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地瓜
“做蜀锦买卖,何须送上门?”
轻飘飘的一句话, 傲慢和得意表露无遗, 并遭到宋云鹭和柴擒虎的一致谴责。
田顷抱头鼠窜, 兀自不服,嚷嚷道:“本来就是嘛!你们且看那些人参、鹿茸和好皮货, 哪里有自家产了还自家辛辛苦苦运进来的?不都是想要的人, 巴巴跑去抢第一手货源!”
他家所产蜀锦根本来不及产出,都提前一年甚至几年被人预订一空, 那些商人恨不得揣着银子在他家作坊门前蹲守!
试问既然足不出户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又何必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来置办房产?
于是会试放榜之前, 师兄弟三人就一起挤在宋云鹭与人合租的那间小屋子里。
宋云鹭安于贫贱,穷得坦坦荡荡, 几年来租住的只是一座小院中的一间屋子。原本自己一人居住时也还宽敞,可这会儿来了两个高高大大的小子, 就有点儿……
好他娘的挤!
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苦不堪言,若不是亲师弟, 一早就柴火棍子打出去了!
就那么一个炕,还要放衣柜、书籍和行李, 三个大男人往那一挤, 几乎没有挪动的地儿,偶尔谁想翻个身都得喊着号子,“一二”一起翻……
会试放榜之后, 田顷和柴擒虎俱都榜上有名, 宋云鹭来不及迎接久违的独居生活, 就又被硬拉出去租新宅院。
宋云鹭手头拮据,便不想占师弟们的便宜,奈何那两个小子死活要借他的名头使,非要让他占便宜。
“大师兄哇!我们二人如今无官无职,最多也就是赁一个窄窄巴巴的二进小院,哪里住得开?”
宋云鹭:“……”
好嘛,合着拿我做耍头!
地方上和京郊管理不严格,但京城内部对礼仪规矩十分看重,什么身份住什么样的院子,似田顷和柴擒虎这种光头进士,顶多就是个二进小院,门口不能挂匾。
但如果以宋云鹭的名义租住,就能赁到三进的,而且可以挂些某某宅的匾额,瞬间体面起来。
宋云鹭亦知两个师弟家境优越,之前一直养尊处优,若非关系亲厚,也不会同自己挤这么久的土炕。
且也知道他们是故意借这个名头来让自己过得舒服些,一时感动非常,就不便强行拒绝,只得应了。
三人便重新租了个带东西跨院的三进宅子,又栽花种树,十分体面。
连带着田顷和柴擒虎的仆从一并住进来仍十分宽敞。
如今三兄弟每日一起上衙,一起下衙,坐卧起居皆在一处,又时时谈诗论道遥感时政,好不畅快。
外面的裴远山和宫夫人听了,也跟着放下心来。
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何况是三个不错的臭皮匠,住在一处有商有量,挺好的。
只是田顷和柴擒虎到底年轻,精力旺盛,经常半夜不睡觉,凑在一处谈天说地爬墙跳屋,又要拉着宋云鹭一起。
几天下来,大师兄就双眼乌青,恨得咬牙切齿。
这两个小子也不想想他们才多大,自己都多大了,哪里经得起这么折腾?后来一入夜就赶紧关闭房门,将两个孽障挡在外面,任凭他们千呼万唤也不出去,自己蒙头睡大觉,果然神清气爽。
这日柴擒虎从宫里出来,正好半路遇见去买点心的田顷,师兄弟两人便打了招呼,一道勾肩搭背回来。
回来的路上,田顷还摇头晃脑地感慨,“京城虽好,吃得却差些。”
说罢,叹了一回,砸吧着嘴儿道:“冬日干冷,越发怀念小师妹做的雪糕了。”
他本就有些热症,北方生火炕又格外干燥,就分外贪凉。
外面大雪纷飞,屋里暖意融融,众人围坐在火炉旁,大口吃雪糕,何等快意!
柴擒虎也是怔怔出神,“唉,不知小师妹此刻在做什么。”
一语毕,师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都有点闷闷的,再看路边雪白的积雪也有些可憎了。
小师妹不在,感觉日子都没滋没味的。
宋云鹭不大喜欢交际,一下衙便归家,是最早回来的,听见外面有动静,抬头一瞧就见两个小子俱都蔫嗒嗒的回来,不禁有些意外。
才要说话,却听得外面几声锣响,竟有天使降临,亲赠了福字。
师兄弟三人都是喜出望外,忙抖擞精神升起香案,将赐的福字恭恭敬敬供起来。
御赐之物可不好真拿去贴,万一风吹了雨淋了就是大不敬,还是供起来的好。
仪式一完,柴擒虎就见两个师兄直勾勾眯眼瞅着自己,一副老实交代的模样。
他挠挠头,还真就老老实实把之前在宫里的所作所为说了。
宋云鹭和田顷听得不断倒吸凉气,抓过柴擒虎来左看右看,一边看还一边啧啧称奇,“你这小子浑身上下几个胆子?!整天怎么就不干点人事呢?”
