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五朵蘑菇
顾亭远低头抹了抹脸上的汗,喘得匀了些,说道:“不是卖,我给大娘送柴禾。”顿了一下,他解释,“昨天喝了大娘一碗水。”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喝了整整一碗,岂能白喝?
杜金花:“……”
表情古怪,看着那一大担柴,又看了看顾亭远还算干净的衣衫:“你自己砍的柴?”
当然不是。他哪有那本事?顾亭远脸上热了热,低头道:“嗯。”
杜金花差点笑出声!又想骂人,当她是傻子啊?谁家穿长袍砍柴,砍完还衣衫整洁?
“那就谢谢你了。”她让开篱笆门,“提进来吧。”
这傻子要送,那她就收下了。
反正不白收,杜金花打量着书生,目光带着考量。
“哎!”顾亭远高高兴兴,提起沉甸甸的柴禾,屏住气,一鼓作气提到院子里。
陈二郎从茅房出来,见到这一幕,“喝”了一声,道:“我的傻兄弟!你也太实诚了!”
不就是一碗水?担一捆柴来感谢?他是不是傻啊?
第27章 惊魂
傻子?
杜金花瞥了一眼陈二郎, 傻个屁!他才是个傻子吧?
人家读书人的脑瓜,会比他傻吗?嫌弃不已地看着自己儿子,又看了看斯斯文文,白白净净, 一脸老实相的书生。
“他可不傻。”杜金花道, 眼神挑剔。明摆着,这书生是冲宝丫儿来的。昨天讨水喝, 恐怕也不是路过, 而是瞧上宝丫儿了。
不过,杜金花并不生气。她打量着跟儿子说话的书生, 模样俊秀,会买菜, 能挣钱糊口, 还是个写字不错的读书人。顾亭远达到她挑剔的标准了。
这是第一个能让她挑剔一下的人选,杜金花不免脾气好了许多,开始回忆第一次见到顾亭远的情景。那时候, 他还没见过宝丫儿, 表现出来的才是他真实的样子。
“柴禾送到了,我就走了。”顾亭远闲话两句,就告辞了。多待下去, 讨人嫌。岳母很烦无所事事的人,他不能给岳母留下坏印象。
陈二郎偏偏是个闲得发慌的, 拉住他道:“走什么呀?不歇歇?砍这么多柴禾, 不累啊?还喝水不?”
顾亭远脸上又发烫起来, 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只能道:“不累。不渴。多谢兄台。”
“客气啥。”陈二郎拍拍他的肩膀。这一下, 又差点把顾亭远拍矮了, 不由暗暗庆幸,没有自己砍柴送来。
如果他自己砍了柴,再一路背回来,此刻非被二舅兄拍趴下不可。趴下不要紧,就是在岳母面前丢人了。他不想丢人,想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站在宝音的家人面前。
至于杜金花相不相信是他砍的,顾亭远从不小看岳母。她老人家指定看穿了,只是没说而已。
但顾亭远也没法子。他想过了,如果捎带轻便的,比如两斤肉,岳母会觉得他不安好心,居然买这么金贵的东西。而若是买些点心一类,岳母又会觉得不实用,难免觉得他滑不溜手,不可靠。
柴禾就好很多,最多丈母娘觉得他傻。
“金花嫂子,来客啦!”忽然,外面小路上传来一声妇人的叫声。
来客啦?谁啊?杜金花往外看去,又是来说亲的?
顾亭远亦是凛然,转头往外看去。
是一个大户人家小厮模样的人,牵着匹马,走到院子外面,先是笑道:“是陈有福家吗?”
“是。”杜金花皱皱眉,“你是哪位?"
小厮笑着走进来,道:“小的是淮阴侯府的,奉我家少爷的命,来见宝音小姐。”
这小厮说话,比之前的王嬷嬷客气了不知多少,但杜金花的脸色仍是难看下来。
侯府,又是侯府。都把宝丫儿赶出来了,又来找她干啥?一次次的,不知道这样是往她心口上扎刀子?
“宝丫儿。”不高兴归不高兴,她仍是朝屋里面喊道。
顾亭远应该走了。别人家有客,他待着不方便。但是,听到这一声,还是没忍住,往屋门口看去。
陈宝音从屋里出来。乌发亮丽,肤白如雪,面容清冷如一朵山茶花。
终于又见到她,顾亭远心头急跳,快活的情绪不可遏止的升起。激动,克制,思念,心疼,纷纷涌上来。
“大娘,那我告辞了。”他匆匆一瞥,便收回视线,不敢再看,唯恐露出端倪。
杜金花正烦着,没空招待他,摆摆手:“走吧走吧。”
顾亭远转过身,依依不舍地离去。除了陈宝音朝他看了一眼,就再没人注意他了。
“是你啊。”陈宝音认出这是大哥身边的江书,“什么事?”
小厮并没有因为她的冷淡就不满,仍旧是笑得讨喜,解下背上的行囊:“大少爷和二少爷担心宝音小姐过得不好,特意差小的给宝音小姐送一百两银子。”
啥?!
一百两银子?!
走出屋子的孙五娘,差点尖叫出声,被眼疾手快的陈二郎捂住了嘴。
眯起眼睛,陈二郎的眼里没有笑,看向小厮。
杜金花愣了一下,回过神后,脸上也没有笑——啥意思?拿银子砸她宝丫儿,是要做啥?
