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五朵蘑菇
陈宝音折了几根草茎,绕在指头上,说道:“很聪明。”
顾舒容一怔,就有些明白了。
侯府,那是多权贵的人家?打交道的也都是皇亲国戚和官员们,牵涉着身家性命和数不清的利益。不聪明些,怎么能行?
“你喜欢这里。”她说。
陈宝音看着滑溜溜的冰面,和远处光秃秃的树林,笑道:“是呀!喜欢着呢!”
但紧接着她道:“在京城时,我也喜欢。假如少些人背后说我闲话,多些人同我玩耍,养母待我亲厚些,就喜欢得不得了,说不定都不肯回来了。”
侯府不好吗?睡着软软的床铺,住着漂亮的屋子,穿着穿不完的漂亮衣裳,面脂手霜捡最好的用,冬季也能吃到新鲜的菜蔬,每天午后的点心不带重样的。
陈宝音喜欢死了。就算现在回想起来,也向往的不得了。她低头,看着枯草缠住的手指,早已没了白嫩水润,红通通的,像根胡萝卜。
顾舒容听着她说话,心里不免想到,什么叫“说不定都不肯回来了”?难道是她自己要回来的吗?
但她没问,万一不是,就让人难堪了。于是她问道:“以前有人说你闲话?”
“哈哈!”陈宝音笑道,“现在也很多人说我闲话。”
转头瞧着顾舒容,笑容灿烂:“从前说我骄纵,任性,没眼色,看热闹不嫌事大。现在说我一定是不讨人喜欢,才被养父母赶出来。我从来都装不知道。”
她双眼清亮,毫无阴霾:“谁爱说,让他们说去!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让他们说去!”
从前,别人再说她,也否认不了她徐家四小姐的身份。
现在,别人再说她,她也是村里的教书先生,独一份儿的,每年拿着六百斤米和五两银子薪俸的姑娘。
“太冷啦,我要走啦。”她拍拍衣裳站起来,“顾姐姐,你也快些回去吧,这里可真冷。”
河面空旷,是最冷的了。顾舒容亦起身,点点头:“好。”顿了顿,“谢谢你陪我说话。”
陈宝音冲她一笑,摆摆手,提起裙摆上坡,很快走远了。
顾舒容看着她洒脱的身影,止不住地羡慕。多潇洒的姑娘啊!阿远真是好眼光。
看着她走远,顾舒容也迈起步子,离开了河边。
宝丫儿说得对,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她如此烦恼,无非是放不开好名声罢了。
待到再有人来问她,顾舒容便道:“我等我家阿远中了举人,说个好的。”
不是她现在不说亲,是想说个更好的。
狂吗?傲吗?那自然是的。
得了她的答案,好些人开始在背后说她。顾舒容装不知道,说呗,随便说去!要什么好名声?只会给她带来烦恼。现在没人给她说亲了,顾舒容要多松快有多松快。
“你这样就对了!”孙五娘一边纳鞋底,一边对顾舒容说道:“你从前就是面嫩,什么话都不好意思说。她们给你说亲,你就该拒了。又不是嫁不出去,急慌什么啊?”
要从娘家买肉,孙五娘要讨好娘家人,在给亲爹做鞋,嘴里不耽误地说道:“顾兄弟明年就下场,我瞧他一准儿能中,等他中了举,你一定能说个好亲!”
顾舒容笑笑,说道:“谢你吉言。”
新的忧愁浮上心头。待明年,阿远倘若中了举人,再有人给她说亲,她可怎么拒绝?
以及,宝丫儿家人会不会嫌她碍眼?
她烦恼着,顾亭远就不同了,日日过得欣喜而满足。
这一日,他进山逮了只兔子,亲自烧了,留一半出来,另一半盛在碗里,用篮子挎着,就往外去:“姐,你先吃。”
挎着篮子,喜滋滋地走了。
走出一段,他想起什么,回过身道:“姐,不必等我,也不必给我留饭。”
顾舒容已经知道他做什么去了。还能做什么?给宝丫儿送去呗!
