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非
伤口疼痛也后知后觉地蔓延上来。
她整个人蜷曲在草垛上,用牙尖磨着稻草抽气,这一刻无比想念达玛太子煮的芋圆芒果波波奶茶。
听说人在身心受到折磨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想起妈妈。
这段时间,她总是频繁想起达玛太子。
李妮妮承认,目前给她感觉里最接近“妈妈”这个角色的人,就是达玛太子。
可惜这位男妈妈非要和她结婚不可,不然他们关系可以很好,她也可以天天喝到他的芋圆芒果波波奶茶。
李妮妮又用牙尖磨着稻草惋惜。
等到太阳完全落幕之后,李妮妮就躺不住了。
倒不是她不想躺平,而是她现在这个血淋淋的状态,躺在野外,对野生动物来说就像一块已经被切好摊开的肉,身上还挂着个牌子叫“鲜肉供应,快来吃我”。
李妮妮挣扎着从稻草垛里爬起来,再次用黑布把自己全身包好。
她头痛欲裂,因为全身都一样痛,甚至都分不清自己是哪里痛。好不容易撑到一家路边小旅馆,结果刚想下马就从马上一头栽倒。
路边的旅店主人,发出了杀猪般的尖叫。
他指着李妮妮的头,恐惧地大声说:“这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这个人……她一进来就没有后脑勺啊!”
第216章 救世主216
李妮妮失去了她的后脑勺。
这可能是因为, 她在与部落祭司的混战中,被谁削了一刀。
也可能是因为她马术不精,骑马的时候, 好几次从马上摔下来。
总而言之,李妮妮发旋到脑干这一块的后脑勺, 整个消失了,现在她脑子只剩下半个, 被几束神经元连着, 苟延残喘地挂在她的脖颈上。
就不失为有一丝丝离奇。
但恰好,她的脖颈也在大乱斗中人被狠狠打了一棍,可能打断了颈椎, 此刻她整个手肘以下和背部都处于无触感状态, 以至于过了这么久, 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剩下的半个脑子一直晃荡在背上。
李妮妮:“……”
她的脑子去哪了?
旅店里一片混乱, 一个姑娘居然空着后脑勺在和他们交谈。这实在太恐怖了。人们纷纷尖叫起来, 四散奔逃, 将手中的碗或餐具砸向李妮妮。
李妮妮躲避了几下,试图向周围的人解释, 自己不是什么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僵尸,可周围人看向她的视线更加惊恐惧怕, 有几个小孩甚至哭了起来。
没一会儿,旅馆就人做鸟散,彻底空了。
李妮妮:“……”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晃荡在脊椎处的大脑右半球,怕它掉下来, 用手托着自己的脑子, 头上顶着菜叶和汤汁走到柜台前, 礼貌地询问道:
“请问我今天晚上可以借用一下你家的马厩吗?”
旅店老板战栗地看着她。
“我不会白住的, 我明天可以做半天工,抵我今天的借宿费。”
一股尿骚味传来,旅店老板眼睛向上一翻,晕了过去。
李妮妮:“……”
李妮妮于是自己牵着马,去了马厩。
这个旅店很小,马厩也脏乱不堪,粪便和稻草胡乱铺在地上。
里头有四个马位,却只有两只马。它们看见李妮妮走过来,纷纷扬起蹄子,想把李妮妮赶走。
李妮妮拿了一根烧火棍,威慑性地在两匹试图霸占全部床位的大怨种眼前晃了晃,强硬地赢得了这场斗争,得到了一个晚上可以睡觉的位置。
她躺在稻草上,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现在这个情况,再次超出了她的认知。
失去一只眼睛,还会有一只眼睛。
肾脏被摘除,还会有一个肾脏。
心脏被刺穿,只要创口能严丝合缝地合在一起,心肌就还能供血。
但大脑与身体其它部分的脏器不同,大脑是如此精密的仪器,它的每一寸神经元都对应着身体上的不同部位的神经反射,就算损伤了一个脑区,其它脑区也能勉强弥补,但……
但她的脑子都这样了,她怎么还能……这么正常地思考自己脑子在哪呢?
这合理吗?
难道她思考,是不经过身体的吗?
