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溪笛晓
他给文哥儿讲了宣德年间有位神童被举荐到朝廷,说这小孩写诗特别牛逼,结果被引荐到内阁后阁老们让他写首《春日诗》,他居然傻傻地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结果自然是被打回原籍。
连举荐他的两个官员都被内阁谴责“举荐非人”!
据说那以诗才闻名的神童出宫回到落脚处以后马上文思泉涌,悔恨得不得了。
瞧瞧,这临场一紧张,可真是害了自己也害了举荐人啊!
丘濬讲完这段神童往事,对文哥儿说道:“有这么多相熟的人和你一起考,你还嫌弃什么?”
文哥儿没想到还有人丢脸丢到内阁去。
这千里迢迢从地方上来到京师应“神童试”,结果不仅被打发回家不说,还连累了两位举荐人,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才好!
思及此,文哥儿顿时表扬起自己来:“我可没有怯场!”
既然老丘为他考虑了这么多,文哥儿便不好再在他面前疯狂哔哔内阁的不靠谱行为了。他把自己的答题思路给丘濬讲了讲,想知道自己答得对不对。
考都考了,他当然希望成绩能好看点!
丘濬耐心听文哥儿逐题逐题讲自己是怎么答的,颔首点评道:“文辞还过得去。”见文哥儿讲完策问题就不说了,他又问,“你的《神童诗》写了什么?”
文哥儿便把自己的诗给丘濬背了一遍。
他这诗是反“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之意来写的,大意是畅想各行各业都出现类似《神童诗》里那种“待看十五六,一举便登科”的“神童”会是什么盛景,抒发了一下希冀“三百六十行行行有神童”“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的美好愿望。
到时候他们行行领先、业业兴盛,百姓一定很安乐,国家一定很富强!
丘濬听着听着想到那样的场景,莫名也有点儿激动。
好,写得好!
这诗固然有点天真,可小孩子不就是该天真吗?真要像大人写诗那样下笔之前再三衡量再三斟酌,写出来的诗赋文辞固然极佳,只是到底失了些灵气。
要的就是这份天真和这份直率。
丘濬对上文哥儿期待被夸奖的目光,立刻压下了自己被文哥儿鼓吹得莫名激荡起来的心情,相当客观地评价道:“我觉得还不错,就是不知道刘希贤会怎么给你评等次。”
文哥儿要求不高,得了个“还不错”的评价便满足了。他没再讨论这次考试的事,跟丘濬讨了稿子来校阅。
他们修这本《成语词典》都快一年了,差不多也要收尾了,等整理完最后一个韵部的词条,他们就得再把稿子从头到尾校对一遍把成稿整理出来!
文哥儿从丘濬手上接过厚厚一叠稿子,不由得在心里感慨——
王六岁可真忙!
忙到都没空担心自己人生中第一次正经考试考没考好了!
作者有话说:
朋友们:《饮食诗话》写到哪了?
王六岁:在写了在写了
注:
①考题“求才贵广考课贵精”:参考论文《明代科举制度研究》
②“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几句诗词:参考汪洙《神童诗》,后世流传版本好像集合了很多其他诗人的诗,但《四喜诗》之类的好像是汪洙写的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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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载汪洙祖孙三代都以大学士终老,他儿子还杠过秦桧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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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梅花汤饼的做法:参考《宋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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④宣德神童往事:参考《余冬序录》
【宣德间,诏京官各举其乡之才而未达者。庐陵戴某有诗称,萧光宇、胡起先交表之。徵至内阁,试《春日诗》。戴得题如痴,竟日无一字。及罢就邸,奇思杰句冲口溢发,追恨无已。戴既放还,萧、胡亦坐荐举非人被谴。人之穷达,有莫之为而为者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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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写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倒霉蛋,被英宗召见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黯然出了宫门,解下帽子一看,里面有两只蝎子,已经蜇得他脑壳肿……
迷惑,为什么会有两只蝎子,完全想不明白!要是中途爬出来还不吓死英宗……
难道是我理解有误!
原文↓
【天顺二年,临川吴征士与弼,入京择日而后廷见。英宗退御文华殿,召问大略,与弼噤无以对,左右怪之。趣使言,始曰:“容臣上疏而已。”先时与弼宿草备顾问,竟不如志。驾起因惨然,出至左顺门,脱帽视两蝎存焉,顶螫已肿,人始知其不能承旨,以忍痛故。噫!此何莫非数也哉。】
第197章
文哥儿从丘濬家离开天色都快暗下去了。他迈开腿跑回家,很快被他爹捞去书房谈话。
王华对自己这个考完试不回家、这里吃吃那里喝喝的儿子实在没辙,都懒得问他都去了哪儿,只问他考得怎么样。
成绩还没出来文哥儿还是很喜欢和人分享自己的答题思路的不免又跟他爹讲了一遍自己都答了什么。
听文哥儿思路清晰一道不会的题都没碰上,王华才算是放下心来。
到底是自己儿子第一次参加考试他这个当爹的说不担心肯定是假的。
文哥儿现在被捧得那么高要是不小心栽了跟头,想来落井下石的人肯定不会少。
王华便顺嘴教育了文哥儿几句,让他考得好也别骄傲自满俗话说得好,满招损谦受益。你在那儿洋洋得意,焉知不会碍了旁人的眼?
文哥儿听懂了,他爹的意思是他答得很好,可以开始骄傲得意了!
