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溪笛晓
文哥儿看不下书了,搁下手头的书挪过去问他:“怎么啦?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钱福一脸复杂地说出自己打听来的最新消息:今年负责主持浙江乡试的主考官已经到杭州了,马上就要进考场去。
文哥儿道:“到了就到了,有啥不对吗?”
都快开考了,考官还没到杭州才奇怪吧?
钱福道:“来的是杨碧川。”
文哥儿:“……………”
两人四目相对。
文哥儿一下子想起钱福和这位杨碧川的矛盾。
就是钱福喝了点小酒,闲着没事嘴了人杨碧川一句,说人家整天把亲哥挂在嘴边蹭他哥的名人光环,狠狠得罪了这位翰林院前辈。
有这样的矛盾在,钱福本身又是放荡不羁的家伙,杨碧川自然觉得他浑身上下没一处顺眼。
甚至直接去内阁拍桌子说这样的人怎么能留在翰林院。
这仇怨,看起来似乎不小啊!
钱福叹了口气,对文哥儿道:“早知如此,我便不来了。”
他留在东庄帮文哥儿备考这么几个月,说不准反而成了文哥儿科举路上的阻碍。
虽说乡试的卷子是要糊名誊录的,可那杨碧川对他深恶痛绝,若是文哥儿行文间带出点他教导的痕迹来,说不准就把文哥儿给揪出来了,直接把文哥儿给黜落了。
即便侥幸没黜落,等到核对考生姓名评等次时那杨碧川也不会给文哥儿好名次。
要说钱福自己在不在意别人的看法,那肯定是不在意的,他从来不在乎得罪了多少人。
可现在文哥儿可能被自己连累,钱福就有点过意不去了,毕竟这小孩也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他们有好几年的深厚交情来着。
要不是真心把文哥儿当朋友看待,他也不会特意到东庄帮文哥儿备考了。
现在说不准是弄巧成拙了。
文哥儿与杨碧川不算太熟,只知这人曾是浙江解元,后来还考了个榜眼,且他们家兄弟几个皆是进士出身,有“一门五进士”的美誉。
是个挺厉害的人来着!
文哥儿道:“派京官来监考不用回避籍贯所在地的吗?”
杨碧川一个浙江解元回浙江监考,不像样!
钱福道:“那王守溪是南直隶考出去的,上回不也回南直隶当主考官吗?正好趁这机会回乡会会亲友。”
任地倒是要回避,从前的主考官一般都从其他地方调过来,明显是不想让本地官员掌控朝廷的人才选拔。
只不过这种回避的效果非常有限。
因为以前各道的主考官职位都不高,甚至连没官职在身的名儒都会被请过来当考官,对考场的掌控非常有限,经常会被外帘负责誊录、弥封等环节的本地官员影响评卷结果。
官比你大无数级的人要参与评卷,你敢反对吗?
你还想不想在官场上混了!
这也是朝廷现在改成直接委派京官当乡试主考官的原因。
没想到这个改革也叫他们这届考生给碰上了。
文哥儿和钱福讨论了一会杨碧川的事,也没太影响考前的心态。
不就是碰上个和钱福有仇的考官嘛,正好可以让他试试自己的真实水平。
真要没考上,问题也不大,不就是去国子监读书吗?虽说他对饭不好吃这点有点接受不来,但也不是不乐意去读书的。
读书代表什么,代表着能有很多同窗,交很多朋友!
文哥儿可不是那种恩将仇报的人,绝不可能因为这次来的考官跟钱福不对付就不开心。
别人好心好意来帮你,你却因为这种根本预料不到的事儿心生埋怨,往后谁还愿意跟你当朋友?
见钱福比自己还发愁,文哥儿笑眯眯地道:“要是我这次没考上举人,就跟丘阁老他们说是因为考官和你有仇!”
钱福:“…………”
钱福骂道:“滚滚滚!进了考场就靠你自己发挥了,考没考过都和我没关系!”
作者有话说:
钱福:忧心忡忡.jpg
文哥儿:好耶,考不中的借口找到了!
钱福: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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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
今天也在努力保住全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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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①久在樊笼中,不得返自然:改自陶渊明的《归园田居》,原句是“复得返自然”
②乡试主考官的委任:参考论文《明代乡试考官地区回避制度考述》
前面王鏊回南直隶当主考官
到后面嘉靖年间有个无锡的官员回南直隶主考,录取了十几个无锡人,朝野上下议论纷纷,才确定不许户籍在当地的人监考本省乡试。
所以说浙江人监考浙江,目前暂时还是可以的!毕竟找个跟文哥儿关系不好的人很不容易(bushi
第305章
既然文哥儿没太在意钱福便也不琢磨这事儿了,继续在外头瞎浪,由着文哥儿跟他那些个同科考生等待开考去。
八月初八,浙江贡院外头就已经人头攒动。
贡院之内主考官杨碧川也正领着一群早早关进考场里头的同考官巡视考场。
同考官都是从外省调过来的既没有本地官员也没有本地人他们需要协助杨碧川监考并在考后分房阅卷,把自己认为答得好的卷子写多几句批语好推荐给主考官。
虽说监考乡试并不轻松大家还是挺积极的毕竟将来参与浙江乡试也算是自己履历上很不错的一笔。
要是眼光独到地挑中个奇才,对方还像谢迁他们那样步步高升、位列宰辅,这无疑是一份天上掉下来的好交情啊!
