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溪笛晓
王华:“…………”
王华忍不住往文哥儿脑壳上敲了一记,恐吓道:“前些年也有位赫赫有名的‘庄定山’不乐意跪吏部,后来他也找了个由头弃官归乡去了。丘尚书觉得他屡不应召背弃朝廷,扬言说‘我当国,必杀之’。”
文哥儿:“…………”
老丘啊老丘,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老丘!
文哥儿哼哼唧唧:“吏部的人这么喜欢看人跪拜吗!”
照他爹的举例,到了吏部不愿意跪的都辞官了!
王华道:“下官拜上官本就是应当的,不管是向上官奏事还是朝会上奏事都得跪奏。”
文哥儿不由同情地看向他爹的膝盖。
王华瞅见他那小眼神儿,又想敲他脑壳了。怎么就这么气人呢!
谁不想当个宁折不弯的名士,这不是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吗?遗世独立的人终归是少数,大多数人还是要活在功名利禄与柴米油盐之中。
不是你想挣脱出来就能挣脱出来的。
事实上王华他们这还是起点足够高、官足够大,要是到地方上当县令之类的,那肯定得跪得更多,随便来个上级你都得跪着迎送。
后来万历年间有个叫袁宏道的大文学家被选去当县令,没当两年就难受得直接辞官回家愉快研读《金瓶梅》《水浒传》等等经典著作去了。
按照袁宏道自己的诉苦,当县令的日常大概是这样的:“吴令甚苦,我苦瘦,苦忙,苦膝欲穿、腰欲断、项欲落,嗟乎!”
这就是觉得大明官场跪得难受丧尽斯文连夜跑路的文化人。
真是当官苦,不当官也苦!
文哥儿慰问完受苦受累一早上的亲爹,背着手踱步回自己住处,不知怎地总感觉大伙齐齐跪个几百年这种事可能真的会发生。
连体面都得靠跪得好挣来,也不知还算不算是体面。
“唉。”文哥儿叹了口气。
这些事和他一个三岁小孩又有什么关系呢!
以后他爹和他哥飞黄腾达,他要是不想受苦受累,大可以像那王钰以及那什么庄定山一样跑回老家去舒舒服服躺平啃爹啃哥,不必受这官场上的鸟气!
文哥儿这么一琢磨,小心脏也不再沉甸甸的,又开始跑去找他祖父下棋。一边下,他还一边和他祖父感慨:“您生了爹这么个好儿子,坐在家里就能封官!”
大明当官是可以往上追封三代的,儿子要是成了一品大夫,当爹的当祖父的也都可以赠一品大夫。
实打实的光宗耀祖没错了!
虽然赠的官职没什么含金量,可是写在墓志铭上看着多么响亮!
瞧瞧这躺赢的快乐,听得他都想生个他爹这样的好儿子了!
王老爷子:“…………”
迟早要揍这小子一顿。
你敢把这话去你爹面前说一遍?!
接下来两天王华他们都在忙殿试的收尾工作,一般来说御前读卷结束之后内阁会在当天内赶出黄榜,下令让各司筹备好明儿的传胪大典。
三月十八这天,文武百官整装出席对于新科士子来说十分重要的传胪大典,庄严肃穆地护送黄榜出宫门,贴到长安左门外的宫墙上。
文哥儿自觉自己积极参与了这次抡才大典,一大早也央着赵氏让自己出门去看看热闹。
过去瞅瞅黄榜底下人挤人,多好玩!
赵氏拿文哥儿没办法,只得叮嘱乳娘和金生好生看照好文哥儿,要是人太多决不能挤过去,省得被人潮挤散了。
虽说宫门外面不一定有人敢作奸犯科,可文哥儿真要落单了,说不准就被人抱走了。到时候她们找谁要人去?
乳娘与金生自是连声答应。
三人天没亮就出了门,想要占个好位置。本来他们长安街就在长安门外,出门又这么早,理应可以挤到前排才是,结果到了宫门外才发现张榜处已经人山人海。
文哥儿被乳娘抱了起来,才堪堪能看见前面是什么情况。
眼看宫门处还没什么动静,文哥儿便又挣扎着下了地,与金生嘀嘀咕咕地讨论起什么时候才能看状元。
周围人大多也是在讨论这个话题。
不管新科士子有多少人,大家最好奇的还是一甲那三个位置到底花落谁家。
其次就是状元长啥样?探花长啥样?
还有榜眼这个中不溜的,大伙也能勉强关心一下!
