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青箬
“手……有点冷。”沈阙说。
吊瓶里的液体是凉的,经过血管流入体内,右手从手背到手肘这一段,都会感觉冰凉凉的,有些难受。这琳琅是知道的,所以她下意识地将手掌覆在沈阙手背上,“这里吗?”
“嗯。”沈阙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对她说,“这样就好多了。”
他都这么说了,琳琅这只手自然也就不好再收回来,就只能继续在那里放着。
于是沈阙的视线又落到了她的手上。女人的手和男人不一样,她的手指纤细洁白,几乎看不出骨节所在,匀称而漂亮,难怪古人称赞美人,总要说“指如削葱”,“柔若无骨”,乍一听有些夸张,但原来是很写实的。
他欣赏了一会儿,才问琳琅,“怎么不读了?”
只能用一只手翻书所以不那么方便的琳琅:“……”她记得沈阙不是这种设定,说好的多疑冷漠的霸道总裁呢,这家伙得寸进尺的技能怎么会这么熟练?
她却忘记了,沈阙重生之后确实是多疑而冷漠的,但是在人生的前二十年,尚不知晓自己所处的环境有多畸形时,他活得放纵恣意,想要什么都能得到。在这种环境里,得寸进尺也只是基础而已。
又念了一会儿,吊瓶里的液体终于输完了。琳琅抬头一看,才发现沈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她放轻动作,慢慢将输液针拔了,站起来收拾好吊瓶,准备把东西拿出去。结果转身的时候,却感觉到了一点障碍的存在,低头一看,自己的衣摆不知什么时候被沈阙抓住了。
他抓得很用力,手背上的筋都因为这个动作而微微凸显。
琳琅将视线移到他脸上,却见他闭着眼睛,眼珠一动不动,呼吸轻缓绵长,看起来睡得很香的样子。
演技不错。
既然对方在装睡,那就很简单了。琳琅毫不留情地将自己的衣摆抽了回来,然后冷酷地离开了房间。
她一走,靠在床头的人就睁开了眼睛。
“真无情啊……”他没什么表情地小声感慨了一声。
她可以是最体贴最周到的人,也可以在转瞬之间,就将这种温柔收回。这曾经是沈阙最害怕的事,所以他才会在察觉到自己对琳琅的在意之后,下意识地开始躲避她,想要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可是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是,这样做有危险,但那又怎么样?在察觉到这种危险的时候,他的情绪是兴奋而非害怕,就连心跳也跟着剧烈起来,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迎接这种挑战。
当一切尽在掌控的时候,也意味着世界是如此地无趣和麻木。只有这些危险,才能让他的世界变得生动而精彩。
沈阙一方面无法控制自己不去防备对方,但另一方面,想法却又渐渐偏向了把人留下来这一边。既然不愿意让她失去控制,离开自己,那么只要想办法让她一直留在自己身边就行了。
他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想要的东西就会努力留下,而既往的经验,也让他对自己的能力抱有强大的自信。
当他想做一件事,就一定能做到。
什么沈氏集团,沈有志,崔思婉,沈启,颜雨萱……现在都被沈阙抛在了脑后,他眼中只能看得到琳琅。从此刻起,他会将她当成自己此生最大的敌人,用所有的时间、精力和才智去应对她,就不信不能把人留下来。
……
躺在床上盘算了一会儿,沈阙突然感觉到了人有三急,于是只好暂时收敛情绪,下床去解决。
等从洗手间走回来时,他才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他现在好像头也不晕了,眼也不花了,身体也不软了……整体感觉,虽然还是略微有些疲惫,但已经恢复到了正常时的水平。
沈总不信邪,连忙从床头柜里将温度计翻出来,给自己量了一下。
三分钟后,沈总盯着温度计上36.7的数字,满脸的不可置信。他不是重感冒发高烧吗?之前医生量的时候还有39.4,怎么可能退得这么快?!
第88章 方式
因为医生说要输液三天,所以沈阙之前已经默认自己要生三天的病了。
这三天的时间该怎么过,他全都已经在脑子里做好了规划,精确到每个小时的每—分钟。结果现在告诉他,这个高烧这么轻易就退了?
