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地瓜
还没到村口,老远就见一个人挑着灯笼往这边照过来,“是师家娘子?”
来的正是常骑马来买卤肉的小胡管事。
江茴忙拉着鱼阵上前,“劳您这么早来,不得安歇,实在过意不去。”
县城多远呐,他不得连夜赶路?
小胡管事笑道:“昨儿就在镇上住下了,两刻钟之前出发,才到没多久,几位就来了,正好。”
双方顺利会师,一番寒暄自不必多说,上车安置好,马车刺破晨曦,伴着狗子叫嘚嘚往县城方向驶去。
去五公县要途经青山镇,前面一小段正是师雁行她们每日进城买卖的路,早就看腻了。
可如今坐在马车上,看着两侧枯树荒草向身后飞驰掠过,竟别有一番滋味。
鱼阵一上车就重新睡过去,江茴也禁不住眼皮子打架:昨儿晚上她又是激动又是忐忑,直到后半夜才勉强合了眼。
师雁行睡得极好,这会儿并不困,便隔着车帘和小胡管事说话。
“不知贵府上要请几位客人,可有什么饮食禁忌没有?可吃得酸,用得辣?”
头两天问,不管郑平安还是小胡管事都笑而不答,显然是怕走漏风声。
而这会儿都往家里去了,自然不必再隐瞒。
“共有贵客四位,老爷宴请,大爷作陪。倒没听过什么禁忌,酸辣么,大约也用得。只贵客们不爱奢华排场,故而老爷吩咐下来,务必要做得精致奇巧,便是没见过的新鲜花样最好。”
不爱奢华,喜欢精致……
会是什么来头的客人呢?
师雁行在心里把这几条线索打了个滚儿,“我倒是会几样有趣的,只不知如今定下来几道菜?好叫我知道了,也有个章程。”
小胡管事听她每句话都问到点子上,越发不敢轻视,便仔细说道:“大爷的意思是八个菜,但老爷说略简薄了些……”
人家说不要奢华,那是客气,可你不能真不客气!
爷俩商量数次,觉得再加两个菜也使得,只是不好超过十二个,不然就跟之前人家特意说的“不许铺张”“家常便饭”相违背了。
伺候人就是这么回事儿,对方说的话要听,但又不能全听。
既全了客人的面子名声,又让对方受用,这才是真本事。
师雁行一边听,一边在心里琢磨,心想这客人确实够难伺候的。
依郑家的财力,多少客人招呼不来?若真讲排场,反倒从容。
偏人家不愿意“铺张”,就相当于直接在地上画了个圈儿,你得在这个圈儿里办事。
以往的手段都局限住,郑义瞬间就被上了紧箍咒,原本十二分本事哪里施展得出来?
郑家素来口味偏重,家里雇的厨子也以大荤大腥为主,味道虽不算差,可色和意趣上,总差了点。
至于五公县内的几位所谓名厨,也是几十年如一日照着旧菜单本色发挥,并无亮眼之处。
师雁行想了一回,说:“恕我冒昧,但到了之后,务必请府上把拟好的菜单拿来我瞧瞧,这才好有的放矢。”
总得知道郑义他们准备了哪些菜,她才好查缺补漏,扬长避短。
小胡管事点头,“这个自然,来之前老爷都交代好了。”
一行人凌晨出发,直至晌午才到,且不说小胡管事在外面吹得皮酸肉冷,车厢里的师雁行等人也被颠得够呛,下车时下半身几乎没知觉了。
原本师雁行还想进城后看看沿途环境,最后实在没精力,只得作罢。
作为五公县有头有脸的人物,郑义创下的身家和喜好在住宅方面展示得淋漓尽致,一个字:大!
师雁行她们前后也才来住三天两夜,可郑义还是拨出来一处单独的小院子,一水儿石砖铺地,砖缝溜直,瞧着简直比她们在郭张村的家还体面。
小胡管事跟进来引着认了路,另有一个健壮女人在内听候使唤。
“老爷特意交代了,这几日我就听几位调遣,若是有什么不便对我讲的,说给她也是一样的。”
收拾停当,师雁行娘儿仨又去歇了一回,醒来便有一桌热腾腾的客饭。
三个人,五个菜,也有肉,可见郑家确实有诚意。
奈何吃了几口,鱼阵就小声说:“不好次……”
江茴赶紧扭头,见那女人还在外面没进来,这才松了口气。
她轻轻点了点小姑娘的额头,“小冤家,挑嘴猫似的,有肉还不好?”