至于剩下那些人,基本就只有自家人会去在意了。
等到鼓乐声响起,众人就都齐齐看向宫门方向,文哥儿也被乳娘再次抱了起来,尽力把他举高些叫他能看个热闹。
这一看,文哥儿就惊讶地发现为首的人居然是丘濬。
丘濬穿得非常正式,手捧着云盘,云盘上放着沉甸甸的黄榜,在大明皇家仪仗队的簇拥下庄严肃穆地引领着新科进士和文武百官鱼贯而出。
文哥儿乍一看都没认出来,再多看两眼才发现那是老丘来着。
不愧是礼部尚书,出场时是要当领队的!
文哥儿看完了老丘,目光才转向后头那一串新科进士。
真的是一串,他们都穿着统一的深色蓝罗袍,唯独最前方的状元郎头上多戴了朵翠叶绒花。
文哥儿也是这两天才知道这进士服和后世的学士服差不多,都是礼部借给新科进士穿一天,等亮完相走完传胪大典,这衣服是要还给礼部的。
这么多新科进士之中,只有状元可以获得一套红通通的特赐冠服,带回家去当传家宝珍藏。
真是勤劳俭朴的大明礼部!
文哥儿瞧了半天,发现状元、榜眼、探花都挺年轻,约莫二三十岁出头。
除此之外他就看不出什么来了。
毕竟每个人都穿着一模一样的衣裳。
人这么多,文哥儿估摸着自己是挤不进去看看榜的了,索性招呼乳娘和金生打道回府。
哪怕只看了这么一小会,文哥儿回家后也有很多话可以和赵氏他们分享。
比如王华下衙回来后,就听到文哥儿真兴高采烈地跟他祖母讲述自己在长安门外的见闻:“那状元,比爹中状元时还年轻!”
王华:?????
王华上去拎起文哥儿道:“比我年轻的状元多得是,拿我来比较做什么?”
文哥儿才发现他爹回来了。
哪怕背后说人被逮个正着,文哥儿也一点不慌,还振振有词地道:“祖母又不认得其他状元,只认得您和老师!今年这位状元高中的年纪瞧着比您小,比老师大!”
所以他拿亲爹举例不是很正常嘛!
文哥儿觉得自己一点错都没有。
他说的全是大实话!
王华:“…………”
更糟心了。
要论中状元的时间,他还真比谢迁晚了十来年。
王华浅笑道:“今科状元姓钱,名福,七岁能文,天资过人,少年时便很有名了。你若是能及他一二,我这个当爹的会很高兴。”
文哥儿:“…………”
可恶,大明人的七岁是有什么神秘力量加持吗!
“今天的字练了吗?别一天到晚光想着玩。”王华给文哥儿介绍起来,“钱状元写过首很不错的诗,叫《明日歌》,一会我给你写下来,你练字时正好可以多抄几遍。”
文哥儿:?????
没想到是你,明日复明日!
作者有话说:
王爹:来啊,相互伤害啊
文哥儿: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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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今天也努力二更了!甚至还想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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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①袁宏道的诉苦:出自《袁中郎全集》
②《明日歌》作者考疑:一般标注作者钱鹤滩或者钱福,出自《鹤滩集》,我找《鹤滩集》影印本看了一部分,里面确实有《明日歌》,里面介绍作者生平也确实是钱福,出生日期到中状元日期都说得清清楚楚,还吹他是当地第一个状元hhhh
钱福家近鹤滩,所以自号“鹤滩”,《鹤滩集》就是他的文集。
有说这首诗是改自文嘉的,但是钱福死时文嘉才三岁,所以改编的说法肯定不太对。
综上考虑,这里就当钱福已经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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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明朝不跪事例:参考《万历野获编》
《明英宗实录》里也能查到对应的记载(懒得加标点
“○辛卯江西按察司提调学校佥事王钰致仕时钰以满考诣都察院都御史陈智怒其不跪诃斥之钰遂引疾抗章乞致仕钰淹贯经史立心行己罔不以正其在江西劝诱开导品题得所士气勃然大学士杨士奇甚器重之至是以直道而去士论惜焉”
第68章
王华了解得这么清楚主要是钱福属于会试前后这段时间的社交活跃份子,李东阳都见过这个年轻人几回。
更妙的是,钱福还认识吴宽这位状元前辈。
认识的过程还很曲折离奇,他们家是松江府华亭人可他爹有次突然做了个梦梦见儿子钱福的科举名次会跟苏州的吴宽一样。
他爹还特意带钱福去苏州拜访过吴宽。
那时候吴宽还在怎么考都考不中、唯有才气和名气特别高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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