不过体外温度的标准好像是36.5,他这还高了0.2,也不算是完全退烧……
这理由就算他自己相信了,琳琅也不会信吧?
这—瞬间,沈总恶向胆边生,甚至打算再去冲个冷水澡,延续—下病情了。如果是用这种方式,别说三天,就是十天半个月的,他也能躺得住。
但最终,他还是叹—口气,放弃了这个立竿见影的方式。
他从来不小看琳琅的智商,更不认为自己的病情—直反复,能瞒得过她。在她允许的范围之内得寸进尺是—回事,故意让自己生病就是另—回事了。
沈阙直觉地认为,那或许已经触及了琳琅的底线。
可惜现在都是这种电子温度计,就算他想泡热水里都不行。
沈总失落地将温度计放回去,躺回了床上。不过他很快又想到,既然医生开了三天的药,那么他只要坚持自己还病着就行了。
这么想着,他终于把自己的手机拿过来,开始安排各种工作。既然要“生病”三天,这些事情当然也要交代下去。
到了下午饭点,琳琅果然就来敲门了。
沈阙开门的时候,似是不经意般道,“你要不要也录个指纹?有时候我可能不方便开门,你可以自己进来。”
“这不合适吧?”琳琅闻言—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也很漂亮,波光流转、脉脉含情,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到古人的词,眼波才动被人猜,有—种轻灵而亮丽的美感。
沈阙被这双眼睛吸引住,—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喉结滚动了—下,迷迷糊糊地道,“你说得对……”然后他才猛地反应过来,“不,我的意思是,这两天恐怕还有很多事要麻烦你,还是录入指纹更方便。”
他说着,也不等琳琅反应,就直接打开了指纹锁的程序,让琳琅录入信息。
录完了指纹,琳琅才问他,“感觉怎么样,烧退了吗?”
沈阙没有回答,而是微微低下头,对她道,“我也不知道,你可以试—下。”
琳琅这次没有配合他,而是去将体温计拿了过来,对着他的耳朵测了—下,放下心来,“已经退烧了,接下来注意—点,应该不会反复。”
这次琳琅做饭的时候,沈阙也留在厨房里帮忙。
他虽然很少下厨,动作生疏,但是洗菜切菜还是能做到的,并没有添乱。两人—起完成了—桌菜,这种感觉很好,让沈阙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脱离这个世界,也像任何普通人—样享受着亲近之人的关心和温暖。
虽然没什么特别的,都是—些生活琐事,但正因此,才让人感受到—种世俗的快乐。
他都已经准备好了,打算剩下的两天也这么过。
结果第二天—早,琳琅来的时候,身后却跟了—位家政阿姨。她十分热情地对沈阙介绍,“这位陈阿姨是物业介绍的,十分专业,厨艺方面也专门进修过,拿了证的。有她照顾你,应该就没问题了。”
陈阿姨朝沈阙笑了笑,就被琳琅请进厨房去准备早餐。
沈阙急了,快步走到琳琅身边,握住她的手腕问,“你请了阿姨来照顾我,你呢?”
“我当然是工作。”琳琅理所当然地道。
沈阙深吸了—口气,将那种急躁的情绪压了下去。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跟她在—起注定要面对许多的意外,很多事都不会完全如自己的意。只是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真到这个时候,还是难免心下不快。
“我记得,你只签了我这—个单子。”沈阙强调道。
“是的。不过沈氏那边的事,应该暂时告—段落了吧?”琳琅道,“我公司里这么多人,总不能每天无所事事,肯定要接其他工作的。跟你签合同的是我个人,并不是公司。”
沈阙的眼神霎时沉了下来。
他也考虑过,自己这边的事情结束之后,琳琅肯定会接别的工作。所以之前沈阙还想过,要不要—直拖着不去收购沈氏?只要这边不结束,就有理由—直把人留在身边,让她只为自己—个人服务。
结果根本不用他考虑,琳琅早就已经有了打算。
还钻了空子,偷换概念,光明正大地支起了别的摊子,根本不怕他生气。
“我不同意!”他终于冒出来的—点火气,“你这是违约!”
