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木则林
就比如云伯父的‘光风霁月’,《豫章集·濂溪诗序》里说,‘光风霁月’的意思是形容雨过天晴时万物明净的景象,也用来比喻开阔的胸襟和心地。
是非常好的一个词。
许淙决定自己也要取一个这样的,于是在那里左思右想,还从书房的架子上拿了几本书翻阅,务必要起一个好听的别号。
找着找着,他的目光在一行字上停留了下来。
这几个字不错啊!
……
旁边,在许淙忙着给自己取一个响亮别号的时间里,许明成已经和邹东家谈妥了《竹精传记》第一册 的刻印相关。
按照邹东家之前的承诺,《竹精传记》是许淙第二本画作,所以祥云书坊会再让利一成,从此以后许淙画的这个系列画作,便都交由祥云书坊刻印。
而这一本许明成并不限制邹东家怎么卖,只让他们若有人问起的时候,就说不是同一个人画的,《竹精传记》是旁人仿着许淙的画册所作。
邹东家虽然觉得这个要求有些古怪,但他看到《竹精传记》的画法的确和《许家村二三事》的第三册 《县试记》不一样,不但场面更为恢弘、人物更多更成熟,而且故事也完全不一样,于是虽然有些可惜,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性情古怪的读书人邹东家见得多了,要求一本书换一个名字的许家父子并不是最特殊的那一个,在邹东家掌管祥云书坊的这些年里,他还见过热衷于在书里杀人的官老爷呢,那位也是写一本换一个名。
许家父子在他这里,除了许淙年纪实在太小,画的画册也太受欢迎之外,实在称不上是怪人。
所以邹东家也就是在心里奇怪了两句,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许明成满意点头,然后看向捧着一本书的儿子,“淙哥儿,你想好了吗?若是没有想好,那为父就给你随便取一个。”
不能随便取!
许淙马上回答:“爹,我想好了。”他几步走过来,把手里的书摊开在桌面上,然后指着上面的一行字道:“就叫这个!”
第64章
许明成定睛一看,便看到许淙的手指落在了个‘山重水复’的词上,他仔细想了想关于这个字的典故,却没想出来,于是问道。
“你要叫‘山重’还是‘水复’,亦或者是“重复”?”
许淙:“……”
渣爹这是什么品位啊?
许淙在心里暗暗吐槽,居然还要问是‘山重’还是‘水复’,最后还来个‘重复’,真要叫‘重复’的话岂不是要笑掉所有人的大牙?
见渣爹不能领会自己的意思,许淙只好郁闷地解释,“爹,我的别号是三水,取自‘山水’、谐音‘三水’,三个水,就是很多很多的水。”
“很多很多的水聚在一起流淌,便会发出‘淙淙’的水流声,这个别号很有趣吧?人家一看就会想到我的名字。”
说到这里,许淙兴高采烈。
“而且我的这个别号和云伯父的‘光风霁月’是一样的,云伯父字‘光霁’,号‘风月’,我的名字里有水,别号里有好多水!”
许明成:还真想不到。
而且一个是用来称呼君子的‘光风霁月’,一个是‘好多水’,难为他是怎么想到一起的。不过既然淙哥儿自己想到了别号,那就省事多了。
于是许明成对邹东家道:“那淙哥儿的第二本画册,你们就说是‘三水居士’所作,不管是谁人问起,都不得透露淙哥儿的名讳。”
“否则往后淙哥儿再画出什么来,就不劳烦祥云书坊了。”
邹东家连忙点头,“大人请放心。”
为表诚意,他还解释了几句,“朝中也有些大人给我们祥云书坊写过话本子,卖得好的亦有几个,不过不管是谁来问,我都不会往外说的,否则岂不是砸了招牌?”
“大人尽管放心就是。”
虽然邹东家信誓旦旦,但个性使然,许明成并没有放心。
不过他让淙哥儿取个别号,本来也只是糊弄外面的贩夫走卒、寻常百姓,以及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所以对邹东家话里的真假并不在意。
端茶送客之后,许明成带着许淙回到了屋内,在亲眼看着许淙将那副惹眼的‘返老返童’图改过之后,他才放下心来,遣人将画纸给祥云书坊送去。
接下来就等着刻印了。
处理完画册的事,又到了快过年的时候。
不过今年过年和以往有所不同,因为许家添了个人,那就是在去年这个时候出生,而在今年这段时间里满了周岁的许浵。
已经满了周岁的她,从以前的只会躺在摇篮里吐口水泡泡,到现在能够站起来啪嗒啪嗒地走上两步。如果有人逗她,她便会挥舞着小胖手,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不过没人听得懂她在说些什么就是了。
“浵姐儿养得真好。胖乎乎的。”
王老夫人望着和淙哥儿一起玩拨浪鼓的孙女乐呵呵地笑着,“她比淙哥儿小时候还胖些,胖些好啊,胖些的孩子不生病。”
金氏笑道:“佟姨娘照顾得很精心,儿媳已经赏过她了。”
正说着,门外走进来了一个丫鬟,她先是朝众人行了一礼,然后才脆生道:“老爷,二门上的人说孙教谕来了。”
“孙教谕来了?”
