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溪笛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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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①光禄寺的职责范围:参考《明史》,“……大官,供祭品宫膳、节令筵席、蕃使宴犒之事。珍羞,供宫膳肴核之事。良酝,供酒醴之事。掌醢,供饧、油、醯、酱、梅、盐之事。司牲养牲,视其肥瘠而蠲涤之。司牧亦如之。”
②孝宗吃素以及光禄寺的摆烂:参考《万历野获编》
“……【御膳】人主御膳用素,惟孝宗朝为甚。每月必有十余日斋。然皆光禄寺卿省旧例以进,而内庖自行供给。又,因给事中徐昂言,仍发膳银与光禄,以补上供之缺乏。至世宗久居西内,事玄设醮,不茹荤之日居多。光禄大烹之门既远,且所具不精,故以烹饪悉委之大榼辈。”
“【京师名实相违】……翰林院文章,武库司刀枪;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
③朱元璋的《谕晋王敕》:“世之有血气者未尝不以饮食为命……罪而复用之则祸矣盖为保命之要也……”
老朱,怕死!
第28章
这不能怪文哥儿挑剔只能怪家里人有什么好吃的都紧着他,不好吃的、不适合他吃的饭菜从不往他面前端;去谢家蹭饭,谢家也是专门为老人小孩准备最好的饭食糕点。
搁在旁人家,这菜属于正常水平用的也是像模像样的正常食材你怎么挑都挑不出错处来。
明朝文官脾气臭得很你要是因为饭菜太“普通”就发落人,他们可就来劲了铁定纷纷捋起袖子上书劝谏:“您要顿顿吃山珍海味是吗?您要光禄寺天天为您求新立异是吗?您这样做对得起太祖吗?这是亡国之兆啊!咱必须防微杜渐!”
这些话要是换个有脾气的皇帝那就是直接杠回去了。
朱祐樘却不是那样的人,他有意当个明君,不仅勤政作风直接效仿太祖朱元璋平时也很愿意听臣属的劝谏。
去年有人提议他广纳后宫,谢迁劝说他宪宗皇帝才大行没多久、这么早选纳妃嫔不太适合他当下就听进去了,孝期内连皇后都没碰,夫妻俩见面就是纯聊天(甚至一辈子都只有皇后一个)。
这个性格注定了他不会因为饭菜滋味颇为一般就去追究光禄寺的人。
摆烂这事也是挑对象的。
光禄寺那边也拿准了朱祐樘的脾气,次次都踩准及格线送上饭菜从来没让人抓住过错处。
至于宫宴上的菜色如何百官没有人会吱声的。
皇帝请你吃饭是荣耀是恩赐你吃完不写首诗夸上几句就算了,难道还敢对皇帝说“陛下您这顿饭真难吃”?
是官不想当了还是命不想要了?!
所以说反正没有人会说不好吃那就糊弄糊弄得了。要是这次超常发挥拿了高分下次达不到这水平了,岂不是反而得挨罚?
及格就好,及格就好。
唉,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摸鱼是摸鱼者的通行证,实诚是实诚者的墓志铭”。
即便宫膳的滋味远不如期待中那么好,文哥儿还是努力当个不挑食的好孩子,在众多宫膳里就着其中几道吃得肚皮饱饱。
芦笋上时,樱桃正好也上了,传膳太监最后端上红通通的樱桃果盘。
这果子瞧着倒是新鲜,色泽甚是鲜艳,瞧着还水嘟嘟的,很容易勾起食欲。
文哥儿一看,眼睛总算又亮了,伸出小短手取了颗熟透了樱桃送进嘴里。果然是应季的新鲜水果,一口咬下去甜滋滋的汁液就在嘴里漫开,满嘴都是樱桃的鲜甜滋味。
好歹算是弥补一下刚才试吃那么多难吃素菜的煎熬。
朱祐樘刚才难得多用了些饭菜,本来已经没什么进食的想法,只在一开始意思意思拿了一颗(免得其他人不好意思吃)。
可这会儿瞧见文哥儿高高兴兴啃樱桃,他突然又回味起刚才尝到的甘甜滋味来,不免又跟着多吃了几颗。
至于太后和张皇后,自然也莫名觉得今天送上来的果盘很是不错。
吃饱喝足,文哥儿还得陪皇帝聊天。
本来进宫之间文哥儿还有些忐忑,如今见朱祐樘连饭菜不好吃都能忍,他一下子就放松下来。
谁能忍受顿顿饭菜都不合自己胃口的日子?
换成他的话,说不准就自己捋起袖子上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人脾气一定很好!
朱·脾气很好·祐樘也确实不会为难小孩,他只是和气地问起文哥儿平日里都读什么书。
提到这个,文哥儿话可就多了。他唉声叹气地和朱祐樘诉苦,说他爹特别坏,他老师也特别坏。
他爹吧,也不知是什么想法,他没满周岁就给他买了《四书》,拿《大学》来教他认字。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呢?望子成龙也不能这么揠苗助长啊!
他那么有能耐,为什么不自己考状元呢?
哦,他已经考了状元……
可恶!
