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梨鼓笙笙
冯婆子却不理睬众人异样的眼光,只是自顾自地开口:“奴婢确实是受了谢姨娘指使。只因她一向迷信道术,前阵子她身体不适,道姑说是与人相冲,结果算来算去,却说是江姨娘腹中的孩子和她相克。她一向嫉妒江姨娘皮相好,又见不得她得宠生下子嗣,闻言索性就派了我去诓骗您身边的崔嬷嬷,想借您的手除掉这未出世的小公子……”
“你胡说八道!”谢氏恨得眼睛都红了。
这信口开河的婆子?
分明最初是她说她这病像是邪风入体,结果请人来算后算出了那孩子的不妥当,怂恿着她往这方面想。
她确实是看不惯江氏没错,可没有她的怂恿,她未必就会想到这一步,或许她只是想着用计让侯爷把江氏赶出去呢?
而被五花大绑的崔嬷嬷也终于如梦初醒,见冯婆子认了,忙不迭地也不停磕头求饶:“夫人,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欠了一屁股赌债,我不敢来找您做主,便想寻别的法子。这婆子说喝了道观安胎的符水会让江姨娘腹痛一阵子,倒时候我再献药,或许表姑娘一高兴就会答应借我些银子……我真的没想害您啊!”
说来说去,竟然是为了银子。
马氏气得脸都红了:“蠢货!几两银钱,值得你舍下这张老脸为人驱使?”
崔嬷嬷看她一眼:“……七百两……”
屋子里静了一瞬。
这可不是一笔小钱,也怪不得,崔嬷嬷不敢来求多年的主子,却打上了寄居顾家,颇有资产的表姑娘的主意。
谢氏已经被这两人吐豆子似的全盘托出给吓傻了,听到崔嬷嬷这般辩解,转了转眼珠子,急忙道:“我也被冯婆子蒙蔽了,我只是想着,让道姑开一道符咒解了这困顿,又怕江妹妹不肯喝这符水,才使动了崔嬷嬷,想借着您的名义做这事。可我真没想过害侯爷的子嗣啊!”
这理由听上去倒是很站得住脚。
无冤无仇的,干什么冒这么大的险?
“是这冯婆子,一定是这冯婆子和江妹妹有私仇,她利用我!”谢氏说得声泪俱下,俨然是个因迷信道术被刁仆坑害的无知妇人。不知谁把顾明珍也弄来了,那脾气冲的三姑娘一瞧这样子,就觉得好似所有人都在害她姨娘,拉着阳安侯的衣袖红着眼睛求情诉委屈。
阳安侯的表情似有松动,可这事已经反转过太多回了,他眼下也不想轻易开口。
晏安宁笑了笑,走到谢氏跟前蹲下来,声音不大,但是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清:“可是姨娘只是想让我姨母喝一碗符水而已,用得着从我这儿借五百两去打点吗?”
谢氏神情一僵。
她把这茬给忘了。
当日借这钱,是因为冯婆子说唯有这样才能以备不时之需,挟制崔嬷嬷,免得她当着夫人的面反口。可最后没想到,先反口的是连皮都没擦破,半点委屈都没受的冯婆子。
阳安侯的表情已经可以用精彩来形容了:这谢氏向这小丫头借了钱,然后拿这笔钱去威胁崔嬷嬷去害江氏?她是怎么想出来这么没皮没脸的招数的?
顾明珍也惊呆了,但是很快下意识地跺脚反驳:“你胡说八道!姨娘怎么会向你一个小辈借钱?区区七百两,如果真是姨娘,姨娘怎么会拿不出来?”
晏安宁抬眸望过去,朱唇翘了翘:“三姑娘不明白为什么吗?你姨娘压箱底的银钱可不是给你的,哦对了,崔嬷嬷缺的是七百两,除却我这儿的五百两,还有两百两。三姑娘猜一猜,那日你丢的金簪子,去哪儿了?”
