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沉之月
这片地区的百姓生活虽然穷困, 但处处充满着烟火气。这会已经有不少人拿着自己赖以谋生的家伙什,出门讨生活。有肩上披着布搭子的、挑着扁担的、提着木桶的, 还有就在自家门口不远处放桌子摆木凳, 开设食铺卖早点的。
今天出门早, 许清元都没叫脱雪,喊上车夫就来外城,现在肚子还饿着。看着那边的馄饨铺上陆陆续续坐下几个客人,许清元摸摸肚子,也走过去在一张桌子边整理着衣裙坐下来。
市井之地哪有那么多讲究, 不一会这张桌子边也坐下了几个拼桌的人。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大汉跟旁边的兄弟说:“这王嫂子也不容易,一人拉把着孩子, 回去还得受老汉的打骂, 真是好人摊不上好事。”
许清元悄悄打量那位老板娘, 她年纪大约有三四十的样子,脚边放着一个小板凳,一位眼睛溜圆的八九岁小姑娘正安安静静地坐在上面啃一个窝头。
同桌另一位书生打扮的年青人闻言好奇地开口追问:“为什么要打骂她?”
络腮胡子的兄弟叹气:“还不就是生不出儿子呗,也不能怪王大哥。”
几人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此处如此闭塞,也没有什么隔音设施,许清元还是听了个囫囵,不过不知道老板娘是没听见还是怎么样,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
不一会儿一大碗热腾腾的冒着浓郁香气的馄饨被摆到自己面前,许清元就着热汤浅尝几口,味道确实很不错。
刚才那个插话的书生似乎谈兴甚浓,反正他的馄饨还没下来,便拉着两个大汉问个不停。
许清元一口馄饨咽下,微微抬头看向书生方向。
那书生也正仰着头四处观望,露出一张白净的脸庞,许清元仔细打量他几眼,低下头加快了吃馄饨的速度。
片刻后,那位书生的馄饨也已上桌,他似乎并不十分喜欢,略吃几口便丢下碗筷和一小块银子,起身离去。
许清元忙结过账后不动声色地尾随着他。
走到一半,那人终于发现不对劲。
他走路姿态变得小心谨慎,而且特意往人多处走去,许清元见状连忙疾走几步,追上他,伸手一拍书生的肩膀。
“啊!”那书生瑟缩着喊道,“你是谁!走开!别碰我!”
因为情况突然,书生的声音并未加以伪装,再仔细看去,这人面白如雪,唇红齿白,体型纤瘦,分明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族小姐,哪里是什么书生。
许清元左右看看周围行人,见无人注意方才压低声音,微施一礼:“许清元见过公主。”
没错,眼前这一身书生打扮的女子不仅女扮男装,而且观其形貌不是皇宫中那位公主千岁又是谁。
清珑公主惊讶道:“你是谁?你怎么会认识我?”
话一出口清珑就觉不妥,她双手含蓄地捂住了嘴。
“我是参加今岁会试的考生,偶然在郡主宴会上见过公主一面。”许清元左右看看,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公主请随我来。”
清珑也觉有理,这会儿她倒是想起许清元是谁了,心情平静下来许多,自忖许清元与自己并无龃龉之处,应当不会有什么事,便跟着她七拐八拐地来到外城最好的一间酒楼。
许清元关上雅间的门,转回身,站着问:“公主,您怎么会只身一人出宫来。”
听到问话,清珑公主脸上隐约露出羞赧之色:“本宫……只是……”
“公主,”许清元脸色凝重地问,“您是擅自出宫来的?”
虽然没有回答,但看对方的脸色,许清元已有答案。
她没有劝公主回宫,也没有要把她送回去的意思,反而道:“公主出来要做什么?学生可以帮忙,更方便安全一些。”
公主惊讶问:“你不劝我回去?”
“公主难得私下出来,想必是有要紧事,不办完如何能安心。”许清元平静道。
清珑笑道:“你真好,我还以为读书人跟堂姐一样都很古板呢。”
这位公主果然如那日宴席所见一般,脾性十分温和客气,一点也没有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感觉。
“那公主是为何事出宫?”许清元问。
清珑略有些不好意思,犹豫半晌后遮掩开口道:“本宫……就是想出宫逛逛。”
“那公主怎么会去外城。”许清元疑问。
“哎,”清珑侧头一叹,“实话同你说吧,我出来是为了找一个人的。”
许清元也不多问,道:“好,我叫车夫过来,公主还需要我陪着吗?”