给皇帝讲笑话,亏你想得出来!
那边裴远山接到福字之后也有点震惊,听内侍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柴擒虎得了圣心。
这还是那个整天只知道上窜下跳惹是生非的三弟子吗?
宫夫人看出他的心思,在旁边笑道:“瞧瞧,沾徒弟的光了吧?”
裴远山:“……哼。”
凑合吧!
有同僚听到风声,特来贺喜,裴远山便矜持地捋着胡须,微微颔首,一派看惯世俗名利的云淡风轻,“小子蛮干,侥幸而已。”
话虽如此,嘴角却止不住地往上翘,眼底也沁着得意。
虽是侥幸,尔等弟子却无能。
众同僚便都夸了一回,又仔细观摩御笔,慢慢吃了茶,这才陆续散去。
夜里,裴远山不睡觉,偷偷爬起来,又去盯着那福字看,回想着几个弟子早年鸡飞狗跳的过往,一时感慨万千。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背后宫夫人悠悠道:“快歇歇吧,再看都要把那纸盯出窟窿来啦!”
裴远山:“……”
我哪里有看?只是起夜而已!
接到皇帝御笔亲书是天大的喜事,那边柴擒虎也高兴,晚上亲自写信给家里人报喜。
写完了家书封好,又嘿嘿笑了几声,重新铺开另一张信纸,先活动活动手脚,平复呼吸,这才吭呲吭呲写道:“小师妹,见字如晤,与君分喜……”
可惜小师妹不在京城,也不方便将御赐之物寄回去。
年末封笔之前,皇帝特意召见了一大批臣子,如此这般勉励一番,又慰问了他们的家人,将众人感动得无以复加。
大约是要放假了的缘故,皇帝心情看上去格外不错,还顺口问柴擒虎,“你小子已及弱冠,再不成家不大像话。可有中意的姑娘了?”
话音刚落,就见那素来无法无天的小子难得扭捏了一下,“有。”
皇帝就是顺口一问,若没有的话,满朝文武里必然能挑出一个宜室宜家的闺秀,回头挑个机会指婚,也是一段君臣佳话。
可没想到还真问准了,一时也来了兴致。
“哦,是哪家的闺秀?”
柴擒虎看上去比他更有兴致,“是微臣的小师妹。”
“小师妹?”皇帝下意识就去想裴远山的子女。
他最小的姑娘不是前几年早嫁了吗?
哪来的小师妹?
柴擒虎巴不得有人问,当场满脸放光,叽叽呱呱说起来。
“是微臣的师父之前暂居五公县时收的弟子,姓师,是个很好的姑娘……”
然后皇帝就被灌了满耳朵“我家小师妹”“我家小师妹”,活像夏日鸣蝉,滋儿哇滋儿哇,十分聒噪。
什么我小师妹从小命苦,没了父亲,与寡母幼妹相依为命,寒冬酷暑沿街叫卖,历经种种磨难,仍难掩向学之心等等。
这种突如其来听人大诉衷肠的经历,对皇帝而言着实新鲜。
在习惯了聒噪之后,他便换了个姿势,当故事听起来,却也有趣。
皇室中人从不论情爱,他是,下头的皇子皇女们也是。
可眼前这个小子却不管那些,心心念念想着的,竟是个做小买卖的孤女。
他的眼底闪着快乐的光,还有几分稚气的脸上满是憧憬,还有一些皇帝未曾经历过的,很纯粹的东西。
多么有趣。
说了半日,柴擒虎才回过神来,请罪道:“微臣失态了,还忘陛下恕罪。”
几个内侍就在旁边装死。
心道您还知道失态啊?
哼,恃宠而骄!
若换了旁人,谁听这些混账话!
皇帝从座上站起来,倒背着手踱步到柴擒虎面前,忽轻笑一声,“你失态的时候还少吗?”
柴擒虎:“……”
多吗?
皇帝居高临下,俯视着那颗隐隐透出不服气的圆滚滚的后脑勺,唔,有点像下面供上来的毛桃。
他忽然有些手痒,抬手“啪”地拍了下。
殿内安静无比,这一声来得又脆又响,莫说柴擒虎本人,就连一干内侍都懵了。
这……陛下这是欺负孩子吗?
眼见柴擒虎捂着后脑勺,满脸难以置信地抬头望过来,皇帝心满意足地收回手,一挑眉,来了扎心一问:“朕怎么听着像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人家姑娘知道吗?”
柴擒虎:“……”
原本风风火火的少年瞬间涨了个大红脸,复又埋下头去,官袍下几根手指头抠着地砖,露出来的两只耳朵都像充了血。
良久,他闷闷道:“微臣不敢说……”
皇帝一怔,继而放声大笑,“好小子,你也有不敢的时候!”
柴擒虎:“……”
您咋能这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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