顾明珍愣住了,半晌,缓缓转过头,不可置信地望向跪在地上脸色越来越白的谢氏。
其实,害江氏对于谢氏来说最大的利益就是,若江氏肚子里的是个男孩儿,日后分起家产来,分到顾昀头上的又会少上一份儿。
至于什么命理邪说,不过是谢氏给自己蒙上的一层遮羞布而已。
一个姨娘,又怎么会因为一场无伤大雅的病动这样的念头?说到底,她打一开始就不愿意看江氏肚子里的孩子安然降生罢了。
而今江氏怀孕已有五个月,这一碗毒汤下去,说不定死的不只是胎儿,而是母子俱亡。
冯婆子闻言一如既往地配合,笑眯眯的:“巧了,姨娘向姑娘借的银票子,在奴婢这儿呢。”
五百两的银票子摊开,印着大魏宝钞四个大字。
谢氏已经不敢直看女儿的眼睛,但仍然嘴硬:“我怎么知道你这钱哪儿来的,少来攀污我。还有,安宁啊,我也没向你接过钱。”
“是吗?”晏安宁笑了笑,指着银票上面最后一行的印鉴:“这银票对于我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所以我是从晏家商行调的,上头还有章子呢。”
话说到这份儿上,再让谢氏澄清也不过是狡辩而已。阳安侯动了真怒,喝道:“来人,把这毒妇给我拉下去关起来!”
他真是觉得丢脸极了,偏偏这毒妇还恬不知耻地一口一个和江氏是未来亲家,哪有亲家做这样缺德事的?想起晏安宁救过他的命,他更觉得颜面无光了。
一场风波似乎就这样落下帷幕,可事件中心的冯婆子却似乎完全被忽略了,甚至因为太过听话,擒着她的人竟然不知觉地放松了禁锢。
惊变就在此刻发生,笑眯眯的冯婆子突然站起身来,拔下头上的银簪子就朝上首的马氏冲了过去,晏安宁亦离得不远,吓得倒退了几步,匆忙回去护着姨母。
再抬眸时,二人身前已经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护住,她望着顾文堂沉凝的侧脸,抿了抿唇。
马氏被吓坏了,急急推着顾明华往身后躲,那冯婆子脚程却快得很,银簪子在空中几乎划出了声音,毫不留情地朝着她赐了下来。
她不由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可身上并没有痛觉传来,直到耳边传来女儿的尖叫声,她忙睁开眼,却见庶子已经一脚踹翻了那恶婆子,修长的手捂着被簪子刺中的左肩,竹青色的衣料却是已经被鲜血染成了深色。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面如死灰的谢氏刚被下人拉到门口,脚还没踏出去,听见这一番动静,回头一看顿时几乎目眦尽裂:“昀哥儿!”
又仪态全无地尖叫着冲着倒在地上狞笑的冯婆子张牙舞爪:“你这刁仆!你敢动昀哥儿,我杀了你!”只是下人们受了教训,再不敢轻易放手,因而谢氏只能扑腾着发怒,看上去有几分滑稽。
震惊的赵绥回过神来,立刻奔赴到妻子身边,捏着她的手左看右看:“你没事吧?”