李妮妮翻了一个身。
躺下来时,她忘了扒拉脑子,此刻一翻身,大脑前额叶的部分,就被尖锐的茅草刺穿了。
李妮妮:“……”
她心一横,把它整个摘了下来。
她将半边脑子捧在手心,心里觉得这形状有点像是火锅店吃的猪脑花,形状还挺漂亮,都把她看饿了。
……不是,她都没有脑子了,她怎么还能“觉得饿”呢?
难道就像章鱼的大脑分布在每一个触角,但是真正思考的地方却不是触角,她真正的思考系统,位置也不在大脑?
有一个关于章鱼的生物学假设,就是如果把一个人类的意识,移植到一只脑容量足够大的章鱼身上,让他用章鱼的大脑思考,那么他所维持自我意识,到底是人类的自我意识,还是章鱼的自我意识?
他还能被称作是人吗?
她还能被称作是人吗?
李妮妮再次翻了个身。
这次,她背后被马撂了一蹄子。
李妮妮:“……”
被占据了马厩的大怨种,鼻息冲冲地看着她,用蹄子刨了刨被李妮妮压在身下的草料。
……李妮妮重新翻了个身不想理它。
马不依不饶地用鼻子顶她。
李妮妮:“……”
她托着脑子翻身坐起,一把将草料全部堆在另一只马嘴巴下,还拿了一块木板隔住了这匹马试图衔草料的嘴巴。
想吃是吧?
就是不给你吃,傻狗。
第二天,李妮妮身上的伤口依然没有愈合。
她从裙摆上撕下一块布,包住了自己的头和脸,就牵着马从马厩里走了出来,朝旅店的方向走去。
她想找店主问问有什么工作可以给她,好让她工作半天抵房费。
可是她不仅没有找到店主。
连小旅馆里的旅客都不见了。
李妮妮站在空荡荡的门廊上,四面是不详的寂静,一只小狗嗅到了陌生人的气味,屁颠屁颠地走到她身旁。
李妮妮随手把脑子扔给它,小狗嗅了嗅,几口吃掉了她的大脑。
她这一路,抛下了自己的帝国、抛下了自己的朋友、抛下了自己的过去,现在,她又抛下了自己的大脑。
她还能抛下什么呢?
李妮妮最后看了这家旅店一眼,转身离开了。
但是她没能离开成功。
走到小镇路口的时候,李妮妮看到前方挤挤挨挨围着一圈人,他们都是镇上的居民,穿着五颜六色的南亚服装,一些人手上拿着长刀,一些人手上拿着棍子,将村镇的出口围得像铁桶一样。
一看见李妮妮,他们就炸了。
“就是她!她是被魔鬼附身的巫女!”
“她已经被魔鬼杀死,却还活在世间……她要毁灭我们村子!”
“杀了她!”
“杀了她!”
“烧死这个巫女!!”
“剥了她的皮!”
正隔着十几米远的距离,淳朴的民众们沸反盈天,虎视眈眈地看着李妮妮瘦小的身影,眼中的恐惧和愤恨要将她踩进泥土里。
李妮妮站在原地没有动。
血渗透进她身上脏兮兮的长袍,又顺着粗陋的针脚,滴落在青草上。
滴答,滴答。
每一下都砸在秒针上,时间向前滚过一轮。
李妮妮拍了拍身边的马,轻声说:“跑吧。”
再不跑,它就要和她一起被人剥皮了。
马和她毫无革命情谊,一被松开缰绳,立刻撒着蹄子冲进了远处的密林,背影消失在雾霭之中,不见了。
人往往因为恐惧而失智,又因为失智而暴戾。
尤其是聚成群体的人。哪怕每个人单独拎出来都曾是一个智者,但只要他们形成群体,他们就变成了一群盲目而血腥的猛兽,前去撕裂挡住他们的任何人,和毁灭一切令他们感到恐惧的东西。二战就是这么来的。
李妮妮看着自己最后一个伙伴离开的背影,几秒后,转头看向前方黑压压的乌合之众。
“来吧。”
她舔了舔嘴角的血,在心里对自己说。
我也想看看,如果我彻底抛弃这具身体,会得到什么样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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