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潆
“本官可以接你们的状纸,但你们要知道,越级民告官,是要吃板子的,若所述非实,判你们诬告,更是要流放三千里,你们可做好准备?”
“当事人已供认不讳,绝不诬告。”
卢占元点点头,将状纸收到袖子里,匆匆朝皇宫走去。
在宫门外排队等候的时候,他将状纸拿出来仔细一看,原来路焱正妻死于非命。这事他不是太吃惊,因为他和路相公做同事的时候,就听闻他儿子后院不宁。
路相公儿媳虽善妒,对舅姑还是蛮孝顺,路随老妻卧病在床,也都是儿媳王氏在里外照顾。
所以,就算她有容不下妾室的毛病,按大唐律,也不允许路焱休妻。
路相公也不好干涉,每每说起此时,也只是摇头叹息。
主母善妒,虽不能休妻,但可以给路焱减刑,冬至就快到了,年年大祭圣上都要给狱中囚犯大赦,像宠妾灭妻种种罪名在大赦之列。
也就是说,路焱在狱中待月余就能出来了。
只不过,功名官职就要一撸到底,还要影响他这一支子孙,三代不能入仕。
路相公虽不止这一个儿子,但这种影响家族的状况,谁愿意看见?
然而,这些都不是让卢占元为难的地方。
他为难的是,风闻安王向圣上请旨,要把他同嫡母的妹妹清源公主嫁给路焱,这时候把这事抖出来,他要承担的压力就不是路相公一方了。
卢占元正跟着队伍入宫门,大臣们到达含元殿殿前广场,文东武西行立班序。
这两列队伍再经两道宫门,经过宣政殿,到达紫宸殿。
卢占元正埋头走路,心里权衡着王氏的状纸,忽然,走在他前面的人停了下来,稍稍回头低声道:“卢御使......在想刚才拦路告状之人?”
这话把他吓一跳,抬头看去,说话的人是齐王殿下,他忙上前两步拱手道:
“殿下看到了?刚才赶时间,下官并没有细看,越级上告,下官可以不受理。”
“我刚巧看到,告状之人,是路相公的亲家,难道还有路相解决不了的事,非得告到你这里?”李奏似笑非笑,缓缓道:
“本王看来,不是越级上告,而是告的级别还不够。你可千万不要把这块烧红的炭,砸在自己脚上。”
卢占元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急忙快步追上齐王,低声问道:
“这桩案子虽然告的是八品官,但此人牵涉......微臣还请殿下明示。”
李奏微微一笑,有意无意的指了指殿前登闻鼓的方向,耳语般道:“殿堂之高,能解升斗小民之困苦,方显恩泽四海。”
登闻鼓?卢占元大喜:
对啊,当今圣上极度想表现他的治国才华,安王、路相公我得罪不起,难道圣上还得罪不起?他再抬头,齐王已经离他三步远了。
看着两班文武大臣进殿列队,两边都有空出来的位置,圣上都打不起精神来。
李昂刚登基那会,热情高涨,见大臣们上朝不积极,经常告病请假。他想整顿朝纲,于是下旨,缺席一次,按大臣所得禄钱,每贯扣二十五文。
可此令如同一纸空文,并未能扭转朝堂颓势。
圣上心知肚明,朝堂的决定权在王守澄,上朝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正直的大臣不屑上朝,投靠王守澄的大臣不需上朝。
他又何尝想上这个朝!
久而久之,圣上就习惯了。眼看雨雪天气就要来临,他已准备下旨,下雨下雪就自然休朝,他也可以睡个懒觉。
大殿上静悄悄的,大家都等着李好古唱“有本上奏,无本退朝”,殿外的传来“咚咚咚”的鼓声。
“李好古,这是什么声音?”
这鼓......德宗皇帝之后,就没响过。圣上实在没反应过来。
“回圣上,是殿外的登闻鼓响了,有人要告御状。”事出突然,李好古事先也没得到消息,偷偷瞄了齐王一眼,只见他神色泰然,便放下心来。
“告御状?快将此人召入大殿。”
圣上就差没笑出声来:天气不好,大家情绪也不高,如此无趣的朝会,来个告御状的也不错。
很快,御使卢占元被带了进来。
卢占元?他自己就是三司之一,他来告什么御状?难道是怕登闻鼓久不使用,去试试还能不能响?
只见卢占元将王氏的状纸高举过头,大声说到:
“启禀圣上,微臣上朝路上,被一民妇拦路告状,说她女儿因女婿宠妾灭妻,被小妾下毒,死于非命。此案被告人犯有欺君之罪,故微臣敲响登闻鼓,请圣上御审。”
欺君之罪?这不是小事,上大殿御审理由充分,卢占元敲鼓敲得没毛病。
李好古快步走下台阶,接过卢占元的状纸,摊开在圣上面前。
状纸写得有条有理,后面还附了投毒小妾的供词。圣上一看被告名字头就大了,心里把安王骂了一百遍:
清源是你妹妹,也是朕的妹妹,差点被你祸害了!
就问你什么时候瞎的?天下男子你挑来挑去,挑了个宠妾灭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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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反口
难怪卢占元说被告犯了“欺君之罪”,骗婚骗到朕家里来了。
圣上本就看安王那小子不顺眼,若不是太后帮着杨太妃说话,要给他们母子留面子,自己有什么必要做选择题?