顾明华的脸色才渐渐缓和下来,对夫君温柔地一笑,摇了摇头。
赵绥松了口气,回身看见顾昀身上的血还在流,忙喊来一边的孙大夫,上前来给顾昀包扎。
马氏也如梦初醒,侧头再瞧见庶子那平静的面孔,心里一时间很不是滋味:她方才恨不得杀了谢氏,可一扭头,顾昀竟然不顾危险地跑过来救了她……一个弱质书生而已,前途全凭科举,若是因此落下什么残疾,朝廷是不要的。
纵然知晓顾昀此举多半是为了救谢氏,可这情她不得不领,那冯婆子,方才确确实实是想杀了她的,往下扎的银簪子,可是半点都没收力气。
一旁的冯婆子被抹布堵了嘴五花大绑地扔在地上,干瘦的面上闪着桀桀的冷笑。
……
“没有伤到筋骨,只是这一两个月左臂不宜下大力气了。”孙老大夫将伤口包扎好,松了一口气,有些庆幸地道:“还好不是伤到了右臂,否则五爷下场的时候怕是要受影响。”
春闱已经不太远了,若是这时候伤了右手,几乎算是和这届科举无缘了。
阳安侯也是颇为庆幸。今日他一时兴起拉着苦读的儿子出来下棋,谁想到弄出这样的事端,若是真被那恶婆子连累得误了三年,那他日后想起来恐怕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平复了心情的马氏笑得一脸慈爱:“好孩子,今日多亏有你,我和你姐姐才安然无恙。你受了委屈,说说,有什么想要的,好让母亲心里好过一些。”
马氏是阳安侯一众子女的嫡母,所有孩子算起来都是她的孩子,此刻一副心疼得恨不得以身受之的神情,堪堪勾出了一幅母慈子孝的好光景。
顾昀心知自己的打算瞒不过嫡母,所以他表现得非常光明磊落。他眼睛微红,捂着受伤的肩给马氏磕了个头,低声道:“今日之事,都是我姨娘一念之差,差点害了母亲和江姨娘,儿子不敢居功。只求母亲看在我的情面上,饶我姨娘一条性命,往后便让她在府里的小佛堂青灯古佛度日,日日忏悔,替母亲和江姨娘祈福,以赎清罪孽。”
他话说得诚恳认真,毫不避讳谢氏的过错,更是连谢氏的处置方法都全盘托出,俊朗的面容上带着明显的戚色,看得人忍不住心软,觉得谢氏牵连了这么好的儿子。
马氏也拿帕子拭泪,摇头叹息一声好孩子,态度似乎有些松动。
顾明华却不愿意就这么放过谢氏。
青灯古佛,佛堂度日?说得好听,住在府里,不过就在她一双儿女眼皮子底下,买通了看守的婆子婢女,不是照样能让她过得舒舒服服?甚至因为她在日日忏悔,连给母亲晨昏定省说不定都不用!
顾明华在赵家看惯了内宅阴私,一颗心肠比母亲冷硬多了,见母亲似乎因方才顾昀出手相救有些犹豫,轻咳了一声,道:“母亲,谢姨娘的事,咱们毕竟只是被牵连的。要真说被害的,被伤透了心的,还是江姨娘啊。”
她们是差点受伤,但凶手是那冯婆子。可谢氏针对的人,是江氏和她腹中的子嗣,论及马氏头上,也不过是因她狐假虎威借了马氏的名头做坏事。
闻言,马氏也叹了口气,对着阳安侯道:“侯爷,明华说得也有道理,这事儿,还是得看江妹妹怎么说。”
霎时间,满屋子人的目光几乎都落在了晏安宁和江氏身上。
顾文堂已踱步走开,但并未走远,闻言,深邃的眸光落在那姑娘莹白光洁的侧脸上。
而江氏,在抬头看着晏安宁。
今日的事既然已经闹大了,她也没什么顾忌,听安宁的就是。
顾昀已走了过来,满目歉意地看着晏安宁,温声开口:“表妹……我姨娘是做错了事情,我半句也不会辩驳。可她也不年轻了,身子骨也不好,能不能,就让她留在府里,日日忏悔,为你们诵经祈福也好……”
他站得很近,晏安宁甚至能闻到他肩膀上愈发浓重的血腥味儿。
她想,他还是真是果断。能这么快的做出反应,想来眼睛一直都盯在冯婆子身上,可那时她也站得离那婆子很近,他毫不犹豫闪身冲过去救马氏的时候,是太过自信自己的判断,还是,跟他的利益,他的前途相比,他又一次觉得她不值一提呢?
