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梨鼓笙笙
承辉苑。
顾昀表情木然地听了下人的禀报,良久,才沉沉道一句知道了,挥手命人下去。
杜郎中……
前世,阿夭从来不愿和这多年未走动的亲戚往来。倒是他,当时情势窘迫之时,曾登过杜家的门。那时他才知晓,原来杜家的人是一直不知道江姨娘和阿夭的下落。
可为何,这一世,杜家的人竟然主动登了顾家的门,还被祖母当成借口将安宁送走了?
这事,难道也是重生的三叔暗中发力的吗?
可三叔,到底为何会和杜家人有牵连?
以三叔多疑的性子,又为何会对杜家施以信任?便是他,也是因为安宁的缘故,试探了好几次,才对杜家卸下防备。
三叔已然是当朝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前世到底有什么理由,非要用杜家不可,今生才会和他们有所关联?
头一次,顾昀开始对自己的认知产生了怀疑。
第74章
四月初八,浴佛节。
这一日一大早,杜家上上下下便忙了起来,为家里的女眷前往城外的甘泉寺上香作准备。
杜家闲余的马车并不多,杜浔上衙要一辆,杜夫人带着几个贴身的婢女要一辆,于是晏安宁便只能同表妹杜谷秋同乘一架马车。
她也明白,大姨母这是有心让她们这对从前不曾谋面的表姐妹好好亲近亲近,她亦不反感。
只因在杜家小住了几日,发现杜谷秋原来真和面上看起来一样,活得欢欢喜喜,毫无忧愁,每天最烦恼的事不过是笼子里养的鸟儿怎么突然漂亮的羽毛掉了好几根之类的琐事,与她前世见到的那个面容灰白,神情麻木的妇人,实在相去甚远。
因血脉相连的缘故,晏安宁本能地就想留住她这份纯真无邪——也或许是因为,那是她向往了两世都不曾拥有的心性。
“表姐,你有没有去过甘泉寺?我娘说,甘泉寺很灵验的,你有没有什么心愿?”杜谷秋撩着帘子叽叽喳喳地说着,眼角眉梢都透着几分灵动与期盼。
未出阁的姑娘,陪着亲长上香也是少见的事,至少在杜家是这样。
她也是头一回去甘泉寺。
“没有。”晏安宁笑看了她一眼,没多说。
她心里清楚,杜夫人这趟带着她们去上香所为何事——不过是找了个由头,替杜谷秋相看亲事罢了。这也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常用的法子,只可惜她这表妹一心都在繁华喧闹的大街和想象中城外古朴庄严的寺庙上了,一点也没察觉出不对。
但幸运的是,她从杜夫人那儿打听到了,今日她要相看的那户人家,并不是前世杜谷秋嫁的那家人。
倒是可以暂且松一口气了。
……
进了山门,路上便是一片鸟语花香,绿树成荫的好景儿。
路上,杜夫人“碰巧”遇见了一家姓霍的人家,女眷们说说笑笑,约定在甘泉寺住持准备好的厢房里暂且歇歇脚,那霍夫人便笑眯眯地打量了几眼顾盼神飞的杜谷秋,意有所指地道:“……我家那小子也在这山上闲逛呢,我派人去将他找回来,也给杜夫人您请个安。”
长辈们一番凑趣,有些迟钝的杜谷秋也终于意识到了些许不对,心不甘情不愿地同她们走到了厢房,便找了个借口拉着晏安宁偷偷溜了出来。
杜夫人也不反对。
所谓的相看,可不是让这有意结亲的两户人家的儿女相互相看,不过是让双方的长辈瞧瞧对方家的公子姑娘有没有什么不妥罢了。霍夫人既然已经看过了杜谷秋,似乎还颇为满意的样子,便轮到杜夫人瞧瞧霍家公子了。
杜谷秋即便是在,也是要躲在屏风后头不能露面的。
所以她在与不在,并不重要。
杜谷秋拉着晏安宁走了老远,才将将停下来。
她红着一张脸,回眸看见晏安宁憋着笑的表情,顿时嘟着嘴道:“表姐,您明知道我娘将我带来是干什么的,怎么不提醒我?早知如此,我就不来了!”
晏安宁笑眯眯地捏了捏她的脸:“你又没瞧见那霍家公子,怎就知你不满意?万一人家生得玉树临风,一表人才,你若是不来,惹恼了霍夫人,岂不是得不偿失?”