“行,你去吧。”她道。弟弟送一碗兔肉过去,陈家不得留他吃饭啊?那是不必等他回来吃了。
顾亭远来到陈家时,陈家正要吃饭。
饭菜已经上桌了,除了钱碧荷拿着一把筷子往屋里走,都已经上桌了。
“顾兄弟?你咋来啦?”正要进屋的钱碧荷看到他,惊讶问道。
顾亭远笑得和气:“可巧,捉了只兔子,我与姐姐吃不完,给大娘送一碗。”
杜金花这时也打开草帘子出来。听了这话,她脸上不见笑意。这小子,住得近了,天天觊觎她闺女。别以为她不知道,他天天溜达去学堂,偷瞧她闺女。
“姐姐说,多亏大娘照应她,她在村里才没人欺负,叫我来谢谢大娘。”瞅见岳母脸色不佳,顾亭远笑得更真诚了。
杜金花终于开口道:“客气啥。”
“快进来吧。”钱碧荷招呼道。也不是头一回来,两家熟得不能更熟了,便是没有宝丫儿这一层,顾亭远也不该拘谨到站外面不敢进来呀,钱碧荷觉得他太实在了。
陈二郎也出来了,手里拿着半个窝头,笑得热情:“哟?顾兄弟,吃了没?来,进来,一块儿吃。”
顾亭远眼睛微亮,他就知道,岳母家会留他吃饭。张口正要“哎”一声,忽然被打断了。
“别寒碜人了。”杜金花啐了陈二郎一口,“一锅白菜,你好意思留人吃饭?”
顾亭远脸上的笑容一僵。
“小顾啊,家里吃的不好,就不留你了。”杜金花示意钱碧荷把兔肉留下,碗还回去,“你回家去吧,谢谢你的兔肉啊。”
顾亭远想说,白菜也是好饭,他不嫌弃。杜金花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往厨房里吩咐了一声:“老大媳妇,给小顾装一碗白菜,多盛点粉条。”
顾亭远的笑容更僵硬了。
“唉,虽然白菜寒酸,比不上你带来的兔肉,但也不能让你空着碗回去不是?”杜金花回过头,看着顾亭远道。
此刻顾亭远心里都要流泪了,偏还只能答:“大娘太客气了。”
第68章 展望
“娘, 咋不留顾兄弟吃饭?”陈二郎夹了一块红烧兔肉,扔进嘴里嚼着,脸上露出赞赏的表情,立刻又夹了一块, 但孙五娘清了清嗓子, 他动作一顿,转而夹去孙五娘面前。
孙五娘嗔他一眼, 收下了。但紧接着陈二郎又去夹兔肉, 孙五娘再次清了清嗓子。陈二郎一瞧自己的两个崽子,都吃着呢?他一脸纳闷儿, 气得孙五娘踹了他一脚,往宝丫儿努努嘴。
有点眼力劲儿, 那是给你送的吗?你吃一口又一口的。那是给人宝丫儿送的!这次陈二郎看明白了, 有些不好意思地冲宝丫儿笑笑,转而夹到她面前:“宝丫儿,吃肉。”
“谢谢二哥。”陈宝音接过来, 低头吃着。
兔肉鲜嫩, 烧得火候正好,用料也足,一口下去, 口腔中的味蕾被很好的照顾到了,只有享受。陈宝音本来就是个馋的, 在侯府时整日吃喝, 谁也没她吃得多, 要不吃得腰粗呢?回来陈家后, 嘴巴享受到的时候就少了, 她慢慢嚼着, 细细品味。
“娘,你刚说啥?”陈二郎不再夹兔肉,捞了一大筷子白菜粉条,呼噜噜吃着,问杜金花。
刚杜金花说话来着,但他光顾着跟孙五娘打眼色来着,没听清。
“留啥留?”就听杜金花的口吻不客气,“你是要把谁赶出去吃?”