“嗯。”她犹豫了一下,点头,然后又微微浅笑道,“你与堂姐当真不同。”
“天底下哪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人呢?”许清元笑道。
两人出酒楼上马车,清珑报出地点,车夫驾车前去,而许清元听完眉头却立刻一皱。
那地方似乎离江氏的居所并不远……
果不其然,等车马到达地方之后,清珑下车四处张望,还搭着许清元的手道:“许小姐也帮我找找。”
“找谁?”许清元疑惑地问。
“找……乔香梨。”清珑双手攥在胸前,举目四望,但行为举止仍然颇具礼仪,让人赏心悦目。
许清元眼神闪闪:“您找她做什么?”
“你没听说吗?”清珑看着她说,“几年前的侍御史乔香梨没死,她还活着。”
然后清珑又小声说:“听说她住在这附近。乔御史做过堂姐的老师,堂姐很看重她的,当初她意外死去后,堂姐伤心了很久,如今堂姐生辰将近,又受会试火灾大难,本宫想找到乔御史让堂姐开心开心。”
乔香梨是临安郡主的老师?电石火光之间,许清元突然将最近一连串的事情联系在了一起。
难怪她找完临安之后没几天,《杂闻报》就刊登出乔香梨的遗书手稿,作为乔香梨的学生,临安郡主有这种私密书信也就说得通了。
如今既已知道乔香梨还活着,临安郡主势必也会搜寻其下落,但她至今尚未搜到此处,那么长居深宫的清珑公主的消息来源很可能是皇帝那边,只是不知道是皇帝主动透露给她的还是……
“我没见过乔御史几面,不知道还认不认得出来。”清珑道,“只记得她身量中等,笑起来很和蔼。”
恐怕是不能的,乔香梨现在哪有一点曾经读书为官的样子。她被生活的重担压的微微驼背,脸上皱纹密布,面色蜡黄,根本不像是她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模样。
别说来的是只与她见过几面的清珑公主,估计就算是临安郡主当面见到也很难认得出来。
许清元不准备暴露乔香梨的下落,而且这会儿乔香梨早外出上工去了,哪能寻到。
两人在路边呆了一两个时辰始终不见人影,清珑公主终于死心。她似乎是没什么执念和恒心的那种人,虽然怏怏不乐的,但没有坚持找下去。
车夫驾车而归,车上清珑公主的神色却有点奇怪。她一直打着帘子,一副看不够的模样,最后,她终于憋不住,问许清元:“许小姐,要不我们再转一圈吧,其实本宫这次是得到父皇准许去礼亲王府探望堂姐的,只是堂姐不在府中,所以我才借口小憩一个人跑出来。堂姐去京郊了,等她回来还早呢,晚一些也无妨的。”
清珑公主半垂眼眸,表情有几分落寞:“我从小很少出宫,这样独自一人游览京城也是第一次,也许以后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现在大约是中午时分,时间上不算太晚,许清元一方面存有结交公主的心思,另一方面也有些可怜她从小被亲生父亲利用,活到这么大还是笼中之鸟,不忍心拒绝她。
所以当清珑公主试探着说要去内城看看的时候,许清元没有拒绝,车夫便驾车往锦沙河那边赶去。
如今正是四月初,万物焕发生机,京中也是一派欣欣之相。一到地方,清珑公主更像个未尝世事的小姑娘,她脚步轻快地在草地上走来走去,却不敢往河边靠。
见许清元若有所思,清珑公主道:“我小时候落入池中过,因此有些怕水,不过离的远些倒无妨。”
说完,清珑公主又指着旁边过路人手中的小玩意问:“许小姐,那个是什么。”
旁边那个小孩手里拿着一个样式别致的风车,跑起来有彩带飘飘和清越的铃声。
“那是新出的一种玩具,京城中时常会流行起新的事物,不过转瞬便成过时货。”许清元回道。
“看起来很有意思。”清珑微笑着赞叹,不过她毕竟年近二十,已经对拥有这些东西丧失了兴趣。
慢慢的,许清元和清珑公主相处变得越来越自然,一个满眼好奇,一个有意应和,可谓相谈甚欢。
今日清珑公主的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意,她还学着其他百姓的模样折下几枝柳条编了个草环,笑着要送给许清元。
可许清元却直直看着清珑郡主背后缓缓走来的那个人,面色发愣,一时之间没有及时接过。
清珑见状转身回看,瞬间脸色惨白,她抖着声音道:“堂姐,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临安郡主见周围人多眼杂, 不敢多说,只皱着眉头, 压低声音对清珑公主道:“快随我上马车吧。”
清珑只得一步三回头地跟着临安上了马车。临走前两人都回头看向许清元, 不同的是,清珑公主眼中的是依依惜别之情,而临安郡主却眼带警告。
许清元没多停留, 自上马车赶回家中。
至今为止,一场贡院失火案仍有两个疑点尚未得证查明:第一,贡院火灾的幕后凶手究竟是谁?第二, 女考生们租住的民居接连失火又是何人所为?
