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甜心菜
黎谆谆浑身都被泉水打湿了,仿佛干枯血玫瑰的红纱裙湿漉漉贴在她白皙的肌肤上。她纤细的手臂搭在宫殿冰面般的地砖上, 歪着头, 一侧脸贴在冰砖上, 颊边飞着薄晕,一路蔓延至脖颈和耳后。
她唇瓣微翕, 犹如喃喃般唤道:“淮之哥哥……”
隔着氤氲的白雾, 张淮之看不清楚她的面色如何, 直到走近了她,他才注意到她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云霞,半阖着的眼眸隐约闪着泪光,星星点点,莹莹璀璨。
“谆谆,这是怎么回事?”
他试图将黎谆谆从泉水中捞出来,她却紧紧用手扒着冰面地砖不松手:“难受,好难受……”说话间,她将脑袋转了方向,稍微向宫殿地砖的右侧移动了些,好通过砖面的寒凉散发面上的灼烫。
黎谆谆连呼出的气都烫人,在张淮之靠近后,原本扒住地砖的手微微一动,倏而勾住了他的脖子:“萧弥在酒里下了毒……鹿鸣山,掌门要杀我,我给萧弥贴了符……我中毒了……”
她舌头仿佛打了结,说话也颠三倒四,让本就一头雾水的张淮之更是恍惚。
张淮之虽然见过萧弥两次,却并不清楚那在宴会结束前,赔罪斟酒想要跟黎谆谆‘交朋友’的少年叫做萧弥。
他听得迷迷糊糊,只听懂了那句‘我中毒了’。
黎谆谆完全是凭借着超强的意志力在强撑,尽管她说话颠三倒四,脑子也像是一团浆糊般,她却必须要在煮饭前跟张淮之说清楚。
最起码要让张淮之知道,她是中了毒才这样反常,而并非是因为喝醉了酒。
神仙醉有传染性,黎谆谆勾着张淮之的后颈,唇齿间呼出的气息迎面喷洒在他脸上,酒水淡淡的味道混合着一种说不清的香味钻进他鼻息中。
张淮之好像在耳畔中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他面色越来越绯,好似忘记了呼吸,目光直勾勾落在她脸上。
白色水雾很大,即便是面对着面,视线仍是模糊,仿佛被热雾着上的玻璃,透着一层朦胧的水蒸气。黎谆谆仰着头,手臂微微用了些力道,张淮之听见‘哗’地一声水响,她半个身子从泉面跃出。
她美丽的面容越来越近,直至将要覆上他的唇。张淮之似是如梦初醒,双臂按住了黎谆谆的肩,将她又推回了泉水中。
他绷紧了唇线,嗓音艰难:“谆谆,我曾在秘籍中看到过这样的症状……”
黎谆谆一听这话,舒了口气。
神仙醉这种东西,本就是妖界之物,根本不存在于修仙界。因此她只能委婉地告诉张淮之她中了毒,却不好直接开口说她中的毒是神仙醉。
她想着只要解释了自己中毒,而后利用那神仙醉的传染性,顺水推舟下去也无需多言什么。
但若是张淮之知道神仙醉,那就更好了。这毒若是不解,便会七窍流血,心脏炸裂而亡,他再是性格含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黎谆谆正准备继续下去,却听见张淮之道:“这应该是走火入魔的前兆。看来给你下毒的人心思险恶,竟是想要用毒乱你心智,令你堕魔。”
“谆谆,你跟我一起念清心诀,若是毒性不深,三五遍就可以清心断欲。”说罢,他便盘坐起腿来,将清心诀一句一句念了出来。
黎谆谆:“……”
感觉到她一瞬间从心底腾起的杀意,26连忙劝道:“谆谆,你冷静一点!神仙醉并不存在于修仙界的记载中,这本就是妖界禁毒,你又没跟张淮之说清楚自己中了什么毒,他误会你是走火入魔也很正常……”
黎谆谆顿觉无力。
她觉得张淮之再念下去,她的脑袋会和心脏一起爆炸。早知道她在赴宴前就应该有意无意提一提这神仙醉,也省得他对此毫无所知,竟是能联想到走火入魔上。
若是放在平时,黎谆谆可能会觉得张淮之单纯有趣,有一种不经世事的愚钝感。
但现在她只想掐着他的脖子,捂住他的嘴,不管三七二十一,直奔主题地坐上去。
黎谆谆这般想着,也将此付诸行动,但她两条手臂软得像是面条,甚至连爬上莲花宫殿岸边的冰砖都困难,更别提扑过去了。
“张淮之,你下来……”她眼底溢出泪水来,咬牙切齿道,“你下来!”