文哥儿,弱小,可怜,又无助。
讲完他爹的可耻行为,文哥儿又讲起谢迁的所作所为。
谢迁给他们启蒙,倒是很正常地从《千字文》开始。
他读的书多,博学广记,各种典故信手拈来,偏偏有个坏习惯,有时候讲到一半就说“后面会怎么样呢?某人为什么要做某事呢?”,让他们回去好好想想。
谢迁还贴心地提醒,要是自己想不出来,可以去书房找某本书读一读,读完就晓得了。
至于那典故在那本书的哪一页,就靠你们自个儿去找了!
实在不行,下次旬休我再告诉你们吧!
下次旬休诶,要等九天的!!!
文哥儿听得抓心挠肺,只能和谢豆豆一起偷偷去找书看。
太难了,太难了,哪有这样给小孩开蒙的啊?!
他这么厉害,怎么不自己考状元去呢!
哦,他已经考了啊……
可恶!
提起来就气人得很!
文哥儿连三岁都不到,一说起被迫学习的苦来就刹不住车,巴拉巴拉说个没完,连平时还有点磕绊的口头表达能力都来了个超水平发挥。
朱佑樘还真没想到谢迁和王华私底下居然是这么教小孩的。
要求个没满三岁的小子读《四书》,着实是太超前了!
文哥儿还顺嘴谴责了他的小伙伴谢豆豆。
同是天涯沦落人,谢豆豆不和他站在同一阵营就算了,还在他抓周那天给他送状元笔记!
太残忍了!
为了“报答”谢豆豆的好心,他本来准备搞个三千片的《清明上河图》拼图给谢豆豆当生辰礼,可惜他爹说别人生辰给送清明什么的不太好,只能改成三百片的《八骏图》了。
唉,他,王小文,真是个心肠极软的小朋友!
朱祐樘只知道拼图是小孩子之间的礼物,却不知道文哥儿本来想送的整整三千片的《清明上河图》。
他想想谢豆要是收到三千片的拼图时会是什么表情,很没有同情心地乐了起来。
这小孩人不大,鬼主意倒是多,怪不得他爹和他老师一天到晚骗他去看书。
朱祐樘想到文哥儿还有个围棋老师,不由又问:“你怎么又跟你杨先生学围棋去了?”
提到这个,文哥儿话就更多了,从自己在象棋上赢了他祖父到他祖父以大欺小只和他下围棋,一点不漏地把他祖父卖了个底朝天。
欺负小孩,太坏了!
他要偷偷和杨先生学上几手,回家杀祖父个片甲不留!
丁点大的小娃娃没什么气势,放起狠话来奶凶奶凶的,张皇后几人都听得忍俊不禁。
朱祐樘更是难得地笑出声来,只觉自己自继位后从来没有这么畅快过。
王家可真是趣事一箩筐,怎么抖都抖不完!
只有岑老太太在旁边都听木了,最终只能彻底放弃提醒文哥儿别胡说八道的想法,边叹气边拿起颗樱桃尝尝味。儿孙自有儿孙福,随文哥儿自己折腾去吧!
文哥儿把自己和身边人都卖了个遍,又在朱祐樘的提议下帮太后拼起了《兰谱》。
拼图这新鲜玩意确实有意思,几人其乐融融一起动手,很快把整张《兰谱》拼完。
眼看文哥儿已经在宫里待了快两个时辰,朱祐樘夫妻俩与太后分别给他赏了些好东西,放他们祖孙俩出宫去。
刚才文哥儿吃得最欢的樱桃都送了他一筐,供他回去与家里人分享。
文哥儿得了赏赐,喊起陛下来都真诚了几分,兴冲冲地与岑老太太一同回家去,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怎么分樱桃了。
到了宫门口,他们家马车还在外头等着。
明朝是个阶级分明的社会,在衣饰和车马方面有着非常详尽的规定。
比如文哥儿他爹目前还是六品的翰林修撰,出门坐的就必须是素云头青带青幔马车或者轿子,等他升到五品就能鸟枪换炮,换上“素狮头绣带青幔”。
文哥儿压根不懂这些,也不觉得穿个有不同纹样的衣裳、坐个有不同绣带的马车就有多威风,他开开心心地跟着小太监们帮忙搬出来的赏赐上了车,还很大方地抓了些樱桃送给他们尝味儿。
他对这些小太监没有大人们那么多偏见,都是卑微打工人,哪有切了那玩意儿就全是坏蛋的道理?
若不是别的路子不好走,谁都不想切掉命根子去伺候人。
是以文哥儿也没用异样的眼神看这些帮忙搬东西的小太监,而是两只手捧着满满一捧红樱桃分给他们。
虽然他手掌小小的,可他卯足劲抓了对他来说很大的一把,看起来诚意十足。
小太监们愣了愣,挨个接过文哥儿分来的樱桃,站在原地目送马车辘辘驶远。
文哥儿乖乖坐在马车里,小眼神儿不时扫过自己这次入宫得来的战利品,觉得自己可真是太能干啦!
岑老太太见文哥儿那副喜滋滋的模样,又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孩子,也不知该说他是聪明还是傻。
马车到了家门口,岑老太太让人来帮忙搬赏赐入府。
赵氏忐忑了一整天,得知文哥儿终于回来了,忙出来接儿子。
文哥儿见赵氏看都不去看那些赏赐,只看自己有没有囫囵着回来,不由伸手给了蹲下身来看他赵氏一个抱抱。
赵氏肚子已有些显怀,不能蹲下太久,很快起身牵着文哥儿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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