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地瓜
啊,我早就猜到会是这样了!
虽然上回她那么说了, 但是做菜吃饭这种事, 有一就有二啊!
赵大厨倒不是说记恨师雁行, 毕竟男人花心这事儿,根源肯定是男人。
羡慕吗?肯定是有的。
嫉妒吗?杠杠的。
他也不是想不开, 这种事儿肯定是东家主动授意,人家才能来的……
赵大厨活了半辈子, 从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这般多愁善感。
去跟女眷们打了招呼,听说郑家父子回来后, 江茴和鱼阵仍留下玩笑,师雁行则出来见人, 商议一回, 熟门熟路到了大厨房,这才有了方才尴尬的一幕。
据郑义交代,这次宴席来客共计六人, 不仅人数较上回多, 而且分量也更重, 其中有两人干脆就是衙门里管朝廷拨款的。
一听有官府的,不用郑义强调,师雁行就能感受到这份紧要了。
“那我先预祝大官人旗开得胜了。”师雁行笑道。
衙门的人都来家里吃饭了,想必这买卖已是十拿九稳,说点吉祥话不亏。
果然,郑义听得十分舒心,但嘴上仍谨慎道:“哎,买卖落在文书上之前,多有变数,这话言之尚早了。”
师雁行细细问了宾客的籍贯,喜好,甚至是年纪和最近的身体状况。
有上次的合作打底,郑义一早就派人明里暗里打听了,直接单独列了个单子交与她看。
“这两位不食辣,”师雁行招呼赵大厨一起过来看,后者别扭了下,倒也吭哧吭哧蹭过来,“这么一来,辣菜和不辣的就要好生均衡一下。”
不光正菜,配菜和后面的点心也要考虑到。
总不能让有的客人没得吃。
涉及到正事,赵大厨也顾不得扭捏,伸出粗短的手指指着那官员的名字道:“他是西北人,喜食羊肉,后头也采买了两头嫩羊羔子。”
师雁行没着急应。
许多时候请客的人都会有一种习惯性思维,那就是客人长久离家,一定会思念家乡风味,所以如果席面上有对方的家乡菜,那么他就一定会很高兴。
简单来说,这种想法基本没错。
但前提是你做的确实是他喜欢的。
假如不慎踩入刻板印象,或是恰好做了对方不喜欢的菜,又或者,味道根本不对,反而可能弄巧成拙,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做。
五公县本地并不以产羊出名,虽民间偶尔也食用羊肉,但肉质相当一般,膻味很重。
而这位贵客的老家恰恰就是以细嫩肥美无异味的好羊闻名的大西北,光食材一项,就差远了。
包括郑义和郑如意在内,都不敢保证对方吃到酷似家乡风味,但实际上口感和味道却差了十万八千里的羊肉后,到底是喜是怒。
师雁行把顾虑一说,郑义沉吟片刻,“那就不做羊肉。”
买卖谈到这一步不容易,他赌不起。
既然有隐患,干脆就不上了!
况且对方很早就出门求学,想必外面的菜也吃惯了。
郑如意有点担心,“不用羊肉的话,只猪肉和鸡鸭鱼会不会太过简薄了些?”
师雁行就道:“咱们虽没有好羊,但有好牛啊,取肥嫩的牛肉炖了,照样体面。”
四个人埋头商议半天,大体定下菜单时,天都黑透了。
看着墨迹未干的菜单子,郑义长出一口气,心头巨石算落地一半。
六名客人,爷俩儿作陪,一共是八人,暂定十二个菜,外加小菜甜品若干。
但菜单上却足足列了十四个正菜,怕的是宴会当日有什么差池,也好及时添补。
主菜定了师雁行提议的佛跳墙和赵大厨的红烧鱼,后面是扒牛舌、蒜泥白肉、四喜丸子、炜鹌鹑、火腿鲜笋汤、三丝羹等。
四喜丸子有的地方也叫红烧狮子头,五公县也常吃,这菜自然交给赵大厨做。
他对师雁行往里面加藕丁的提议很有异议: “这么一大坨肉的加菜,那不成素的了吗?”
赵大厨感觉受到了侮辱。
师雁行:“……”
她看看那一大坨肉,再瞅瞅那一点可怜的藕丁,觉得对方对素菜这事儿有那么亿点误解。
郑义言简意赅,“两种都做了尝尝。”
赵大厨就不做声了。
他看着菜单,多少有点落寞。
上回他负责的菜品还能占到六七成,可这次……自己好像已经沦落为副手了。
他忍不住扭头看看师雁行依旧透着稚气的脸,心中酸涩难当,甚至夹杂着一丝无法忽略的怒意。
你凭什么!