张淮之不敢睁眼看她。
事实上,他也没比她好受到哪里去。他盘腿坐下,不过是想掩饰身体的异样,怕被她察觉出来。
那清心诀念十遍,都抵不过黎谆谆带着哭音的一句“张淮之”,刚刚压下去的妄念竟是又腾地冒了出来,像是疯狂蔓延的藤蔓般盘踞了他的心。
张淮之不敢看她,更不敢下去。
他脑海中清晰地响着“黎谆谆”曾在客栈对他说过的话——我家中管教森严,即便结为道侣,到底还未拜堂成亲。请你恪守君子之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公/-众/号-[/闲/.闲].[/书.坊]】
上一次在客栈里,张淮之看到她在睡梦中蹙眉,想要帮她移开压在身上的手臂,免得她梦魇。可她惊醒后,却向他道了一连串的‘君子之道’,还误会他别有意图。
他不是傻子,大概猜出了黎谆谆被下了什么性质的药。她现在不过是失去理智,被毒性控制才会做出这些举动。
若他此时趁人之危,那等她醒来后,他要如何去面对她?
以黎谆谆那爱恨分明的性子,恐怕她以后都不会再理他了。
张淮之在秘籍中见过,假若是什么让人失智的药物,只要压制下那毒性,硬抗过去便是了。
他挺直了脊背,即便额前和背后布满冷汗,仍是强撑着回应:“谆谆,再忍一忍……”
他明明喊的是她的名字,可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其实是在警告自己。
张淮之,再忍一忍,忍一忍。
他们还没有成婚,她那么喜欢他,他不可以让她失望,不可以做出伤害她的事情。
黎谆谆哑着嗓子哭道:“张淮之,我忍不了了……”
张淮之倏而睁开了眼。
他眼底泛着微红,颈上布满青筋,眸光死死盯着她。正当她以为他改变主意的时候,他扬起手来,使了十分的力气猛地向额上一拍。
张淮之竟是生生将自己拍晕了过去。
“……”黎谆谆裂开了。
就如26所言,张淮之并不清楚她中的是要人命的神仙醉,若不然他绝不会拍晕自己,以为她只要硬抗过去便能解毒。
黎谆谆软着身子趴在冰砖上,她感觉自己的鼻子好像在冒血,却连擦鼻血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千算万算,算到了鹿鸣山掌门的杀心,算到了萧弥病态的占有欲,唯独没有算到南宫导曾用着她的身体警告过张淮之不许碰她。
更没想到,张淮之会为了南宫导那一句话,宁可拍晕了自己,也不动她一下。
黎谆谆觉得自己如果因为这事死了,大概到了阴曹地府都要被鬼差嘲笑。
她一边掉着眼泪,一边努力睁大眼,垂在冰砖上的手臂颤了颤,挣扎着用手指在地上哆哆嗦嗦地画着圈。
她从未感觉到过时间这般漫长,只不过抬指画一个圈,却已是耗尽了她浑身的力气。
氤氲的雾气中被生生撕开一个口子,南宫导几乎是径直砸落在了地上。他左手拿着千万合同,右手拿着黑色签字笔,毫无防备被召唤了来,好巧不巧摔在了张淮之身上。
他皱着眉,用手掌撑地,站起了身来。隔着那雾蒙蒙的白烟,他一时间没看清楚自己压到的是谁,只闻到私泉内檀香混着血腥味道的浓郁气息。
黎谆谆向来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南宫导几乎想都不用想,定是她又惹是生非,被人追杀了。
许是一回生二回熟,南宫导甚至连黎谆谆的人还未找到,便慢条斯理解开衬衣上两颗钮扣,眼含讥诮:“谆谆,又要我怎么死?”
黎谆谆听到他懒淡的嗓音,仿佛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掌心微微收拢,虚握着拳在岸边的冰砖上轻轻敲击着。
一下,两下……直至南宫导循声看了过来。
他看到雾气中像是条死鱼般,将双臂无力搭在岸边的黎谆谆,挑起眉梢:“黎谆谆,你这是在干什么?”
她嗓子干哑,唇瓣翕动了两下,似乎是在说着什么,南宫导却一点都听不清楚她的声音。
他缓缓蹲了下去,抬手勾住她垂下的脸,耳畔凑近了些,听到她蚊子叫般的细声:“……帮我,解一下毒……谢谢……”
南宫导:“?”