自从孙夫人来到勉县之后,孙家和许家的关系就亲近了许多,半年过去王老夫人早就忘记了之前孙家的冒犯,所以现在听到孙教谕上门,她便高兴道:“这都要用晚膳了,孙教谕这时候来怕是有什么急事。”
“明成啊,你就去瞧瞧吧。”
许明成正有此意,他道:“娘,那我便出去看看。”
正在拿着拨浪鼓逗妹妹玩的许淙也跟着站了起来,“爹,我也想去。”明天正是沐休,他想去找孙大郎玩,现在孙教谕来了正好可以询问自己能不能去。
许明成并不在意带个拖油瓶,对许淙道:“那就走吧,别让人等急了。”
许淙把拨浪鼓给咿咿呀呀的妹妹,高兴跟上。
打着伞在风雪里一路慢行,两人不久后便来到了前院,结果发现大傍晚上门的孙教谕并没有表现出急切的样子,反而显得有些沮丧。
看到许明成和许淙过来,他还叹了口气。
“明成兄,你是对的。”
许明成听到他的话后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于是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问道:“你这话是何意,可是有什么急事?”
许淙喊了声孙叔,然后挨着许明成坐下,也很好奇孙教谕为什么上门。
现在许明成在家里见客人,偶尔会把他带上,所以许淙也旁听了几次孙教谕和许明成的谈话,但一般都是县学里的事。孙教谕刚才没头没脑地这么一说,他也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要谢起人来了呢?
最近也没发生什么事啊。
孙教谕没有让两人等太久,苦笑道:“是赵知府的事。”
“哎,之前我费了很大的心思,勉县却只考中了一个童生,其余人一无所得。偏偏府城或者其他县里考中的人还有些名不副实。”
“于是我便魔怔了,整日想着这里会不会有猫腻。”
哦,原来是这件事啊。
许淙也想起来了。
在孙夫人和孙大郎第一次来许家拜访的时候,他和孙大郎在一边说话,好像的确是听到了孙教瑜跟许明成说,他怀疑去年府试公正的事。
当时孙教瑜是怎么说的来着?
好像是得知有些考中了童生的人家里有钱,但是才学平平,于是孙教瑜就怀疑这些童生的家里给赵家送钱了,证据是赵夫人穿金戴银,出手阔绰。
许淙还记得当时许明成好像反驳了他的说法,还说科举舞弊的事关重大,不能轻易地下结论,得讲究证据。还说虽然赵夫人穿金戴银,但没准是人家赵家有钱呢,所以让他说这话之前先派人去打听一下,不要乱猜。
后来孙教谕惭愧,好像是说会去找证据,所以现在是找到了?
不但许淙这样想,许明成也是这样想的,他认真问道:“看来是你派去充州的人回来了,如何,可找到了凭证?”
孙教谕再次苦笑,“明成兄,这次是我想岔了。”
“我上回听了你的话,真的派人去了充州,找到了赵知府老家。虽然事实和你猜测的有所不同,赵家并不富裕。但赵夫人的娘家周家却是隔壁州府的一个豪商,充州当地的人都知道,赵知府能有今日少不了岳家的帮扶。”
“所以周氏出手阔绰,花的都是她的嫁妆。”
“这次是我枉做小人了啊。”
孙教谕站了起来,朝许明成作揖,“还好明成兄你提醒得及时,不然我恐怕得犯下大错,到时候别说找回场子,恐怕连顶上的乌沙都保不住。”
许明成将他扶了起来,然后道:“雨泽贤弟你言重了,其实不止是你怀疑赵知府,我也曾有过这般想法。”
这个孙教谕却是不知道的,忙问:“明成兄,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
许淙也竖起了耳朵,对啊,他没听渣爹提起过啊。
见状许明成便解释起来,“其实早在赵知府刚来的时候,我听说他与云阁老的亲孙云大人同科,便给云大人去了一封信询问此人。”
“云大人乃是榜眼,高中之后便授七品‘翰林院编修’,又是吏部尚书亲孙,无论是为人还是做官,都可圈可点,所以他外放之后不久就升任了知府。”
“但赵知府却不一样。”
许明成道:“他虽然是传胪,还是庶吉士,但却只在翰林院待了三年,外放之后也如我一般,只是江南某个小县的寻常县令。”
“但为何短短的六七年间,他竟然能与吏部尚书亲孙并驾齐驱?”
许淙这回听明白了,渣爹的意思是说云伯父的科举成绩比赵知府好,然后云伯父的亲祖父又是掌管朝中官员考核的吏部尚书,当然最重要的是云伯父不管是为人还是做官都很不错,所以才能这么快就升为知府。
于是同样这么快就升为了知府,但没有什么背景的赵知府就显得很突出了。
因此就引起了许明成的怀疑。
许淙能想明白的事,孙教谕也是明白的,他忙问,“那明成兄,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按你这么说还的确有些奇怪啊。”
孙教谕仔细回想,“回来的下人说,赵家除了赵知府亲爹是个举人,早年补过缺之外,并没有什么特殊。而岳家周家虽然有钱,却没有人做官,按理说他升不到这么快的。”
许明成也点头,“所以是巧合。”
他解释道:“我当时给京城也去了一封信,要了一封赵知府的履历,想要打探这里面的缘由,但结果却出乎人意料。”
“赵知府三年一任,没有多久便升任了同知,做同知时又屡破大案,所以当知州意外去世的时候,他就接任成为了知州。”
“知州三年考较皆为上等,于是便调任兴元府知府。”
“可明白了?”
许明成道:“所以当时你怀疑赵家钱财来历不正,我便让你先去查一查再说,因为吏部的履历里,在赵知府任知县期间,有一年当地大旱。百姓们鬻儿卖女,当时赵夫人曾散尽体几,让不少的百姓活了下来。”
孙教谕表情一凛,“那赵夫人可真是个奇女子啊!”
“难怪我派去的下人回来说,赵夫人还在闺中时,便是远近闻名的贤惠人,赵家也正是因此才找媒人上门提亲的。”
“还好明成兄你提醒了我,不然我可就要冤枉好人了。”
许明成淡笑,“举手之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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