我辛辛苦苦干了这么多年,你才几岁?
凭什么!
师雁行正跟郑如意商议配套的餐具,没注意到赵大厨的神色变化。
后者一抬头,却突然对上郑义的眼睛,不禁打了个激灵。
郑义只是貌似不经意地瞥了他一眼,但只这一眼,就好像寒冬腊月倒下来的一桶冰水,瞬间把赵大厨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浇灭了。
赵大厨的心脏都似乎停跳了片刻,然后对着郑义,微微低下了头。
就连腰背,似乎也佝偻了些许。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用力吸了口气,如同溺水的人上岸。
赵大厨背上被惊出一层冷汗,把贴身的衣裳都湿透了,紧紧黏在皮肉上,冷飕飕湿哒哒的不舒服。
好险。
我真是魔怔了,他默默地想。
商量好了菜单,照例是先试菜。
别的倒罢了,尤其一个郑义父子听都没听过的佛跳墙,必然要做了尝尝的。
上一回宴请的都是清流,且买卖未定,席面不便铺张。但这次不同了,大可以放开手脚做。
师雁行见厨房里参翅鲍齐备,又有好肥嫩干瑶柱和油汪汪大肥鸡,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道正菜就是佛跳墙。
跟许多其他菜一样,佛跳墙的真正起源至今无法考证,而市面上流行的版本也有许多,各个儿都喊自己才是最正宗的。
师雁行做的也只是自己的版本,觉得什么合适就放什么。
菜品其实无所谓正宗不正宗,只要食客喜欢,吃着受用,那就是正宗。
说到底,“正宗”“标准”都乃人定,是人就有偏好,就有私心。
可菜肴的最终归宿是食客的肚子,说句不中听的,厨子喜欢算什么?
得是食客爱的,才是真好。
更甚一步说,历史是胜者书写的,烹饪界也不例外:
你又怎么保证那些所谓的“正宗”,最初不是“邪教”?
作为餐饮从业者,师雁行上辈子就对所谓的“正宗党”深恶痛绝,一个个粗通点皮毛就开始半瓶子晃荡,见缝插针指点江山起来。
佛跳墙做起来费时费力,酸菜鱼和蒜泥白肉都出锅了,那边瓦罐里还咕嘟咕嘟冒热气呢,少说也得几个时辰之后才能得。
连带着火腿鲜笋汤,酸菜鱼、蒜泥白肉,外加一份扒牛舌,都送到前头郑家人的晚饭桌上。
江茴和鱼阵也被留下一起用饭了。
师雁行看着一直袖着两只手站在旁边的赵大厨,总觉得他的身影中透着萧条,便试探着问:“要不,来点儿?”
赵大厨眼神复杂地瞅了她一眼,胖脸上显出几分纠结。
过了会儿,挪着脚尖往这边蹭,别别扭扭伸出手,“咳,那就……来点儿?”
一个好汉三个帮,一顿不吃饿得慌。
约莫一刻钟后,两个好汉就以整齐划一的姿势抱着碗蹲在屋檐下唠嗑。
背后生着炉子,暖烘烘的,面前就是纷纷扬扬迎着灯光扑簌簌落下来的鹅毛大雪,虽是油烟缭绕的大厨房,竟也难得有了几分意境。
“您哪年过来的?家里人都还好?”
“……你到底几岁?怎么说话比我还老成?”
“……不一般都从家里人问起么,不然问点啥?”
“……这倒也是。”
就算孤家寡人,至少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总有爹妈吧?
从这个话题入手,甭管什么人都不会落空。
赵大厨是典型的五公县人,其实不大爱吃鱼,大多数时间做也不过图个吉利,因为总觉得腥气。
可眼前这道什么酸菜鱼,却着实突破了他的坚持。
也不知怎么处理的,泥腥味打从一开始就被降到最低,又加入酸菜掩盖,好像唇齿间只剩酸爽。
偶尔不小心嚼到一点黄绿色的泡椒,好家伙,从未感受过的尖利的酸辣便直冲鼻腔,恨不得把眼泪都激出来!
赵大厨不大爱吃辣,或者说不擅长吃辣,可偏偏第三口就咬到泡椒,一张胖脸都涨红了。
他张着大嘴,呼哧呼哧喘粗气,泪眼汪汪。
嘴巴里火烧火燎的,连带着喉管和胃,都像有一汪热油呼噜噜直滚。
一张嘴,他都怀疑会不会喷出火来!
好辣好辣!
理智告诉他,该停了,没见嘴唇都木木的没知觉了吗?
可他娘的停不下来啊!
鱼片那样滑嫩,吃在嘴里嫩豆腐似的,伴着微烫的酸辣的汤汁嘶溜下肚,别提多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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