陈二郎一愣,随即挠挠头道:“哎呀,疏忽,疏忽了。”往常留人吃饭留习惯了,虽然也没几个人真的留下来吃,但都是一个村儿的,谁跟谁都能扯上亲戚关系,一桌吃饭就没啥。但顾亭远,还真不合适,宝丫儿在呢。
“就你嘴快。”见婆婆说破,孙五娘也跟着数落起来。
陈二郎厚脸皮地笑笑,往杜金花面前夹肉,往宝丫儿面前夹,往孙五娘面前夹,说道:“你们吃,别理我,别理我。”
逗得陈宝音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陈二郎听见了,就朝她笑笑:“别跟哥一般见识,哥是傻蛋。”
这谁绷得住,陈宝音又是“噗嗤”一声,气得杜金花没好气,瞪陈二郎:“还让不让你妹子吃饭了?闭上你的嘴。”
二儿子这张破嘴,就是没个正形。杜金花心里骂着,就听没个正形的陈二郎冤枉道:“娘,闭上嘴我咋吃饭?”
“呵!”杜金花作势要脱鞋抽他,这才把陈二郎压下去,老实吃起饭来。
另一边。
顾亭远挎着篮子,带着一碗白菜粉条回家,喜滋滋的心情全没有了,脚步沉沉的。
岳母咋不留他吃饭呢?不都得客套一句吗?他可是挑着饭点去的。
正常人家都会来一句,“别走了留下来吃吧”,就像陈二郎那样。
唉。他不禁叹了口气,有些怅惘地回了家。
顾舒容已经快吃完了,就见弟弟又回来了,她惊讶道:“咋?没留你吃饭?”
顾亭远垂下眼睛:“嗯。”
明明很可怜的模样,可是顾舒容愣是觉着好笑,抿了抿嘴角,说道:“那你快坐下来吃吧,我没吃完呢。”
顾亭远放下菜篮子,端出一碗白菜粉条,挡的严实,菜还温热着:“大娘给的。”
顾舒容伸出筷子,夹了一些,抬眼觑着弟弟,还是觉着好笑:“你别心急,等成了亲,有的是机会一起吃饭。”
顾亭远点点头:“嗯。”
成亲了是成亲了的。
都住的这么近了,近水楼台,只让他看看,他不满足。
他还想站近些,跟月亮说说话。如果能逗出笑脸儿,就更好了。
转眼两日过去。
“姐,我进城一趟。”清晨起来,顾亭远穿戴好,背上书箱,对顾舒容道。
顾舒容昨晚上就听他说了,便道:“去吧,多买些米买些菜,还有油盐,别忘了。”
“记得了。”顾亭远道。
说完,便背着书箱出了门,去前面找陈二郎。
“陈二哥!陈二哥!”来到篱笆院外,顾亭远扬声喊道。
很快,陈二郎从屋里出来:“来了,走走。”
一人赶车,一人坐上去,往城里去。
“得亏你是今天进城,我还能送你。”陈二郎说道,“明日就不行了,我大哥大嫂要出摊,我得去送,那一堆的家伙什儿,可坐不下人了。”
顾亭远知道陈大郎夫妇要做买卖的事,钱碧荷整日调料煮肉,姐姐回家跟他说了,想了想他道:“大哥大嫂出摊,每日推摊子出门,会不会太麻烦?不妨寄放在我那个小院里?”
陈二郎听了,挠了挠头。他也想过,这样会方便很多,他的骡车也能空出来拉人了。但他们毕竟是两家人,平日里来往还好,相处这么密切,到底不妥当。
“等我回去问问我娘。”他没有一口拒绝。
杜金花肯定不会同意的,就算给顾家租金,划得一清二楚,也不肯的。
顾亭远没再提这事,倒是陈二郎好奇道:“你背的啥?”
“字画。”顾亭远回答,“我有个同窗,家中做生意,我托他代我售卖些字画。”
陈二郎一听就羡慕了,写写画画就能挣到钱,也不知道以后金来有没有这样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