杜谷秋讷讷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其实不过是小姑娘难得被母亲蒙在鼓里,自己觉得丢了丑,面上抹不开罢了。
姐妹叙话的当间,杜谷秋忽地瞥见不远处的路边生着一颗合抱粗的大槐树,树冠如伞,满目浓绿。日头渐渐起来了,她便又满脸不高兴地拉着晏安宁往那边移。
绕过半棵树面,抬眸便见一位穿着竹青色直裰的年轻男子正踩着大石头向树上的枝桠上够着什么东西。
杜谷秋愣了愣,旺盛的好奇心让她立时忍不住开口:“公子,你做什么呢?”
那人却像是被她吓了一跳,竟从大石头上滑下来,杜谷秋也被吓着了,退后的时候才瞧见那人手里捧着一窝幼鸟。
男子缓了口气,才温声对杜谷秋道:“失礼了,不过姑娘突然出现,实在也将蒋某吓了一跳。”见她似乎想要道歉,又摆摆手道:“不碍事……其实,不过是我路过时瞧见那鸟窝摇摇欲坠的,生怕这些小东西摔下来,才做此举动的。”
杜谷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仰着脸看那人笑着解释了一句后又站回去往树上置放这些鸟,白皙莹润的脸上也渐渐绽放出笑意。
连树上的鸟儿,都能得到此人这般周全细致的照顾,想必这公子,平日里定然也是个温柔和善的人。
一时间,杜谷秋心里竟升起荒唐的想法:与其盲婚哑嫁,都不知道那霍家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还不如嫁这种心善的好人呢。
不过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被她视为赌气,并未特意去想。
可那蒋公子从石头上下来时,手腕上却多了一道血痕。他凝眉看了看,一脸为难地看向杜谷秋:“……不知这位姑娘,身上可有帕子之类的物件,能让蒋某用来止止血?”
定然是方才放那些幼鸟的时候不小心被枝桠划伤了。
杜谷秋年纪小又心善,一见这场景越发动容,当下没怎么考虑就准备将她随身带的帕子拿出来给蒋公子止血。
却有人拦住了她。
“这位公子,既然是止血,也不拘用谁的。只是我家妹妹是大家闺秀,贴身的帕子不能流落在外头……”晏安宁似笑非笑地从招儿手中拿出一方素白帕子,命她递了过去:“这也是干净的,公子便用吧。”
那蒋公子闻言面色微变,眸光里隐隐有怒气积蓄,可抬首瞧见晏安宁的相貌时,满腔的怒气就消散了泰半,亦有一抹惊艳在他眼中一闪而过。
“多谢姑娘。”蒋公子接过那帕子,心不在意地包了一圈,抬眼有意无意地解释道:“……方才是蒋某欠考虑了,还请两位姑娘不要介意,蒋某实在无意冒犯,不过是事出紧急罢了……”
杜谷秋本来也没多想,只听表姐那么说觉得也有几分道理,闻言,心里倒是隐隐有些可怜这蒋公子了。
晏安宁却不耐烦再听他胡诌下去。
她瞧得分明,眼前这个瞧上去意气风发,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正是前世那三妻四妾,折磨得杜谷秋心如死灰,自个儿也早早变得不修边幅,大腹便便的官员蒋思齐。
于是她轻笑了一声,抬眸直视那蒋公子的眼睛,淡淡道:“依我看,蒋公子不是欠考虑,而是考虑得太多了。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蒋公子若有心求娶我妹妹,便该请了媒人,托了双亲来上我们家的门,而不是故意等在此地,制造什么偶遇的巧合。”
闻言,蒋思齐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这位姑娘,我与你们不过萍水相逢,你又何必这样恶意揣测中伤?我连你们姓甚名谁都不知,不过是一时好心救了些鸟,怎就要被你冷嘲热讽?”
杜谷秋也是没想到晏安宁会说这样的话。
虽然她也觉得,这样猜测这位蒋公子好像有些过分,不过相比于外人,她还是更加偏向字字句句都维护她的表姐,因而也是乖乖立在一边,眨巴着眼睛,一言不发。
“萍水相逢?”晏安宁似笑非笑,眉梢挑起的弧度明显有一抹轻蔑:“蒋公子是在大理寺当差吧,依大理寺的规矩,今日可不是休沐日。蒋公子为了几只鸟儿,难不成还特意同上峰告了假?若是如此,只怕这甘泉寺的满殿神佛,跟您比都要差点分量。”
蒋思齐内心震惊无比。
美得这般动人心魄的姑娘,他无比确定他是第一次见,可她为何居然能一口报出他的来路,还对大理寺的制度如数家珍?依大理寺的规矩,的确与旁的官员的休沐日不大一样。
“真是胡言乱语!我都说了,是巧合看见了这几只幼鸟要掉下来了……”
晏安宁的眉头挑得更高。
“巧合啊……”
她低喃了一句,忽地看了过去:“蒋公子可知道,你方才救的幼鸟,是什么鸟?”
