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辣椒小七
傅言之想着,抬眸对上了她的眼睛,道:“战况虽激烈,却也不必担忧。苏建是个老将,有他在,定可保大汉无虞。”
“苏建?”傅行之嗤之以鼻,道:“他从前能打赢胜仗,不过是仰赖卫伉大将军,我倒是听说边境有个年轻的将军,带领军士们打了不少胜仗,人们都说他颇有卫伉大将军的风范呢……”
“六弟,慎言。”傅言之告诫道。
傅行之自知失言,便悻悻的住了口,小声道:“我又没说错……”
傅言之道:“无论如何,卫伉都是罪人,即便他有些功绩,也不必再提了。”
“是啊,”傅灵巧笑着道:“何必为了个罪人伤了和气?不过是一介武夫,即便有些战绩,也没什么要紧的。”
傅博之悠然的举着酒盏,道:“我大汉能人辈出,少了个卫伉,还有张伉、李伉,左右少不了我们的酒,怕什么?”
他斜睨着天光,一副纨绔子弟的做派,直看得姜落雁皱紧了眉头。
傅维昭担忧的看向卫不疑,他果然已紧抿了唇,眼底皆是恨意。
她赶忙攥住他握着剑的手,冲着他摇了摇头。
卫不疑望着她,手上虽未动,喉头却微微的滚动着,像是强自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呵。”
沉鱼嗤笑一声,道:“卫伉十余岁领兵,对阵匈奴数十年,大小战事数不胜数,却未尝一败,打得匈奴退居三十里,十年不敢挺进半步。在他之前,是我大汉想都想不到的事。若这样的战绩都没什么要紧不足一提,那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功绩是可提的了。”
她淡淡扫过在场众人的脸,道:“也许诸位皆是能建功立业、名垂青史的,那我便拭目以待了。只怕到最后,连卫伉的十分之一都及不上,不过是仗着自己出身好些,才能白过这奢靡日子罢了。”
傅博之被她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找不出话来反驳。
傅言之听她维护卫家,不知为何,心底便憋闷得厉害。
只听周姒道:“二娘子,卫伉已然定罪,你这般维护他,你觉得陛下昏聩糊涂,冤枉了忠臣吗?”
沉鱼冷声道:“这话可是周娘子臆想出来的,我并无此意。还是说,周娘子心中根本就是这么认为的?”
周姒涨红了脸,道:“这……二殿下,我绝无此意啊!”
傅言之道:“卫伉已是父皇亲自下旨裁定的罪人,姜二娘子还是不要再为他说话了,免得祸及己身。”
她闲闲看过傅言之的脸,不知为何,傅言之竟觉得她那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一切,灼得他脸颊火辣辣的。可在他的印象中,她不过是个单纯骄纵的小女娘,即便在寺中修养了性子,也不该变得这样多。
她如今这样,就好像能洞明一切似的……
沉鱼冷笑一声,道:“公道自在人心,二殿下眼里只有皇权、利益,却没有是非、正义。卫伉的罪责未必属实,他的功绩却是全大汉的百姓都看在眼里的。二殿下只记人过而不记人功,实在算不得明智贤德。”
周太傅等人早已留心这边的辩论,听得沉鱼说此话,周太傅等大儒都忍不住赞叹起来。
周太傅更是开口道:“为君者,心中自当有杆秤,既要记得臣下之过,更要记得臣下之功,赏罚分明才能得人心。”
这话分明是在说傅言之不配为人君上了。这些大儒都在,他们虽无权柄,却可左右皇帝,甚至是天下人的心。自己苦心经营过年,竟被沉鱼三言两语便摧毁了。
傅言之面色冷得迫人,眼眸漆黑如墨,虽未说什么,拢在袖中的手指却早已掐进了掌心里去。
沉鱼站起身来,道:“话不投机半句多,失陪。”
贺兰止亦站起身来,浅笑道:“失陪。”
傅维昭提起裙角,与卫不疑一道站了起来,道:“没什么意思,我先回宫了。”
“我,我也……”傅行之爬起来,看向沉鱼,道:“我和你们一起。”
几人相视一笑,一道离开了。
傅言之盯着沉鱼的背影,眼底晦暗一片。
他这才察觉到痛,他松开被自己攥得发白的手指,上一世,他怎么就那样轻易让她跑掉了?
*
三日后,皇宫,万寿节。
“如今大汉正值盛世,自然要摆出些排场来,再者说,陛下好面子也是有的。你说的那些,哀家心里都明白,等过了万寿节,哀家会劝陛下收敛的。”薄太后说着,将手边的七宝擂茶递给沉鱼,道:“尝尝。”
沉鱼接过茶盏来,还没张口,便先闻到丝丝香甜,她眼睛一亮,道:“这茶好香,我倒没吃过。”
薄太后笑着道:“是苏建贡来的,说是西域人吃的,哀家不过当个点心,饿了还能垫垫肚子。”
听到“苏建”两个字,沉鱼只觉得刺耳。若非他卖主求荣,舅父又为何会严惩了卫家,却独独重用他?
她想着,手中的擂茶便有些吃不下去。
薄太后见她把茶盏放在手边,便问道:“怎么不吃?”