文哥儿立刻翘起尾巴去找他祖父吹牛逼。
王华:“……………”
得了他的话全都白说了。
这小子怎么这么会挑自己爱听的部分听?
第二日文哥儿到了翰林院自然又免不了被诸位师长围着关怀了一通最后抱着几个老师齐齐给他功课埋头苦学去了。
别人考完试可以放松他考完试还得继续读书!
内阁之中刘健腾出空来开始阅卷。
庶吉士的入馆考试还需要走走糊名誊录之类的程序,散馆却是涉及到职位安排更多的还是考察平时的表现是以散馆考核大多是走走过场。
要不是丘濬前两年上书表示要规范化管理大伙怕是随便出个诗赋题就完事。翰林院挑的不就是文辞出彩、才思敏捷的年轻人?
不过考都考了徐溥、刘健、王恕也都是追求实干的类型,对这次庶吉士散馆还是很慎重的。
刘健把前二十份答卷看了一遍,挑拣出几份觉得不错的给王恕他们传看,如无意外,这几个年轻人接下来会留在翰林院。
除却钱福、刘存业、靳贵这三个一甲进士之外,入翰林的名额大概只剩下三四个,须得几个阁老讨论讨论才行。
剩下的十三四人就由分管着吏部的王恕来考虑是安排为科道官还是六部主事。
趁着其他人分了答卷去看,刘健才拿起文哥儿的卷子细看起来。
对于神童的考核,大家都是把要求放低的,只要文辞读起来过得去,都能算是“七岁能诗”。
更何况文哥儿还没到七岁。
由于心理预期放得足够低,刘健读到文哥儿的卷子时竟觉得这水平比之一些庶吉士也差不到哪里去。
虽然比之靳贵他们还是略差一些,不过表、诰、判语之类的再怎么写出花来也拉不开多大差距。
刘健再拿起策论一读,发现文哥儿在人才选拔上还挺有想法,从怎么科学地进行考课(考核官员的政绩决定其下一个任期的升贬)到怎么把适合的人放到适合的位置上都说得头头是道。
他还在文章中提出一个新鲜的“木桶定律”,表示一个木桶能装多少水决往往定于最短的那块木板,考课时可以多关注地方上的“短板”,要是有人把短板补齐了,也算是一项相当了不起的政绩。
试想一下,某个地方城里处处修得富丽堂皇,巡按御史下去时毫不吝啬地安排最好的吃喝玩乐项目,看起来歌舞升平、繁荣富强,结果走出城外一看,百姓个个面黄肌瘦,甚至不少可怜人流离失所,连祖上传下来的田地都保不住,这地方的父母官难道能算个好官吗?
长此以往,这样的地方难道还能太平吗?
最后,文哥儿还建议给每个官员都建立一份政绩档案,历任了什么职位、干出过什么政绩都给记得清清楚楚,每到三年考课期挑选出一批优秀官员,整理出他们值得大伙学习的做法通过邸报全大明夸一夸!
想名扬全大明,就得好好干,干出点实绩来!
策论这东西,比八股文的要求要宽松一些,八股文的要求是“代圣人立言”,从格式到内容都有严格规定。
策论却是相对自由的文体,只要你有想法就能表达出来。
这倒是方便了文哥儿尽情发挥。
刘健读完文哥儿的策论,只感觉这小孩儿写起文章来天马行空,偏偏仔细一琢磨又觉得这些建议并非不可行。
这种新奇之中又带着一丝丝靠谱的想法,读来着实很有启发性。
……等刘健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对着文哥儿那篇策论思索很久了。
不是,只是一次普普通通的的内阁试而已,为什么他要考虑这文章里的提议可不可行?!
刘健略一思量,觉得自己不能一个人失态(虽然没人发现),便把文哥儿的策论单独拿出来传给旁边的王恕,让王恕给看看文哥儿这篇策论写得怎么样。
王恕虽有些纳闷,但还是搁下手里的答卷接过刘健递来的文章。
接着轮到王恕开始出神了。
刘健非常满意这个效果,拿起文哥儿最后一张答卷看了起来。
上面就是文哥儿写的《神童诗》了。
这类应试诗大多是些歌功颂德之语,平时主要看看文法如何、字迹如何,配不配得上被选入翰林院。
像靳贵他们写起来就很得心应手,神童典故轻轻松松往里塞,最后还要吹一把当朝吏治清明,所以咱的神童也很牛逼。
这些诗不能说写得很差,但读来也只能说真正的好诗很难出现在这类场合。
文哥儿这诗文辞上算不得多高明,但胜在朗朗上口,这一点是遵循汪洙《神童诗》的风格,属于连小孩子多读几遍都能背下来的那种。
更重要的是,他这诗里描写的几个行业都带有他平时观察到的细节,浓郁的生活气息与淳朴而美好的期望在诗中反复交汇和碰撞。
哪怕是读给相关从业者听,对方兴许也会由衷觉得“真要是这样就好了”。
至于必须要走流程的歌功颂德,这诗里应当也算有的吧?
毕竟整首诗都在表达希望大明繁荣富强的美好愿望来着。
仔细一琢磨,这诗竟还是和前面的策论相呼应的,地方官员想要“补短板”可不就要关注各行各业的发展、想想怎么能让百姓丰衣足食,别只顾着关心能培养出几个读书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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