蒋思齐哪儿能瞧出这些毛都没长齐的小畜牲们是什么来路,只能轻哼一声,虚张声势:“怎么?难道姑娘觉得,做好事还得知道鸟儿是什么鸟儿,若是不名贵,就不救了?”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她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句。
直到蒋思齐心里不妙的预感越来越浓时,才笑吟吟地开了口:“此鸟名为鸱鸮,一向是在洞穴里生活的,从来不会在槐树上筑巢。这样的一种鸟儿,竟然这般巧合地被您救了……啧啧,这可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
这句感叹,就像是沉甸甸的一巴掌直直地往蒋思齐脸上招呼,他的脸色青白交替,看见旁边本来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再看他时眼里明显地闪过一丝厌恶,顿时心凉如水。
杜郎中明明只有一个独女,这个野丫头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居然这般咄咄逼人地坏了他的好事?
是杜家的远房亲戚吗?
愤怒一时间冲昏了他的头脑,晏安宁的美貌与那脸上的神情更是无声地将他的情绪点燃,蒋思齐的面色霎时间阴沉如水,扬起巴掌就准备狠狠地教训一通这不识抬举的丫头。
晏安宁眯了眯眼睛,巍然不动。
穗儿便在她身后,她可不会怕这等弱质书生。
倒是小看了他。原来此人不仅风流,还会动手打女人,也难怪,前世杜谷秋嫁给他之后,会活得那般绝望。
想来,前世此人就是用了这等阴险的招数,骗了杜谷秋的贴身物件过去,又在外攀扯他二人有私情,杜谷秋懵懂无知,被骗了也难以察觉,蒋思齐便这般一步步地逼着杜家姨父将心爱的幼女嫁了过去。
只是冯穗还没来得及出手的时候,便见一个身影忽地冲了上来,将蒋思齐的手腕狠狠地往后一折,前者立刻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晏姑娘,没事吧?”
晏安宁微微一怔,这才瞧见忽然出现在她面前的白家兄妹。
第75章
自那日在国公府一别,晏安宁已是许久没瞧见过白家兄妹。
此时见冲上来的人经审核白彦允,眉梢间不由露出些意外神色,当下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无事,并拉着杜谷秋在身边,轻声道了谢。
许是知晓她心中的不自在,情急之下箭步冲来的白彦允稍顷的功夫面色已然平静下来,拖拽着手臂被他绞到背后的蒋思齐往后退了退,垂眸的模样亦有避嫌的意味在。
见状,白九娘在心头微微叹了口气,上前温声询问方才的情况。
打那日哥哥从顾家出来后,整个人便是一副颓唐之色,纵然这人嘴严到一个字都不肯同她说,但她盘问了其身边的小厮,多少还是知道了些内情——却原来,是被晏姑娘毫不犹豫地推拒了。
一个是救命恩人,一个是亲生兄长,白九娘也说不出谁的不好来,只叹是二人有缘无份,但这世间夫妻之间相互钟情的都不在多数,可见这事是顶天的难题,遇见了也不足为奇。
但她心里难免也还存着些念头。
哥哥读了多年的圣贤书,学富五车四个字也担得起,但在男女之事上,能让他倾心并主动开口的,晏姑娘还是头一个。这样的情形,妙语连珠之人被迫得笨嘴笨舌也属寻常,更何况晏姑娘对她哥哥还知之甚少,或许是被他的直言直语吓着了也有可能……
她自觉自己抛头露面见过许多人许多事,也许能在其中帮上一把,改变一些事的结局,因而现下心里头并不气馁。
仔细打量了晏安宁上下知晓她并未被那下作人挨着,便松了口气,妙眸有些困惑地看了一边的杜谷秋一眼:“……这位姑娘是?”
眉宇之间倒与晏姑娘有几分神似。
“……是我姨母家的姑娘,姓杜。”晏安宁言简意赅地介绍着,又笑着同杜谷秋道:“……那位是今年的新科探花白公子,现下已经是都察院的御史,该唤一声白大人……这位是他的妹妹,我们之间倒是从前就有交情。”
闻言,杜谷秋好奇地打量了白家兄妹几眼,冲着白彦允福了福,笑着向白九娘问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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