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梨鼓笙笙
该不会,他手里真有人命吧?
世家大族,有下人伺候不精心被打杀了京兆尹也是管不着的,可这样气势汹汹的上门,多半是那人命指的不是贺家的人。
贺祁嘴里不由骂了一句。
今日究竟是怎么了,他不过是想睡个女人,至于闹出这么大阵仗吗?
这又是京兆府又是都察院的,贺祁自然难以联想到晏安宁身上,只当自己倒了大霉,出了丑之后又官司缠身。
这是大事,容不得耽搁,贺祁不再说话,竟是跟着随从拔腿就跑。
*
宴毕,太夫人携着晏安宁登了马车,一同等着顾文堂出来。
出门时便只有这一驾马车,顾文堂也是骑马来的,太夫人便顾不得那些虚礼,只让晏安宁待会儿不必拘束他,她就想和许久没瞧见的儿子说说话。
车帘微动,顾文堂弯身进来坐定,笑着同太夫人见礼。
太夫人瞧着他下巴上还有些青黑的胡须,顿时就红了眼睛,嘴里道:“这样的憔悴,怎么还来陈家赴宴,也不怕让人看笑话?”
眼里却都是心疼的样子,显然很是心疼儿子脚不沾地地办差。这小儿子自幼就爱拾掇自己,衣服上连粒飞灰都沾不得,当了官以后也是衣冠楚楚,玉树临风的模样,哪里会有这样不修边幅的时候?
晏安宁听着则有些心虚。
她已经知晓了,顾文堂是还没入府就被人拦了,急匆匆赶过来连帖子都没有地进了陈家的大门。
若非如此,倒也不用这般面目。
但这样的顾文堂,仿佛又多了一丝武夫的魁梧气概。
晏安宁想到方才他在自己身上留下的诸多痕迹,看着这样的面容,不由面红耳赤,诃子下的梨花白竟隐隐有些涨痛。
太夫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追问顾文堂这趟有没有受伤,顾文堂笑着摇头:“母亲放心吧,都是些宵小,伤不着我。”
闻言,太夫人就轻哼了一声:“你这嘴里都没一句实话,我可不敢信你,回头派个婢女去瞧瞧你身上有没有伤。”
顾文堂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尴尬,看了一眼对面闻声低着头没什么表情的晏安宁,干咳一声。
“婢女就罢了,让徐启去给您回话不也是一样的?”
“你们沆瀣一气,哪里能信?”太夫人却是被骗怕了的,不肯轻易罢休。
顾文堂只好换了个话题:“对了,母亲,您今日怎么想起来出门了?”
提起这事,太夫人不免笑着看了一眼晏安宁,道:“……这丫头整日闷在屋子里不动弹,我给的画像也不看,那我有什么法子?不是只能将人骗出来配我这老婆子走一趟了么?”
晏安宁便听见男子哦了一声,温声问:“那今日有瞧见合眼的吗?”
“问我做什么?还不是得这丫头点头?”太夫人无奈地摇头,想起今日的突发事件,到底有些败兴,也不愿将那些夫人们对晏安宁的追捧道出来炫耀,只将这事抛给了一直沉默的小丫头了。
“那安宁,你有瞧见合眼的吗?”
他的声音醇厚而低沉,晏安宁心头狠狠一跳,抬眸看见他携着笑意的瞳眸,一时又怨怪他在太夫人跟前这般露骨,一时又舍不得支支吾吾让风尘仆仆赶来救她的人失望,犹豫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都是诸位夫人王婆卖瓜,哪里就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呢?”
顾文堂的眸光登时变得深邃而温柔。
这样的好骗,都不舍得让他多提心吊胆片刻,方才又是如何昧著良心,说出讨厌他的这种话的?
可见这床笫之间,女子也是没半句实话的。
“娘。”
太夫人见三儿子忽然神色端肃起来,郑重地唤了她一声,心下便是一突。
难道朝廷上发生什么大事了?