你遇上当初慧眼识珠把你从万千考生之中挑出来的人不说恭恭敬敬喊声“恩师”,关照一二总是要的吧?
所以这次随同杨碧川主持浙江乡试都摩拳擦掌准备好好地把自己看好的卷子可着劲吹嘘一番。
不吹个一两百字绝不停笔!
君不见,刚入内阁的李东阳李阁老就是见一个好苗子就吹一句“实乃状元之才”。
远的有吴宽吴状元,近的有钱福钱状元,那都是他在考前夸捧过的后来都与他交情很不错。
花花轿子人抬人这不都把李阁老抬进内阁里去了吗?
至于那些没吹中的只能怪他们自己不争气没考上状元怎么能怪李阁老瞎吹?!
听闻这次李阁老的学生来应乡试才八岁就下场考试,简直闻所未闻!
也不知文章写成什么样。
听说浙江提学官吴伯通对他赞不绝口给他小考答卷评了个上等。既然吴伯通这么刚正不阿的人都起了头他们要是碰上了那小神童的卷子……
众人心思都活泛起来唯有杨碧川在张贴出来的号舍表前驻足目光落在其中一个名字身上。
在考前两天,考场这边就把号舍座次张贴出来,并在对应号舍的桌板上同样贴好考生姓名。
也就是说,考生们的号舍现在已经安排停妥了。
杨碧川在看文哥儿的号舍位置,文哥儿的运气还不错,分在了中中间间的号舍,不靠前也不靠后,不是臭号也不是小号。
出发之前,谢迁曾私底下找杨碧川聊了聊,说是文哥儿还小,托他每场过去瞧上一眼,要是坚持不住就让他别考了。
王家已经一门两进士了,目前也不缺这么个进士,不过是让他下场攒攒经验。
至于号舍安排、监考阅卷之类的,不必特意关照,该怎么来就怎么来,而且最好一切从严,千万别叫他觉得科举很简单、官场很好进。
论年纪,杨碧川要比谢迁大十几岁,可谢迁二十出头就得了状元,论登第早晚他要比谢迁晚三年,谢迁如今不管是官职还是资历都称得上是他的前辈了。
人谢迁一个入了内阁的宰辅亲自找你聊天,又是和你谈“大家都是浙江人”,又是和你说“咱也算是这么多年的朋友”,所求的不过是让你每场看一眼他学生能不能坚持考完,再公平公正地阅卷评卷,你难道还要推诿吗?
推也推不了啊。
接了这么个烫手山芋,杨碧川忍不住绷着一张脸在目前还空荡荡的贡院之中踱步,寻找文哥儿所在的号舍。
对于主考官来说,本来就有时不时巡逻考场、关注考生情况的责任,便是谢迁不提出来,他们看到考生支撑不住也是要让人把他扶出贡院的。
除非考生坚决表示自己死也要死在考场上,不然谁会让他们坚持带病考试?
唯一棘手的是后头的阅卷问题,那小子当初钱福他们那批庶吉士去内阁那边参加散馆阁试,结果还得了个中上。
这乡试要是发挥正常,他难道要成为大明第一个录取八岁举人的主考官吗?
想到这个,杨碧川就开始头疼起来。
再想想文哥儿和钱福玩得很好,据说钱福这几个月还特意过来陪着他备考,杨碧川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好好的小神童跟谁玩不好,非要跟钱福那家伙玩一块?不知道钱福一天到晚都在外头厮混吗?不知道圣上对钱福的请辞很不满吗?
要不是文哥儿年纪实在太小了,没法跟着钱福沉迷酒色,怕都要被巡按御史记上一笔、落个品行不端的评价了。
这小子也就仗着能把三位阁老家当自己家乱跑,又与东宫有两年的“师生”缘分,才什么事都敢干、什么朋友都敢交!
杨碧川在心里思来想去、衡量来衡量去,最后发现自己考虑再多也只有公平公正一条路可以走了。
他要是敢为了奉承上头给那小子过高的名次,底下的考生们会骂到他遗臭万年。
那小子才八岁啊,一旦被录取会多少双眼睛盯着看?
他要是给那小子过低的名次博个好名声也不成,上头的几位阁老(乃至于东宫太子)怕是都会找他兴师问罪。
吴伯通远在浙江不清楚,他在京师可是知道文哥儿离京那天太子可是亲自出宫送他登船!
本来他前些年就曾被撵到南京坐冷板凳,回到京师这几年都还没把现在的位置焐热呢,一口气得罪那么多人那不是想不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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