沉鱼笑笑,道:“早起刚吃了东西,这时候只觉得腻,吃不下去。”
薄太后道:“也是,那便放放,等晚些时候再用吧。”
沉鱼点点头,又看了看天色,道:“外祖母,我先出去了,若是一味在您这里腻着,只怕阿娘要责怪我没礼数的。”
薄太后轻笑一声,道:“数她规矩多。也不过是个小女娘,却像个老学究似的。罢了,你去罢。”
沉鱼微微颔首,便走了出去。
薄太后看着她的背影,低低的叹了口气。
合欢见状,忙问道:“太后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做什么叹气呢?”
薄太后幽幽道:“你瞧她那个样子,还是放不下啊。”
她说着,眼角的余光扫过那盏七宝擂茶,道:“倒了吧。”
合欢可惜道:“好好的倒了,多可惜。太后忘了方才二娘子说的,要节俭才是。”
薄太后笑着道:“偏你听进去了,也好,那便赏你了。”
合欢笑着行礼,道:“多谢太后。”
“走罢,咱们也该过去了。”
“诺。”
*
因着春日正好,此次万寿节便安排在了昭阳宫水榭。
众人先行至岸边,再乘坐一叶方舟,才得以到达水榭。
沉鱼来的时候,岸边已围了不少人,皆是等着要渡河去的。
皇帝和诸位妃嫔已在水榭中落座了,今次演的是胡旋舞,却不在陆地上跳,反而在水面上跳,舞伎们站在事先搭好的平台上,那平台有水浅浅漫过,远远看去,倒像是踩在水面上,颇有几分翩若游龙、婉若惊鸿的意思。
如此,众人等着也就不觉疲累,反而看得津津有味。
傅行之走到沉鱼身边,笑着道:“怎么样,好看吧?”
沉鱼瞥了他一眼,道:“是舞伎好看,又不是你好看,你得意什么?”
傅行之低声道:“这可是我想的主意,为的就是给父皇祝寿,费了好大的功夫呢。你说,父皇喜不喜欢?”
沉鱼看着他那副懵懂的模样,只觉好笑,道:“歌舞舅父定是喜欢的了,不过你……舅父就未必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傅行之不解。
沉鱼道:“哪个父亲会喜欢儿子沉迷声色的?”
正说着,便见傅博之走了过来,他拍了拍傅行之的肩膀,道:“六殿下,此舞甚美啊!”
傅行之闻言,像见着知音似的,刚想和他多说几句,便见沉鱼给了他一个眼色,他便赶忙住了口。
傅博之见状也不恼,只笑吟吟的渡河去了。
“这次是为什么?”傅行之道。
沉鱼无奈道:“你觉得舅父会喜欢你和藩王之子过从甚密吗?更何况还是这种不成器的。”
傅行之闻言,立即会意,道:“多谢沉鱼指点!”
*
栗美人坐在不远处的水榭,虽听不清这里说什么,却见傅行之跟在沉鱼身边,不时的作揖赔笑,她气得气不打一处来,只觉碍眼得紧,忙吩咐身边的宫女道:“还不快让六殿下过来,没得在岸上吹风。”
宫女道了声“诺”,便离开了。
王美人坐在皇帝身侧,却将一切都收入眼中,不觉浅浅一笑。
自从皇后薨后,宫中后位空悬,陛下也对后宫淡了兴致,只偶尔在她们几个老人宫中留宿,倒不大选新人进来了。
原本栗美人是最受宠的,可这些年陛下却在王美人宫里待的时候更多些,渐渐冷落了她。
陈婕妤如今是宫中位份最高的妃嫔,她出身世家,兄长又是丞相,自然不屑与王美人等人争宠,也就由着她们去了。左右皇帝敬重她,不会让旁人越过她去。
因此,这些年在宫中最得势的,倒是王美人母子了。不过虽说得势,王美人到底没有封了皇后,傅言之也没坐上太子之位,宫中各位嫔妃皇子也算是势均力敌。
王美人笑着道:“听闻三殿下已与丞相家的陈大娘子议定了亲事,如此,倒也算是亲上加亲了。”
陈婕妤浅浅一笑,道:“多亏陛下玉成此事。”
皇帝听他们说起此事,便道:“佳儿佳妇,便是朕最好的生辰贺礼了。”
他说着,又看向王美人,道:“言之倒比慎之还大些,如今慎之的亲事定了,你也该为言之相看相看,免得耽误了他。”
王美人温言道:“陛下提点的是,臣妾总觉得言之还小,倒忘了他已大了。”
众人听着,都不觉轻笑起来。
王美人唇角含着笑,目光却不觉瞥到沉鱼身上来。傅行之已被栗美人派去的宫女唤走了,只剩下她站在原地和姜落雁等人说着话。
傅言之坐在下首的位置上,方才皇帝与王美人等人的对话,他虽听不真切,却也猜出了七七八八。
他紧抿着唇,眉头紧锁,眼眸却越过众人,落在了沉鱼身上。
“二哥。”傅行之在他身边坐下来,打断了他的思绪,“你在看什么呢?”
傅行之说着,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他赶忙回头,道:“没什么。”
傅行之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定是在看美人了。今日世家贵女来了不少,二哥可有中意的?”
傅言之没答话,只是道:“你这歌舞编排得不错。”
傅行之不好意思的笑笑,道:“这是给父皇的生辰贺礼,不能不用心。你呢?你准备了什么贺礼?”
“我……”
“行之!”皇帝唤道。
傅行之一愣,赶忙起身,道:“父皇万福!”
皇帝眸子幽深,道:“你这贺礼不错,费了不少心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