可这些时日她一直都在京城,并未听闻半分消息啊……
却听他缓缓道:“有件事情,我想请您答应……”
她不由提起了心,屏息地听着。
“是关于我的终身大事的。”
闻言,太夫人先是大松了一口气,嗔怪小儿子捉弄她,可旋即就怔住了。
半晌,她才不可置信地问:“你方才说什么?终身大事?”
天爷哎,天知道她盼了这事有多久,可这小子从来都是能几句话给你绕开。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不成,还是她已经耳背到听不清儿子的话了?
一时间,太夫人只觉得是自己得了臆想症,成天盼着老三续弦盼出病来了。
直到瞧见三儿子镇定自若地点了点头,重复了一遍,她才像个被天降馅饼砸中的老太太,喜不自胜地拍着大腿:“好!好啊!你总算想通了,快跟娘说说,是哪家的姑娘?不是名门闺秀也不要紧,只要是个待你真心实意的,能安生过日子的,娘就心满意足了!”
若是被外人听见,堂堂顾首辅大人的母亲对顾首辅妻室的要求竟然如此之低,定然会大跌眼球。
可唯有太夫人自己知道,她等这句话等了多久。
她可真怕等自己两眼一闭,这小子还在打光棍,夜里回到房中连个说话诉苦的人都没有,一想想,她的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顾文堂却笑道:“不急,等回了寿禧堂,我再同您详细说。”
现下晏安宁还在,一旦说明白,过程中她不免要听到些不好听的话。今日的风波已经够多了,他不想让她吃些莫名其妙的苦头。
太夫人却急了。
回头说,回头再反悔了怎么办?
她可太知道小儿子的脾性了。
往日里恐怕都是冷眼瞧着觉得世间的女子都配不上他,如今好不容易有一个看上眼的,她恨不得立时就将人娶进门来,免得他又歇了心思——老三好就好在,虽然在有些事情上胡闹,可根子却是正的,一直将责任感看得很重。
此刻的太夫人,自认为自己经历了先儿媳姜氏的刺激后,什么样门户的姑娘她都能接受,于是她又急道:“你快说吧,你要急死你娘吗?只要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你老娘还能硬要将你们拆散了不成?”
顾文堂忽然有些后悔了。
他说这话,有一半是为了安晏安宁的心,但却错估了娘在他姻缘上的急切程度——往日里,他可没瞧见娘能为了什么事不顾气度成这样。
马车转过一个拐角,忽地一下急停,原是有一家富户子弟当街纵马,差点直接撞了上来。
而马车内,太夫人是坐正的,倒没什么感觉,只是皱着眉头训斥马夫做事不当心。
马夫挨了一声训斥,立刻在外头痛骂一通那不长眼的人,直吓得对方涕泗横流,恨不得当街磕几个响头让这大人物饶过他。
晏安宁却被这力道骤然甩了出来,身子被带着往后靠的顾文堂眼疾手快地将她捞到怀里,见她被吓得脸色苍白,下意识地摸了摸她的面颊,温和道:“……没伤着吧?”
他怀中的沉香味道仿若能瞬间安定晏安宁的情绪,方才猝不及防之下的恐慌顿时消散了。
见她眼眶微红地点了点头,顾文堂才冷着声音发话:“别废话,直接送到京兆府去。”
京兆府的那些人天天不干正事,这样的人都不抓,等着京城百姓被马踩死几个再出门看看吗?
