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猫说午后
经历过狂风骤雨,所以便将同样遭受不幸的人,拉上自己那扇本就不甚宽敞的小舟。
她送走柳如丝,还能是为什么?就像她看不惯贺家的事要管一样,同样是见柳如丝身陷囹圄,于心不忍,想给她一个成全。
谢尧臣心间升起浓郁的欣喜和愧疚,他居然将她想成与她本人截然相反的人?
心间百味杂陈过后,谢尧臣莫名又有些恼火。既然是为柳如丝好,那她为什么不说啊?若她开口,告诉他,柳如丝有个青梅竹马,做妾实在可怜,他会不成全吗?
可这念头刚落,谢尧臣眉宇间却又闪过一丝悲哀,随即便又是深切的愧疚。
她为什么不说,着实是……怪他啊……
半月来所有的一切,都在谢尧臣心间如走马灯般闪过。
从成亲那天,新婚洞房花烛夜的那刻起,他就从未打算做她真正的丈夫!
打翻合卺酒,新婚之夜离开,将陪她回门当做迫不得已,时时刻刻告诉她不要痴心妄想……
她凭什么信任他?凭什么事事会来跟他这么个夫君有商有量?
他打翻的合卺酒,实则为鸩酒。可宋寻月不知道,在她眼里,他就是不愿与她共饮合卺,就是不承认她做自己的妻子。
他甚至未曾告诉过她自己对妾室态度,在她眼里,自己要送走的是琰郡王的妾,必定会拿他当寻常男子一样,觉得他会舍不得那一个个花朵般的容颜,所以只能骗,只能瞒。
她本就因换亲忐忑不安,于她而言,嫁来王府,不过是换了个安身之地罢了,依旧和从前在宋家一样,能信任和依靠的人只有她自己。
之前他怀疑宋寻月所言经历不实,许会被宋家人操纵在手,再做出如前世一般的事,可如今梅香和莲香已经查明,她句句属实,那么她和孙氏、和宋瑶月的关系,实则势同水火。
她出嫁离府,实为跳出火坑,如何会再受娘家摆布?且经历贺家与柳如丝两桩事之后,她实实在在以其行迹证明,她是很好很好的人……
思及至此,谢尧臣恨不能扇自己一个耳光,幸好他一直下不了决心,否则岂非铸成大错?他满心愧疚不已,连下决心,日后对她若再动半点杀心,他就自己先去阎王殿逛两个回合!
谢尧臣阵阵后怕,伸手重重拍了拍辰安肩头,万分感叹道:“幸好啊……”
辰安低眉笑笑,他自是也想明白了这其间的种种关窍,这位王妃,确实是个难得的人。辰安看看还端在自己手里冒着热气的汤盅,对谢尧臣道:“不是幸好,是王妃自己救了自己。”
谢尧臣转头看向辰安,疑惑盯了半晌,但片刻后,忽地笑开。神色间,深以为然,可不就是她自己救了自己,若不是她在贺家一事上义无反顾的插手,他又怎么会有这一日一夜的百般纠结?
若换成宋瑶月,新婚那晚就入土了。他一个从没起过杀心的人,重生后都能她准备一杯鸩酒,足可见,人的命运,冥冥之中还是握在自己手里。
谢尧臣心情大好,深吸一口气,门开着,冬季的凉风钻入肺腑,连灵台似是也跟着清明起来,整个人没来由的轻松。
许是心头放下了重担,他思绪冷静下来,忽地发觉,柳如丝一事上,还有几个疑点。
既然林穗穗本名唤作柳如丝,她为何会以林穗穗之名出现在母妃身边?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疑点,若宋寻月只是单纯的想帮这对爱侣,不想让她入府为妾,若要在自己跟前找借口,大可直言柳如丝同人私奔,没了下落踪迹,又何必报死?
只有一个解释,她要让柳如丝以死的方式,消失在这个世间,不能被人找到。
于他和母妃而言,私奔一个妾,不算什么大事,所以她还要替柳如丝隐瞒什么?亦或是,除了他之外,还要隐瞒谁?
谢尧臣微微眯眼,右手拽拽左手腕的袖口。看来他这小王妃,瞒着他的东西还不少呢。
不过经此一事,他心中的直觉告诉他,她所瞒之事,多半与他无害。
她不信他,压根没拿他当自己人。不过没关系,他之前也没拿她当自己人,扯平了。
至于今后嘛,瞧在他是个男人的份上,他让让她,从今往后,他先信她。谁叫他棋高一招,先将她的心思查明白了呢。
谢尧臣侧首一低,唇边会心的笑意尽显。
他抬眼看向张立,吩咐道:“通知宫里的人,查柳如丝和林穗穗这两个名字,查清楚后送消息给我。”
张立应下,行礼出门。
屋中复又只剩下谢尧臣和辰安,谢尧臣转头看向他:“愣着干什么?汤倒了去啊。”
辰安无奈撇嘴,从昨天到现在,送汤迟迟不下决定,可但凡碰到不送,决定下的比谁都快。下午的时候说今晚吧,晚上的时候说明早吧,早晨刚才见他们王爷出来,甚有就此作罢之意。
啧啧,辰安咋舌,冲谢尧臣颔首,端着托盘准备出去倒了。
怎知脚尖才动,张立复又进来,对谢尧臣道:“回禀王爷,王妃求见。”
“咳咳……”谢尧臣呼吸过猛,一股凉风入嗓,直接割得他咳了起来。
谢尧臣连忙稳住气息,压下嗓中不适,看看辰安又看看张立,一时神色慌张。
他怎么忽然心跳的这么快?为什么还这么心虚?这感觉,为什么和干缺德事被当场抓住一模一样?