他疑惑地看着她,在对上她意识游离的眸色后,似是恍然大悟。
他与她互换身体时,曾翻看过她识海里的那本书,因为描写繁复冗长,他只耐着性子看了在鹿鸣山宗门大比前后发生的事情。
其中有一段是黎殊的小师弟,那个叫萧弥的家伙因性格扭曲,嫉妒心作祟,对黎殊下了妖界瑶族所制的神仙醉。
据说神仙醉药性极烈,便是神仙喝了也要失去理智,犹如大醉一场,只一滴就可以让人为此发狂。
黎谆谆口中的毒,莫不是这个神仙醉?
南宫导随手褪下暗色的西装外套扔在了地上,松开她的下颌,起身迈步进了私泉中。
那私泉的水面到黎谆谆锁骨处,而他走进去后,泉水却只没到他腰线。他轻松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正准备将她抱上岸,却倏而顿住了动作。
黎谆谆自然耷垂下的手,贴着碧绿色的泉水向下,氤氲的雾气遮掩住了她的动作,南宫导却能清晰感受到她隔着黑色西装布料攥住了什么。
“黎谆谆……”他僵了僵,冷着嗓音道,“放手。”
黎谆谆对他的警告恍若未闻,她将脸颊贴在他胸膛上,左右蹭了蹭,毒性好似得到了些许纾解。
她埋着头贪婪吸着他身上的气息,没闻到熟悉的玉龙茶香,却是嗅到了淡淡的烟草味。
“……你,抽烟了?”黎谆谆低声喃喃着,乌睫上挂着的泪光轻颤。
她不喜欢烟味,闻起来苦涩又呛人。
南宫导跟她在一起的那三年里,从未碰过烟酒。后来分手后相隔了八年多,重新在蜘蛛窟相见时,她让他烤蜘蛛,他便从口袋里掏出了黑色打火机。
她问他是不是抽烟,他说偶尔。
而后黎谆谆便告诉他——我不喜欢烟味,最近先戒了。
出了蜘蛛窟后,黎谆谆将此事遗忘到了脑后,但他再没有随身携带黑色打火机,想必是戒了烟。
也不知南宫导是不是最近遇见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竟是又开始抽烟了。
可明明是黎谆谆最不喜欢的烟味,此时那苦涩低醇的味道,却仿佛致命诱人的剧毒般引她上瘾。
她双目迷离着,微翕的唇瓣隔着薄薄一层的衬衣贴了上去,那撑起衬衣布料的其中一点隐没在唇齿间。
南宫导额上的青筋跳了跳,原本打横将她抱起的手臂倏而放下一只,她整个人失去支撑摔进泉水中,唇却没有松开,拉扯得他身前一痛。
他一边挥开她在泉水下攥住他的小手,一边抬起另一手掐住她的双腮,迫使她张开了嘴。
黎谆谆眼底仍有泪痕,便如此绯红着脸颊,可怜兮兮望着他。
南宫导盯着她,不知过了多久,他皱起的眉缓缓松开,重重吐出一口气:“你怎么不去找张淮之?他不是你道侣吗?”
此时此刻的黎谆谆早已经失去了神志,她听不懂他所说的每一个字,只能依稀看到他淡薄的唇瓣在张合。
南宫导注意到她直勾勾的目光,忍不住在心底骂了一句脏话。天知道他在庆阴庙内一句话未说完,便被她擦掉圈,送回现代的那一瞬间有多愤怒。
明明就短短一天时间没有见到她,他却觉得像是一年那般漫长,至少先前他从未觉得,时间竟是流逝得这样慢。
哪怕是在蜘蛛窟被蜘蛛分尸啃食,哪怕是被走火入魔的蔼风削成片,哪怕是他在幻境中承受着双脚烧焦感染的痛苦,直至承受不住咬舌自尽。
又或是他将她身体里的毒,利用桃僵李代的术法转移到自己身上,被毒性十倍反噬而亡的时候。
南宫导以为只要见不到她,他就可以冷静下来,好好思考自己最近的反常。
可见不到她的时候,她仍是无时无刻出现在他眼前,她笑的样子,她哭的样子,她吃到喜欢的饭菜满足的样子,她舞步蹁跹的样子……就连她说过的话,亦是一遍遍浮现在他耳畔。
他试图做一些其他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然而坐车的时候他在想她,坐电梯的时候也在想她,甚至就连他约见客户,与人签合同的时候还在走神想她。
南宫导以为,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她,只是单纯因为她这个人太没有良心,她做了太多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令人感到愤怒的事情。
他想,如果她再召唤他,不管她提出什么要求,不管她如何哀求他,他都绝不会再心软帮她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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