作者:人生若初
他叹了口气,照顾永昌伯的儿子自然不成问题,只是等那孩子来了,他一时不知如何面对。
若不是他不够小心,没有发现匈奴异样,永昌伯就不会在这时候前往姜蓉镇,更不会在乱军之中失踪。
又想到那具尸体,顾斌虽还未上报死讯,其实心底也觉得永昌伯凶多吉少。
尸首已经被收敛,如今等赵家子来了,也许有别的法子辨认身份。
顾斌将两封信都收好,永昌伯虽不在了,可两家联姻,关系却联合的更加紧密。
只为这个,顾斌也会好好照顾赵云平。
临城大雪纷飞,大地一片银白,银装素裹之下的,却是无限危机。
赵云安派来的随从名叫庆余,也是永昌伯府的家生子出生。
但他跟马贵不同,没有一个当过少爷奶娘的嬷嬷做靠山,家里头爹和老娘都是粗使,连带着他也没有出路。
赵云安前往漳州府的时候,庆余自告奋勇跟着一道儿去。
等到了漳州府,赵云安手底下缺人,马贵常顺忙得团团转,连带着下头的小厮也有了出头的时候。
庆余去年就抢下了送礼的任务,今年熟门熟路,自然又是他来。
来临城送礼是个苦差事,风大雪大,来回一趟耗费时长不说,光是冻疮就能痒死人。
庆余却乐意的很,因为越是苦差事,越能入大人的眼,他盼着有一日自己也能跟马贵常顺一样被重用。
他心思也很是灵活,到了临城府后,还特意去了一趟永昌伯的宅子。
只是赵家如今只剩下几个看守的家丁。
庆余忍不住问道:“怎么不见常松叔?”
下人见他是伯府的人,忙道:“伯爷失踪之后,常管家就带着人到处找,好些日子没回来了。”
庆余又问了几句,见他们都是一问三不知的,只得说:“若是常叔回来,你们记得告诉他我找来过。”
“是。”
庆余没办法,扎紧了帽子往外走。
临城比漳州府还要大,但街道上远没有那么繁荣,连商铺都少见,来往行人都是行色匆匆。
按着赵云安的吩咐,庆余顶着风雪,走了一家家粮铺。
庆余只问不买,问的多了,掌柜的生气他也只是赔笑脸,很快就把粮食的价格都记在了心里。
走完了粮铺,庆余想了想,也没因为手脚冰冻就赶紧回去,而是继续逛完了整条街。
几天下来,等顾斌准备好回礼,可以离开的时候,不只是粮食价格,庆余已经将临城的物价了解的一清二楚。
带上顾将军的回礼,庆余这才离开了临城。
此时已经到了年底,路上又冷,队伍里的人倒是没有抱怨。
这一日修整的时候,一群人只找到个破庙,好不容易点上了火,每人喝了口酒暖暖身子。
庆余笑道:“现在辛苦一些,等回去大人定然重重有赏。”
其余人都笑起来:“大人向来赏罚分明,从来不亏待办事的人。”
还有人拍马屁道:“庆哥,大人愿意把给老丈人送礼的任务交个你,指不定再过两年,您就可以跟马哥平起平坐了。”
庆余心底也这么期盼着,但还是谦虚道:“马哥是跟大人一块儿长大的,情分不同,我不求平起平坐,只求大人也能瞧得上我。”
“庆哥这么卖力,大人肯定看在眼中。”
“是啊,大人虽然年轻,可从来知人善用,最是公道。”
庆余哈哈一笑,将怀中的饼子拿出来:“趁着有火煮点饼子吃,等再上路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歇息。”
自有人拿出锅子来,下雪也有下雪的好处,不用到处找水,找一些干净的扔到锅里头,烧一会儿就是开水。
再把硬邦邦的饼子掰碎了扔里头,很快一顿热腾腾的糊糊就好了。
庆余端起自己那一碗糊糊喝了一口,一口下去,人也跟着暖和起来。
一群人正喝得热闹,忽然破庙后传来一阵动静。
庆余脸色蓦的一沉:“谁在里面!”