前两日曲江池一案最合圣意,王守澄、韦元素双方各损失一人,自己派人去干,恐怕都不能干得这么漂亮。
快乐的余味还没散尽,路焱又成了宠妾灭妻的被告人,这不是直接打安王的脸吗?
圣上怀疑是上天终于开眼了。
他不动声色,手指在状纸上敲了敲:
“朕虽深居皇宫,但心系黎民。既然卢御使敲了登闻鼓,替民直告,朕今日就亲自审审这个案子。
来人,带告言人王氏,被告人路焱上殿。”
此言既出,大殿上像是突然飞起一百只苍蝇,大家都顾不得“朝堂喧哗要扣俸禄”的圣令,纷纷就近交头接耳起来。
看到安王咬牙切齿,颍王从鼻子里冷笑一声,等着看笑话。
路随尤其吃惊。
路焱是自己儿子,王氏是自己的亲家,可她没到自己面前诉过苦,怎么突然把儿子给告了?
莫不是年头给她家的补偿用完,眼见要过年,她想再要点钱?
若是如此,也不该告御状啊。路随百思不得其解,他等不及被告上殿,出列拱手问道:
“臣敢问陛下,您刚才说的被告人可是吾儿路焱?”
“正是令郎。”
路随听着旁边“嗡嗡”的议论,心里有些慌乱,又道:“臣扪心自问,吾儿虽愚钝,但绝不会做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站在他旁边的萧国舅笑道:
“路相公莫急,令郎也有三十五了吧?他做什么事,当然不会事事都让您知道,现在圣上亲自替您御审,难道您还信不过圣上的公正?”
“这......”
“启禀圣上,此案还有个关键人物,就是路焱的婢妾菊仙,她在王氏死后离开路家,藏在永和坊的一个小宅子里。
多亏圣上英明神武,让金吾卫做全城大盘查,这才把这婢妾翻了出来,圣上判案,理应将菊仙押上大殿。”
卢占元提醒道。
京兆尹也上前应和到:“圣上英明,卢御使说得不错,这两天的行动中,万年县两桩悬而未决的案子,也搜到了人犯。”
殿上的大臣纷纷附和,仿佛李宏楚和郑注两个死得其所那般。
路焱入宫的路上真是云里雾里,他没想到,自己还有朝会时上大殿的机会,不过被几个飞龙卫押着上大殿,他感觉脖颈后面凉飕飕的。
进了太和殿,他低着头大气不敢出,眼角余光瞟了一眼自己父亲:
不看还好,看见他那一对快要瞪出来的眼珠子,路焱七魂六魄都争着往殿外逃。
“路焱,你可知罪?”
圣上怎么成了衙门的判官?难道刚才“咚咚咚”响的真是登闻鼓?
刚才太极宫里也听到了鼓声,那些不上朝的官员还在猜,这是哪里传来的声音。
路焱心中有鬼,但还心存侥幸,毕竟自己是大理寺评事,案子见得多了,首尾做得很干净。
他给菊仙的毒药,药量很小,陆续吃了一个多月人才没的,就是仵作也未必......
路焱还在整理思路,又听到宣了两个人进殿。见了自己亡妻的母亲王氏,他知道自己猜得不错,心凉了半截。
再看到菊仙被带了进来,人就像掉到了冰湖里。
“微臣......微臣......”路焱两排牙齿都不听使唤了。
哪知菊仙见了路焱,就像见了救星一样,忙叫到:
“郎君,郎君救救我们的孩子吧!他们抓了我的孩子,逼迫我承认下毒毒害主母,我是万不得已才假装承认,现在当着圣上的面,你要为我伸冤啊!”
路焱这下脑子转过来了,对啊,人都死了快一年,他们去哪里找证据?他连忙向圣上磕头道:
“启禀圣上,微臣实在不知所犯何罪,微臣的小妾菊仙怀有身孕,可家中王氏新丧,恐冲撞到腹中胎儿,这才让她搬到城西去住,难道这也犯法吗?”
安王不禁嗤笑道:“圣上,您应该先查查,是谁让金吾卫逼迫菊仙承认自己下毒,谁在陷害朝廷重臣,这才是关键。”
殿上大臣现在已经完全进入看戏状态,又纷纷议论起来:
原来宠妾灭妻只是借口,有人要陷害路家,这不还是朋党之争吗?
此时路随的背也挺直了,他拱手扬道:“圣上,王氏年初病逝,到了年尾,才被人说成是死于下毒,您不觉得牵强吗?路随请圣上明察。”
事情一靠上朋党之争,就变得微妙起来。不少大臣纷纷表态,站在路随一边,被告人路焱反而被人忽略了。
很少上朝的昌平郡王今日碰巧也来了,他拱手奏道:
“臣有话说。王氏嫁到路家时,其父王豫州还是珍王府主簿,王氏母女与郡王妃熟识,偶有到郡王府走动。
臣亲耳听路妇王氏说,家中有位婢妾叫菊仙,很得路评事宠爱。府中虽有主母,却常常将家中银钱交与婢妾掌管,以至于家中仆婢皆重婢妾而轻主母。
有次他妻妾起了冲突,王氏的儿子为了护母,还被路焱一顿打,此事到府中一问便知。既有动机、有行动,岂能凭这婢妾一句话就脱罪?”
昌平郡王这几句话说的很清楚,把差点思想放松的圣上又抓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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