第一个问题许清元真是没有头绪,但后者她却十分怀疑是黄老尚书一派下的手, 唯有他们出手快准狠,势要借此废除女子科举, 虽然最后没能成功, 可不得不承认这件事对他们最有利。
目前她也只能随意猜测,无根无据。不过另一揣测终于还是成真了。
京兆府下令不允许民间报纸刊登时事消息, 除非取得朝廷颁发的许可。此许可要办理起来相当繁琐严苛, 比如商铺主必须是京城户籍, 且祖上三代,三族之内不允许有涉罪之人等等。即便符合种种条件最终拿到许可,时事文章也必须经过官府文吏审核后方可刊登。
该政策对其他报社的影响远不如对《郢都杂报》大,许清元不是京城户籍,也无法申请许可。《杂报》立足的根本是迎合科举学子的需求, 而没有了时事文章,报纸的内容势必要做更改, 原先的受众会流失, 而新的受众群体却不明晰。
方歌着急上火一日不得安稳, 可她没有过多打扰许清元,五月份的会试迫在眉睫,眼下一切事情都得往后靠。
这些日子,许清元一直窝在书房,从早到晚学个不停,院子里下人们都轻手轻脚的,不敢发出大动静影响小姐。
即便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下人也会在背后啧啧称赞:“怪不得咱们家大小姐年纪轻轻就能念到举人呢,这念书的苦功夫真不是谁都能受得了的。”
“可不是,所以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啊。”
月英听着外面下人的议论,手中一顿,慢慢将钗环放入奁内,神色怅然若失。
她起身从旁边的装饰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靠着管家学会的几个字,勉强认出书的名字,《商论》。
作为许家人,月英怎么会不知道此书,但之前她从未打开看过,潜意识中她觉得这不是自己该涉及的领域,可鬼使神差的,现在她却跨过了自己心中划好的界限。
这段时间,许清元秉持一贯以来的学习方法,在打好基础的前提下,多做题目,勤加思考。同时也不闭门造车,与其他女举人定期相会,教学相长。
她们之中,丁依霜的水平更是数一数二,听她说之前已经考过一次,大家也都说她本次很有希望中榜,许清元、晋晴波与她,三人交流的最多。
学习的日子总是枯燥重复,感觉好像是度日如年,但有时候却又觉得不过眨眼之间,会试之日就已临至。
新盖好的号舍里还有一股子异味,许清元拿纸塞住鼻子,就这么熬过了前两场考试。
题目的类型倒是没什么变化,不过或许是因为之前出过火灾的事故,本次会试前两场题目的难度比之往年有所下降。
及至会试第三场,义、经、诗、务、策五道题目更是中规中矩,且刻意避开了这段时间京中的事故和纷争。
第一道经文题出自《尚书》,题为:“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本题主要意思是:人心难测,所以要修守微妙难明的道心,只有专心体察感悟,安分守仁,才能走正途。许清元仔细思索拣选典故,这一题答得算是比较保守。
下一道题目涉及《四书》,“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这句话的意思是,治理国家,实行政策都必须以道德为准绳,只要如此做,那么君王自然就会像北极星一般,地位稳固,众星环绕。
虽然这个观点与许清元坚持依法施政的观点有所不同,但法律是最低程度道德,两者并非是完全对立冲突的,许清元尽量将法律规制蕴入其中,但仍旧紧扣主题,着重强调道德的作用,辅之以法律、制度,最终实现国泰民安,万民共治的场面。
与上面两题相反的是,试贴诗却比往常要难一些,“赋得「士先器识」,得「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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