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谢朝朝
而且难以言说的是,其实她心里,其实还暗暗憋着一股气,想同裴临较量出个高低来。
这倒不是说她还想同此人有什么感情上的痴缠,姜锦只是觉得,若这辈子,她过得还不如前世和他一起打拼的时候,她会觉得很窝火。
好吧,其实也是很幼稚的一口气。
姜锦悄悄把这口气叹了出去,然后开始掰着指头算:“如果一切还未改变,至多还有不到一年……”
凌霄已然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事情,她抬起头环顾四周,见附近无人,才低声道:“……就要乱起来了。”
姜锦点头,若有所思道:“是啊,我们先知先觉,总还是可以想一想闯一闯的。”
她也想更快的成长起来,不依靠裴临的力量。可是终究一个人势单力薄,或许,她和裴清妍可以成为利益交换的关系。
那……问题来了,裴清妍想要什么呢?
——
刺史府。
裴临与裴焕君对坐在小棋枰前,两人之间,是半幅僵持不下的残局。
裴焕君指尖捻着一颗白子,垂着眼帘,斟酌下一步怎么走,一边淡淡道:“你的父亲裴肃,前些日子差人找到我这边了。都是本家,他又知道你先前曾在云州待过一阵。”
裴临未曾隐瞒过自己的身份,此时听到“裴肃”二字,神情亦不见一点波澜。
他记不起自己还有个父亲,亦无所谓。
裴焕君也不过随口一提。
虽然都姓裴,但是出身亦是能分出一个高低贵贱的,裴肃一支出身东眷,正儿八经的是嫡系,裴焕君就不同了,没那么个好福气。
而如今两人却都窝在中州的刺史之位上,能力差距其实已经可见一斑。
见裴临无甚搭口的兴趣,裴焕君笑笑,道:“犄角之势,局面可不好破。世侄特地前来,总不会当真为了与我在棋枰上厮杀到天黑吧?”
裴临执着黑子的手一顿,旋即干脆利落地落下,既而道:“刺史大人并非闲人,在下又如何敢这样误事?”
说着,他伸出两指探向衣领,从怀中夹出那封密信,越过杀得正酣的棋枰,递给了对面的裴焕君。
他只道:“这封信,本该从长安送往范阳。”
裴焕君先时没多在意,只信手接过。
可待他揭开火封,看清信笺上的内容之后,眼瞳骤然变得幽深了起来,带着危险的意味。
像极了嘶嘶吐着的蛇信。
裴临早搁下了棋子,正浅啜着盏中红茶,似乎是终于感受到了裴焕君的目光,裴临手腕一顿,从氤氲的热汽里抬眼看向他。
“真,抑或假?”裴焕君一字一顿地发问。
裴临不紧不慢地回答:“刺史大人希望,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不待裴焕君回答,他便垂下眼,自顾自补充道:“时势造英雄啊……我会希望,这是真的。”
果然,此话一出,裴焕君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的指腹在火封上反复摩挲,就像是想用自己的体温将它重新融化了似的。
再开口时,这人的声音居然已经有些沙哑了,眸间亦是爬满了晦暗的光。
他道:“世侄又是从何处,截来此封密信?”
裴临抬手,为自己又斟了一盏温茶水,道:“人活在世上,总要有些依傍的手段,这是我的一点诚意,刺史大人只管信、或不信,何必深究。”
裴焕君没说话了,方才微微有些激烈的情绪波动已然被他强行压下,连瞳孔中都再瞧不出一点多余的神色。
不过,裴临看得出来,他心动了。
这正是他想要的。
若不把这个机遇剖献出来,郜国公主余脉势必还会继续蛰伏,难道还要像前世一般,一点点等他们冒头,再在不知多少年后一网打尽吗?
裴临自问没有这样的好耐心。
他得给他们这个铤而走险的机会。
否则,拖的时日越久,叛党积蓄的势力亦会越来越强大。
前世他确实执掌三镇,势力不可小觑,也杀了裴焕君,可是郜国公主余脉的势力就像生在暗地里的藤蔓,依旧在不断的产然滋长,甚至于,姜锦活着一日,他们便一日也未停歇过利用她血脉的打算。
不知过了许久,细微的风穿进回廊,玉做的棋子被吹偏了位置。
然而无人在意。
裴焕君的眼睛停在他最后落下的那子上,道:“倒是个……好消息。”
他没有再继续之前的话题,而是抬头看向裴临,转而开口,似是闲谈:“只是她的女儿,到底没那么争气,有些可惜了。”
骤听得他提起姜锦,裴临略掀了掀眼帘,“此话怎讲?”