骑马跟着的徐启则心里犯嘀咕:这京兆府今日可够忙的,刚被指派去搜绥远侯府,现下又要处理一个街溜子……
还有那绥远侯世子贺祁,平白受了两顿搓磨——一回是冯穗自作主张闹出来的荒唐事,一回是相爷知道了仍旧不肯放过,直接捣了人家老巢。
怪只怪,那贺祁不长眼,招惹不该招惹的人。
而马车中,愣愣地看了顾文堂与晏安宁无比自然的亲密姿态了半晌的太夫人终于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三儿子说的那姑娘,难不成是安宁丫头?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出了这个小插曲,太夫人的手握在车栏上一路都没再松手,面色却平静如水。
晏安宁心里存着事情,倒并未发现这点小异常。顾文堂则熟知母亲性格,见她这般便知方才的一幕让她起了疑心,只是这意外倘若再来一次,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护住她——早已不是看母亲眼色过日子的少年人了,如今的他,更习惯让家中上下都听他说话。
这也是他那时躲着安宁许多日,深思熟虑出来的结果。
一切看似以他酒后那个失控的吻开始,但她之所以会在那时出现在那里,亦是他清醒时算计的。自然,在踏出那一步之前,他就准备好了无论如何都要护住她的底气,而非是到这种关头了,再把责任推诿给一个女子。
那不是他的作风。
马车里的气氛就这样古怪地安静了下来,待晏安宁回过神来,却是已经过了国公府的大门,在垂花门前缓缓驶停。
一下马车,太夫人的面色便沉了下来,道:“老三,跟我去寿禧堂。”
晏安宁顿时有些紧张地看向顾文堂,后者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旋即应一声好,扶着太夫人的手神色如常地送她上了轿子。
……
太夫人进了内屋,从炕桌上摆着的画像里寻出了一张看了看,面无表情地递给三儿子:“……我冷眼瞧着,这济宁伯府的世子还算不错。今日在陈家,那位伯爵夫人性子也是和气的,济宁伯虽然不大中用,但也不至于给家里惹祸上身。世袭罔替的爵位,以安宁在庶务上的能力,将日子过得红火不成问题。若是你瞧着也尚算可以,明日我便让济宁伯家的人上门来提亲。”
瞧出了他对安宁的心思,竟是一副要立刻将她嫁出去的口气。
放在旁人身上,恐怕会愠怒,但顾文堂素知母亲的脾性,他心里清楚,娘在试探他对安宁到底有多上心。
若他只是一时兴起,娘也未必会一句话就将安宁发嫁了这济宁伯府的世子,也可能是什么威远侯府,定远侯府,但他在这件事上不反对,日后,便不可能再和安宁有任何往来了。
于是他抬眸看着太夫人有些凌厉的眉眼,目光清亮,并未接那画像,坦然地道:“娘,日后,您就不必为安宁的婚事这般上心了。”
太夫人只觉得眼前发晕,但还是强撑着咬牙问:“为何?”
“……因为儿子打算求娶她。”
他的身姿像高原上的松柏一样挺拔,做了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情,竟毫无畏惧,敢做敢当。
太夫人一面觉得恼怒,一面又欣慰。
和五孙子顾昀比起来,她的幼子不仅善谋权术,最要紧的是果敢坚毅,认准了的事情绝不会有半点退却。
可纵然她如今再不喜欢小五,却也不能接受叔侄俩与同一个姑娘纠缠不清。况且,打从一开始,她就让安宁唤老三叫三叔,定死了她的辈份,如今二人这样搅合在一起,外人听了像什么样子?
安宁是好,也讨人喜欢,可老三如今身居高位,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就连坐在皇位上那个亲亲热热喊着他太师的小皇帝,背地里也未必不是将他瞧做眼中钉肉中刺……在这种情形下,她怎么能让老三背负上不顾伦理纲常,与侄儿争抢同一个女子的名声?
这于他而言,会是一个天大的污点!
这一点,老三宦海沉浮多年,想必比她更清楚。
可眼下,却不顾她摆在明面上的不情愿,像个与父母争一时意气的倔强少年人一般,不计后果,不顾大局。
晏安宁当真就有这么好?
想起晏安宁美丽无瑕的面孔,太夫人往日里觉得赏心悦目,可这一会儿脑仁儿却一抽一抽地疼。明明前几日还在和小五谈婚论嫁,怎么这么快就又让老三对她青睐有加了?这个姑娘,该不会是一门心思想攀高枝,眼瞧着小五那边走不通了,便改了门庭来勾搭她视若珍宝的儿子吧?
只是这念头刚起,目光扫向书案上堆着的经文,她满腔的怒火就是一滞。
她不该这样想别人家的孩子。
那孩子若真是那般长袖善舞,见一个爷就招惹一个的,哪里还会这般勤勤恳恳地帮她绣了这么多经文?她仔细瞧过,那细密的阵脚,是没有半分懈怠的。这样的姑娘,她若是存了贪图富贵的心思,从前的小五也的确是不够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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