他一动,其余随从都抽出了佩刀。
“再不出来我就不客气了。”庆余喝道。
里头一阵嘻嘻索索,直到庆余不耐烦起来,才见走出一老一小两人,衣衫褴褛很是单薄,一看就是很久没吃饱饭的瘦削样。
“大老爷,小老儿带着孙儿在这边避风,不是故意打扰的。”
那老头说着,还拉着孙儿开始磕头,砰砰砰几下额头就红了一片。
庆余皱了皱眉:“快起来,不必磕头。”
因赵云安不爱这套,连带着他手底下的人也不喜欢。
瞧那老头儿拉着孙子,很是唯唯诺诺,恨不得将自己缩起来。
倒是那孩子还胆大一些,被也有按着脑袋,还时不时偷看他们的锅。
“把刀收起来。”庆余回头说了声。
其余人都把佩刀收了,从漳州千里迢迢的送礼,随行的有十几人,都是身强体壮的男人。
可即使如此,赵云安也怕路上有意外,为他们配备了刀剑,以防万一可以自保。
庆余看来他们一眼,见那爷孙实在是可怜,便问了句:“你们要吃点吗?”
这次轮到爷孙俩愣住了。
老头儿舔了舔嘴角,紧紧搂住孙儿:“不,不用了。”
庆余翻了个白眼,直接拿起一块烤热的饼子,走过去塞进他们手中:“吃吧。”
老头儿还在犹豫,但他孙儿却已经忍不住咽口水了。
“爷爷?”
老头儿咬了咬牙,起身又磕了个响头:“多谢大老爷。”
“你别这样。”庆余皱了皱眉。
老头儿见他们虽说带着刀,但一个个说话做事极为和气,看着精神气也是不缺吃喝的,心底稍安。
他掰下一小块饼子塞到孙儿手中,小孙子立刻往嘴巴里头塞,噎住了也不肯吐出来。
“给他们端一碗过去。”庆余见了便道。
于是除了那饼子之外,祖孙俩又得到了满满一碗的糊糊,这次老头没能跪下磕头,就被拦住了。
这边堆着火,庆余几个也不再过去说话,自顾自吃饭休息。
那边老头自己也吃了一小块饼子,趁着庆余等人不注意,将剩下的饼子和大半碗糊糊塞到了后头。
墙壁后头,一只同样骨瘦如柴的手伸出来,小心翼翼的接过去。
“庆哥,你看。”
庆余拍了一下身边的人:“不必理会。”
其实方才他们就注意到,墙后肯定还有人,只是看出来的老的老,小的小,没有威胁,便索性假装不知道。
他们出门在外,还要回去覆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很快,祖孙俩就把饼子和糊糊吃得一干二净,老头儿去外面抓了一把雪,将那木碗擦得干干净净,这才颤颤巍巍的送回去。
“大老爷,您救了我们的性命,老头儿也没别的,只能给你磕个头。”
庆余一听他喊大老爷就牙疼,忙道:“你也别磕头,要是想感谢,就跟我说说附近的事儿。”
老头儿一顿:“大老爷想问什么?”
庆余便指了指外头:“这天寒地冻的,瞧你说话也不像是乞丐,怎么这当头躲在破庙里?”
“是啊,这几天不是年头吗?”
老头儿面色泛苦:“几位老爷有所不知,我们实在是被逼得没法子了。”
“这几年收成本就不好,大家都是苦熬着过日子,偏偏去年又是干旱,田里头收成还不到往年的三成。”
“收成少了,税却不少,该交的税银还得交,若是交不上,家里头的田地,屋子都会被用来抵债,甚至——他们还会把屋里头的男丁和女人也拉走。”
男丁可以干活,至于把女人拉走做什么,答案不言而喻。
庆余一听,脸色沉下来:“什么,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老头儿见他似乎是有身份的人,又道:“若不是被逼到了极点,我们哪里会背井离乡。”
庆余心底察觉到不对劲。
他虽然是小厮,但也是知府身边的小厮,知道去年大灾,皇帝是有减税的,即使不减税,当地父母官为了征税收走田地屋子还正常,拉走女人做什么。
庆余立刻意识到,他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只可惜老头儿知道的也不多,来来回回都在说他们的可怜。
庆余又问道:“那你是哪里人?”
老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老头儿祖籍凉州。”
“凉州?”
庆余心头一跳。
“你说他们在拉壮丁?”
老头儿讷讷道:“我,我没这么说。”
“只是若是交不了税,他们便会将年轻的男人和女人都带走,至于带去了哪里,老头儿也不知道,只知道人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庆余眯起眼睛来。
“都没回来。”
老头儿意识到自己说了不得了的事情,僵硬的岔开了话题:“我们家老的老,小的小,实在是过不下去了,便想着往南边走,听说南边受灾不重,还能吃得上饭。”
庆余没有继续再问,只是等第二天一大早,风雪稍停,便带着同伴迅速离开。
临走之前,他朝着暗处看了一眼,对那老头说:“这些留给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