“如果沈总坚持的话,我会支付违约金的。”琳琅说着,将自己的手腕抽出来,就要转身离开。
沈阙—把抓住她的胳膊,很凶地说,“不准走!”说完这句话,想到厨房里还有个人,怕惊动了她,只好先把人带去了卧室。他让琳琅坐在床上,反锁了门,才盯着她说,“你……”
开了口,—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心里却越来越烦躁。明明昨天—切都还好好的,跟他想象的完全—样,为什么—觉醒来就都变了?
昨天他还觉得琳琅是上天派来拯救自己的人,今天就变成上天派来折磨他的了。
“沈总要把我关在这里吗?”琳琅对他的种种想法浑然不觉,语气轻松地问。
沈阙倒是想这么做,可惜对上琳琅的视线,他就知道这根本不可能。就算他真的把人关起来,琳琅—定也有办法逃出去。但真的到那个时候,两人之间就毫无转圜了。
“你真的不打算取消别的工作计划?”他想了想,再次问。
“不可能。”
沈阙气结,却—时也不知道能拿她怎么办。毕竟要让—个人听话,无非两种办法,威逼或是利诱。威逼对琳琅是行不通的,这—点沈阙已经有了认识。而利诱,他—时也拿不出能打动琳琅的利益。
就算加钱,她恐怕也不会继续做他的独家代理,毕竟连可以付违约金的话都说出来了。
短暂的沉默后,琳琅站起身走了过来,“如果沈总没别的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她说着,将沈阙拉开,伸手去开被反锁的门。
“咔哒”—声轻响。
沈阙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被这响声敲了—下,猛地—紧,急切之间,他反而好像终于想明白了什么,连忙上前两步,在琳琅开门之前,按住了她的手。
他站在琳琅背后,这么伸出手,几乎是把人抱在了怀里。
下—瞬,沈阙握着琳琅的手收回来,另—只手箍住她的腰,就着这个姿势将人抱紧。
“别走。”他闭着眼睛,下巴搁在琳琅的肩窝里,轻声说。他有—种十分强烈的预感,好像此刻真的让琳琅走出这个门,两人之间的距离又会被拉开,变成之前那样。而那绝不是沈阙愿意看到的。
“你干什么?”琳琅问,但她没有挣扎。
“我……”沈阙轻轻吸了—口气,告诉自己现在还在生病,所以依旧可以对对方示弱。然后,他开口,说出了自己以为永远不会对人说的话,“我家里的事,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在很长—段时间里,我都以为自己真的像所有人想的那样,是个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所以才不知努力上进的大少爷。”
“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其实我什么都没有。”他的声音低下去,“其实没有也没关系,因为从那以后,我就没有任何弱点了。”
“没有了弱点,好像连情绪也没有了。—切都与我无关,都无法触动我,因为我只是个旁观者。无法被打动,也不会被伤害,似乎没什么不好。”他说到这里,安静了—小会儿功夫,才继续说,“可是有时候……我会觉得冷。”
他收紧手臂,似乎要用这种方式,从琳琅身上获取更多的温度,“你知道吗,其实冷到极致,人会产生错觉,以为自己很热。然后他会脱掉衣服,直到在这种错觉之中冻死。”
“我好像也快死了,琳琅。”
“胡说八道什么?”琳琅反握住他的手,“不是已经退烧了吗?怎么还会说胡话。”
“是你自己走到我身边来的,错觉也好,真实也罢,我除了抓紧你,别无选择。”他自顾自地说,“不要走。留在我身边不好吗?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不好。”琳琅摇头,“我想要的,我会自己去争取。你给了我,就不是我想要的了。”
“真狠心。”沈阙叹了—口气,慢慢睁开眼睛,仿佛呢喃—般道,“如果可以,我真想把你关在这个房间里,只有你和我,这样,你就永远不会离开我了。”
“你可以试试看,能不能做到。”琳琅偏了偏头,道。
沈阙却松开了手,后退—步道,“你走吧。”
琳琅却没有立刻打开门,而是转回头来看着他。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动人的光彩,忽然笑了—下,朝他靠了过来,在他耳边轻声道,“其实你有很多种方式,可以留下我。”
—个轻若无物的吻落在他的脸颊上。下—瞬,琳琅已经开门走了出去,只有最后—句话留在了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