这个师雁行没来之前,她们娘们儿几个多少天都见不到油花呢。
鱼阵撅着嘴,捂着脑瓜看师雁行,“介介做的好次。”
小家伙的嘴巴已经被喂刁了。
又委屈。
早上瞌睡着呢,那什么卤肉炖腐竹的,没尝着味儿就咽下去,简直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
忒可惜!
师雁行笑着捏捏她的小脸儿,“且忍忍,等家去了我给你做好吃的。”
食材不错,但做饭的人手艺确实差些,瘦肉柴,肥肉腻,青菜也不是爆炒,软烂烂的,既无嚼头,也无甚滋味。
不光鱼阵,她也有些味同嚼蜡,还心疼好材料。
客饭嘛,想来也不是大厨做的……
江茴啼笑皆非道:“都给你惯坏了。”
又指着鱼阵碗里剩下的蔫嗒嗒的菠菜叶,“肉要吃,菜也要吃。”
鱼阵一张包子脸都拧起来,嫌弃之情溢于言表,“剩菜!”
这长得跟剩菜一模一样!
师雁行噗嗤笑出声。
生儿生女都是债!
江茴无奈,只好把闺女剩的吃了。
无论实情如何,总不好来人家做活还嫌东嫌西,传出去不像话。
一时饭毕,伺候的女人捧了宴席单子来,“这是小胡管事方才送来的。”
来之前就问过了,知道师雁行识字,倒不必再有人在旁边解说。
师雁行打开一看,见当头一道主菜赫然就是红烧鲍鱼,下面又罗列着红烧肘子,红烧鱼,肥鸡嫩鸭之流,另有海参、鱼翅,可怜巴巴两个时蔬。
海参和鱼翅上打了勾,下面还有几个备选菜,大约是不确定都摆上的话,是不是算“太过铺张”。
师雁行看了,半晌无语。
咋说呢?
就……活像一盘散沙啊!
知道的是一桌待客宴席,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家酒楼的菜单子呢!
菜和菜看似在一张单子上,实则相互之间完全没有任何关联!
乱,就是很乱。
能看出主人很努力,试图把最好的捧出来待客的真挚的心,但反而有种用力过猛的笨拙。
师雁行想了下,斟酌着问那女人,“府上的供奉可是擅长红烧么?”
那女人就笑了,“小娘子果然是行内人,正是呢。”
师雁行心道,倒也不是我太内行,而是这挑大梁的肉菜几乎全是红烧啊!
国人爱吃,几千年下来自然而然衍生出一套“吃”文化,没见当年周天子正经八百颁布等级制度,当头就是一条:天子九鼎!
鼎就是吃饭的家伙事儿,天子才能九个,下头的谁也不能比天子多。
如此郑重对待,可见国人对吃的态度。
尤其是宴请待客,看似简单,实则水深着呢!
正如座次要分主次,菜品也有主次强弱之别,先上什么,后上什么,什么菜在中间穿插、起承转合……都是学问。
若没个懂行的人操持,非但不能达到目的,得罪了人还不知道。
来之前师雁行就明里暗里找黄兵打听过,知道郑义此人名声不错,骨子里有北方人的豪爽大气,也够仗义,难得发家后也不仗势欺人祸害乡邻。
但说得好听点,郑义是淳朴;
说得不好听,他终究只是个小县城的企业家,暴发户,品味上确实差了那么点儿。
郑义准备的这本菜单,若招待一般客人,足够了!
参翅鲍,还有各色鸡鸭鱼肉,谁看了不说一句顶?
诚意够吗?
那可太够了。
够得都快顺着桌子往下淌了。
但这跟“精致奇巧”绝对不搭边!
师雁行斟酌片刻,去找了小胡管事。
“若是方便,我想见见你家老爷。”
“见我?”
小胡管事进来回话时,郑义正在后头暖阁与发妻说话,孙子孙女就在旁边炕上玩皮影。
小胡管事垂手站着,“是,师姑娘看了菜单子之后,好像有些想头。”
郑义想了一回,“罢了,就叫她来,且看看她有什么主意。”
行不行的,听听再说。
“且等等,”老太太忽然叫住小胡管事,“果然那么小吗?”
小胡管事愣了下,才明白过来,她是问师雁行的年纪。
“是啊,好像翻过年来才十三岁。”
老太太哦了声,转脸对郑义笑道:“这都叫我想起你年轻的时候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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