“不堪大用,确实不是推她出来的好时机,”裴焕君叹气,他说:“眼皮子浅得只有男人,到底缺她母亲的教养。”
说完,他还促狭地朝裴临挤了挤眼,道:“我原还道,世侄也是抱着奇货可居的想法……”
裴临明白裴焕君此话何意。
他大概是觉得,他是觉得姜锦身份值得利用,故意靠近攀扯,以图日后的权势。然而打得啪啪响的算盘落了空,她似乎心里另有其人。
眼下,裴临忽然就佩服起姜锦这一次的谋划了。
明面上,她悄悄潜入,刺探有关自己身世的线索,暗地里,她有意无意又让裴焕君撞见她与顾舟回私会,让他打消了飘忽不定的期望。
除却时间上没掐到那么准,若非他半路用石子儿惊了刺史府的马车,否则可能要露馅以外,这个计划,几乎是天衣无缝的。
裴焕君此人小心谨慎到了一定境界,所以,在不能找到确凿的证据,证明潜入书房惊动机关的人就是姜锦时,他会选择暂且相信眼前的所见。
无论如何,她确实为自己争取到了一点暂时远离裴焕君视线的时间。
裴临心下闪过千百个念头,面上却依旧波澜不兴,他只淡淡道:“男儿建功立业,何须凭借女人。”
裴焕君哈哈一笑,他又捏起了那张信笺,一遍又一遍地去看上面的字迹,眼神闪烁,夹杂着难以言表的狂热。
不过,他倒也不至于一时上头,就冲动到立马做什么决定。
哪怕筹谋多载,现在又提前预知了一场可能的乱局,这反也不是说造就能造的,还需要大量的准备。
裴临没有继续留的意思,目的已然达成,他站起身,将裴焕君手捧着的密信抽了出来,旋即在手心上掸了掸它,道:“全看刺史大人如何作想,某先告辞了。”
裴焕君也起了身,他的眼神已然清明下来,又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他乐乐呵呵地揣着手,目送裴临的身影离开。
有一双小童来收棋枰,裴焕君老僧入定似的站在一旁,直到他的心腹前来禀报。
“大人,能搜的已经搜遍了,还是没能找到那日贼人的踪迹。”
裴焕君脸上一点意外之色也没有,他说:“哎呀,找不到就别找了,当日借口是丢了金,一州刺史总不能为了这点金子,封了全城来查罢。”
那心腹应是,旋即又问:“大人,那就这般不了了之了吗?”
裴焕君慢悠悠地摇头,慢悠悠地说话:“谁说不了了之了呢?”
他没再说下去,只眼睛一眯,又看向裴临方才坐过的那只高脚几。
他看得出他对姜锦的过度关注,所以方才,话其实也只说了一半。
她是真的眼皮子浅也没关系,只要是郜国的女儿,就够了。
可如果,那日进入他书房的确实是她,那就有点儿意思了……
作者有话说:
? 第75章
回范阳的路上, 裴清妍没有再来找过姜锦。
仿佛那日她当真只是抛出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再无别的意思。
姜锦不免有些好奇。
照上次所见,裴清妍同卢宝川的关系应该有所缓和了才对, 她为何会说自己无依无靠, 又为何会突然向她示好。
按理说, 她只要抱好自己夫君的大腿就足够了, 除非……
姜锦眼神黯了黯。
除非裴清妍已经发现了卢宝川的眼疾,开始觉得他也靠不住了。
凌霄倒是没像姜锦这般往深里想,她只是十分碎嘴地同姜锦念叨, “裴清妍肯定没安好心,我会好好提防她的。”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不过……姜锦失笑,道:“能够相安无事就好,没必要太挂心。”
一行人顺利返回范阳的时候, 是一个晴朗的晚上。
南风吹拂,树影婆娑, 天色已经很晚了, 再加上此番名义上只是祭奠和省亲,而非公事, 所以姜锦没有急着去卢府向薛靖瑶回禀事宜。
她同凌霄径直回了自己的住处。
这座宅院不大不小,约莫够个七八口人住。她们虽走了, 凌霄的二哥、薛然, 还有之前请来做事的两个仆妇都在, 此时院内亮着灯,有人声, 也不显冷清。
凌霄不知想到了什么, 她低声和姜锦道:“有灯火等我们归程, 可真好。”
姜锦其实没什么感触,闻言还是附和道:“是啊,总不要回来还摸着黑点灯熬蜡。”
还未推开门时,姜锦便听见了小孩儿规律的低喝,她同凌霄对望一眼,再一推开门,便见薛然正在院中,有模有样地练武。
姜锦微讶。
她一是惊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成长太快,她此番出行不过至多两月,薛然竟明显的又高了些。
二来……这孩子确实勤恳,无人管束亦没有荒废自己的课业。
听到开门的声响,薛然转身,见是姜锦她们回来了,他下意识蹦了两下,朝她们跑过来。
“阿锦姊姊!你们终于回来了!”
小孩儿嗓音清脆,在四方的院子里响了好几圈。姜锦嘴边挂着笑,脚步却在朝薛然走去时显得有些拘束。
她心里生起了一点儿愧疚。
说实话,对于一个捡来的孩子,姜锦自然没有多少丰沛的情感提供给他。
她本身也没有多少母性光辉,会对薛然好,无非是因为责任和动容,再加之他确实争气,说句实话,养了个薛然,和养了个小猫小狗比也没多花多少心力
然而孩子的感情总是炽热纯真的,即使这么久没见,看她的眼睛也依旧亮晶晶的。
两相对比,倒显得她不太地道。
想到自己儿时的经历,姜锦的眉眼便温柔了些,决心要对小孩儿好些。
她拾起被薛然撂倒地上的木刀掂了掂,道:“有模有样的,可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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