担心她过得不好?早怎么不担心?都要把他们忘了,又跑出来晃悠,真烦人!
一百两银子是多,杜金花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加起来,恐怕都存不下这么多银子。但是,她杜金花吃得起饭,一家人吃得起饭,不贪图这一百两银子!
“好,我收下了。”只听陈宝音淡淡道。
小厮忙将手里的包裹递过去:“您拿好了。”
“还有什么事?”陈宝音接过,问道。
小厮答道:“没有了,小的只是奉命来送银子。”
“银子送到了,你可以回去了。”陈宝音又道。
她过分冷静,没有见到侯府来人的激动,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对侯爷、夫人、少爷的想念,或者怨愤。
哪怕是装的,也没有。
小厮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表情有些深意,拱手道:“是,宝音小姐,小的这便回去交差。保重,有缘再见。”
真是稀奇。来之前,许多人跟他打了赌,赌这位曾经骄纵任性的四小姐在乡下过得不好,说不定已经疯了。这下回去,要热闹一阵了。
牵了马,利落地翻身上马,“驾”了一声,很快马蹄声哒哒哒的远去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
孙五娘倒是想喊什么,被陈二郎捂着嘴,一声也发不出来。
杜金花担忧地看了看闺女,眼里有伤心和气愤划过,很快走进堂屋里:“去玩吧!姑姑有事,下午再教你们!”
孩子们很快散了。
陈宝音拎着包裹,来到堂屋里。在桌边坐下,打开包裹。
一小堆白花花的银子露出来。十两一锭,一共十锭。
银子的气息太迷人了,孙五娘登时就醉了,意乱神迷地道:“好多,好多银子啊。”
她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多成色干净,一锭一锭,整整齐齐,堆放一起的银子。
陈二郎又何曾见过?悄悄瞪了她一眼,让她别说话。
“宝丫儿?”杜金花小心地喊。
陈宝音慢条斯理地把包裹系好。站起身,说道:“我出去走走。”
擦过身旁,让杜金花更担心了,追出去道:“宝丫儿,你别想不开……”
“怎么会?”陈宝音回头,惊讶看着她,无奈一笑,“娘,我就是心情不大好,出去走走。过一会儿,我就回来了。”
她能坦然说出“心情不好”的话,倒让杜金花放心一些。余光在院子里看了一圈,本想叫个孩子跟着她,谁知就连最乖巧的兰兰都跑出去玩了。
“我走啦。”陈宝音说完,抬脚往外走去。
这个时候,河边有洗衣服的妇人们。
但陈宝音没别的地方去。陈家村就这么大,而若是跑远了,她又不放心——过去的十五年中,见多了无人之处被推落水、骗到树上掉下去、推下假山、放狗咬等事故,她不会一个人独自跑去人迹罕至又陌生的地方。
沿着河边,走到一处既能被人看见,又不会被打扰的地方。站定,静静望着被微风吹过涟漪的河面。
她没注意到,不远处顾亭远支了架子,在作画。
他今日花了二十八文钱,总要挣回来,卖画就是一个不错的主意。故此,从陈家出来后,并没有立刻回镇上,而是寻了处僻静又视野好的地方,支架,作画。
他画的是一副山水图,才画了一小半,忽而余光看到一抹窈窕身影,就站在河边上,不由吓了一跳,笔下用力一划,落下一根粗粗的笔迹。
他顾不得,急急忙忙撂下笔,抓起衣摆跑过去:“姑娘!姑娘!”
随着他喊出声,她转头看过来,脸上丝毫笑意都无,眼神冷凝,扑面而来一股锋利感。
顾亭远脚步一顿,慢慢怔在那里。她的表情,陌生,又有点熟悉。
陌生,是因为这时候的她,还是一位快活的,无忧无虑的少女,眸子总是清澈闪亮的。熟悉是指,跟他成婚后,每当他惹她生气了,不想跟他过了,就是这个眼神。
“你,你还好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陈宝音看了他一眼,就明白他在想什么。收回视线:“我没想跳河。”
顾亭远顿时松了口气。他知道她不会轻生,但他也知道,她脾气上来了,会扑通一下跳进去。就算不会淹到,可是这么冷的水,难免会生病。
“那就好。”他想说。但没说出口,太蠢了,她会对他印象不好。
她已经不看他了。脸色微冷,望着河面。
顾亭远犹豫了下,到底没说什么,折身走回去。确定她没想跳河,就够了。她此刻心情不好,凑上去跟她说话,会招她讨厌的。
回到画架前,就看见飘逸的景色中杵着浓浓的一笔墨迹。他往不远处看了一眼,她仍静静站在那里,心里一定,收回视线,提笔。
笔尖稍作修饰,一笔煞风景的浓墨,变成了撑船人手中的篙。
湖面上多了一只小船,船上是豪爽壮阔的江湖客,头戴斗笠,撑篙渡水。
他一心二用。边作画,边看她。这样正大光明看她的时机,他实在难以错过。
此处只有他们两个。顾亭远心中欢喜,又在察觉到她忽而抱臂的动作时,心里一疼。
她浑身上下透着冷意,看上去冷冰冰的不好惹,其实不过是一层脆薄的外壳。她紧绷住,好像不这样就会散掉似的。
刚才的客人,不知道做了什么?他心想。撤掉山水图,重新铺纸,开始做一副新的画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