少年人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她,俊美精致的面孔上还余留着刚失了不少血的苍白,足以令无数花信年华的姑娘趋之若鹜。
顾昀一副忍着疼痛的模样,心里实然有几分把握。
安宁一向心软,又事事以他的前途为先,纵然是一时生气将事情闹到了马氏和父亲跟前,可如今他给了转圜的余地,想来她定然会心疼于他,松了口的。
最开始,他慢慢发觉自己钟情于晏安宁,就是因他觉得她处理起事情来很有章法,处处得他心意,颇有一种心灵相通的感觉——他想要登上青云路乘风而起,她所思所想的亦是站在他身边,助他拾级而上。
她不会拒绝自己的。
虽她与江姨娘感情甚笃,可现下,江姨娘不是连一根头发丝都没伤到吗?
这样的想法不仅顾昀有,就连顾明华,也颇有些后悔将这球踢给了江氏——她没想到江氏竟和面上一样软和,被人差点害了性命,失了孩子,还半点不愠怒地将选择权全交给了晏安宁。
晏安宁是谁?她可是爹相中给小五的媳妇,此刻若是因姨母之事对未来婆母的发落咄咄逼人,这门亲事岂不是铁定不能成了?想也知道,晏安宁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江氏并不理会其他人的想法,她只是温柔又怜爱地看着外甥女。
出了此事,即便侯爷对谢氏从轻发落,日后被迫深居简出的谢氏在儿子媳妇面前也是抬不起头的。虽她受了这一遭艰险,到底没被伤着,谢氏失了话语权和侯爷的宠爱,若安宁肯松口,昀哥儿只有感激的份儿。没了难缠的庶婆母压在上头作威作福,此刻她倒觉得这一桩婚事有些可取之处了。
是以若安宁饶过了谢氏,她也不会生气的。
在江氏眼里,顾昀还是很出息的,唯一的缺陷便是有个上不得台面的母亲和妹妹。
可看着顾昀期盼的眼神,晏安宁抿了抿唇,眸光一点点凉了下来。
婚姻之事,除却那虚无缥缈无法把控的感情,最根本不过相互扶持,利益互换。
前世她自认在做探花郎的贤内助上丝毫没有不足之处,她手里有银钱,便襄助着他打点翰林院上下的人情往来,手里有货物,便屡次让他的上官因他或风雅或高贵的“品味”对他刮目相看。分家后的宴会上,她也从来表现得落落大方,让所有等着看他们笑话的外人都无可指摘。
在内宅,她上尽心尽力孝婆母,下毫不吝啬帮扶小姑子,连最难伺候的谢氏,在魏永嫣出现之前,对外人都没有说过她半句不是。
可反过来,他又给了她什么呢?
她以为的情分,实则每一刻都可能缠绕着旁的女子的痕迹,她最看重的名分,到最后他也无情剥夺,还花言巧语想骗她做外室。甚至,还对魏永嫣对她下死手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已经做够了贤良淑德的妇人了。
女孩子的声音极度的温柔,可说出的话却让顾昀彻底变了脸色。
“谢姨娘供奉的是三清道人,尚且还用符咒来害人。若是让她进了佛堂,也不知每日里是在静心祈福,还是在厌咒憎恶的人呢。”她长长的睫毛羽扇般的垂下,嘴角是弯起来的,看上去却非常地伤心失望:“我原以为姨娘见了我都是亲近得如亲母女一般,定然是喜欢我的,可没想到……”
不少人的面色都变得精彩起来。
是啊,谢氏哪回看见晏安宁,不是亲热得像是恨不得马上将她娶进门当儿媳妇呢?可下一刻也是笑着毫不留情地刺了人家一刀,因内宅争斗一时嫉妒想不开害江氏也就罢了,居然还是借晏安宁的银票子去害人,这是生怕日后被人发现了,气不死晏安宁的行径啊!
喜爱,这也能叫喜爱吗?
在旁人面前说长辈的不是,本来是极为失礼的,可众人见晏安宁的面色甚至比受了伤的顾昀还苍白几分,顿时就不免心生怜悯。
马氏也在心头微叹:倒是个有气节的小姑娘,宁肯丢了这公侯贵胄的婚事,也要为她姨母讨一个公道。
一时间,心里竟然有些羡慕江氏,明明没有生养,却养出了一个这么一心一意回护她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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