只有一道门,本该端着忠汤出去的辰安,只好又站回来,在一旁静观谢尧臣片刻,忽地道:“王爷,没什么,镇静些。”
“本王镇静的很!”谢尧臣一眼横过去,随后站直身子,抬手对张立道:“请王妃。”
宋寻月带着星儿站在院中,委实担心这么早谢尧臣还没醒,心下暗自琢磨着,若张立回话还没醒的话,那她就先回去,晚点再来。
虽然这事她有些心焦,想早点探探他的口风,但也不急在这几个时辰。
可谁知张立进去才片刻,复又出来,冲她笑道:“王妃娘娘,王爷有请。”
宋寻月深觉意外,他居然醒了?她冲张立笑笑,小心端着手臂,由星儿帮忙提裙上了台阶。
张立不觉轻吁一口气,清晨灼眼的朝阳中,王妃这笑意,还真是勾人心魄,他不该乱瞧的。
宋寻月跨过门栏走了进去,一进去,人便愣住:“王爷?”他怎么站在帷帘外的过道上?
谢尧臣这才发觉自己所在的位置有些尴尬,只好干涩的笑笑,指了指辰安手中的盅汤,糊弄道:“辰安送了汤过来,本王出来瞧瞧。”
嗯?宋寻月又觉奇怪,身为王爷,有必要出来看一盅羹汤吗?
谢尧臣见她神色怪异,也知这个借口找的差劲,忙岔开话题道:“王妃今日怎这么早过来?”
宋寻月努力回忆着自己脑海中排练好的话,对谢尧臣道:“就是昨日的事,妾身失职,王爷却未责怪,心下实在感激,便想着来跟王爷道声谢。”
宋寻月这番话说的,实在是虚得慌。
“呵……”谢尧臣轻笑一声,静静的看着她演。上次在他院里说话,也是看着她演,但那次他满心嘲讽,这次,眼底却颇有几分宠溺。
谢尧臣心情莫名的好,上前一步,微微俯身,问道:“那你想怎么跟本王道谢?”
这她没细想。她本寻思以此打开话头,然后试探自己想问的,怎知他居然会这般反问。
宋寻月脑子转得飞快,目光忽地落在辰安手里端着的那盅汤上,眼前一亮,笑道:“那自然是尽王妃之责,好生伺候王爷。”
宋寻月接着对谢尧臣道:“既然妾身来的正好,那今日便由妾身,伺候王爷用早膳吧。”
说着,宋寻月含笑对辰安道:“我伤了手臂,劳烦你将汤交给星儿,等下我伺候王爷用。”
谢尧臣:“……”
辰安:“……”
辰安半口微张,痴愣的转头看向谢尧臣。
“呵呵……”谢尧臣干涩的笑笑,喉结微动,舔了下唇,对宋寻月道:“就、就不必了吧。”
宋寻月双眸凄凄:“王爷不想妾身伺候?”
“那倒也不是。”有那么一瞬间,谢尧臣都有些怀疑,宋寻月是不是知道羹汤有毒,所以才故意要喂他喝,但想想也是不可能。
谢尧臣委实不想再拒绝她的好意,毕竟他之前做的确实不好,将王妃推的太远了些,于是心思一转,岔开话题道:“先进屋吧。”
就在谢尧臣转身的瞬间,手臂碰到了辰安手里的托盘,几乎是同时,辰安会意,佯装一声惊呼,托盘落地,一盅汤全部洒在了地上,汤末四溅。
惊得宋寻月倒退两步,谢尧臣转头对辰安蹙眉道:“怎这么不小心?”
辰安忙弯腰收拾碎掉的瓷片,请罪道:“王爷恕罪。”
谢尧臣摆摆手道:“罢了,抓紧收拾下去吧。”
谢尧臣侧身,让出门口的道,看向宋寻月道:“绕着点儿走。”说罢,谢尧臣看看星儿,示意她留在外头,星儿会意行礼,没再往前走。
宋寻月应下,绕过地上一摊汤渍,随谢尧臣进了屋。
跟着谢尧臣走到窗边罗汉床边,谢尧臣过去坐下,又指指罗汉床中间小桌的另一侧,对宋寻月道:“坐。”
宋寻月欠身行礼,走过去坐下。她只坐了一点床沿,腰背挺直,看向谢尧臣道:“王爷当真不怪罪我?”
谢尧臣看着她,唇微动。他本想直言,他已经知道真相,但念及自己之前干得那些将她推远的事,还是住了口。
日久见人心,遇事看人!
她以自己的行止作为,让他看到一个真正的宋寻月,那他为什么,就不能让她慢慢发现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想法,许是他这个看似什么都不缺的三皇子,心底也是寂寥的。他在这世上,不受父皇看重宠爱,母妃又糊涂固执,没有真正的兄弟姐妹,也没有人敢僭越,拿他一个皇子当朋友。
许是他也渴望,这世上有个人,能见他,知他……
思及至此,谢尧臣抿唇笑,盘腿坐上罗汉床,面向宋寻月,顺着她的谎言,对她道:“怎么怪?她不是被无赖追赶掉下河的吗?纯属意外,与你何干?”
宋寻月闻言一怔,她完全没想到谢尧臣会这般是非分明,莫名就让她觉得,撒谎骗他的自己,好坏。
可转念一想,骗他也是为了他好,宋寻月心间那点愧疚烟消云散。
她冲他笑笑,眼底都多了一份真诚,诚心诚意道:“多谢王爷理解。王爷您放心,妾身这几日,便会找个媒人,去为王爷聘个身世清白,容貌出众,品行端正的好女子回来。”
“不必……”谢尧臣看了眼她护在肋骨便的手臂,抬手倒了两杯茶,推给她一杯,自己端起茶盏轻抿,随后对她道:“不必纳妾,以后任何人送女人,都不收!无论对方是谁,父皇、皇后、其他王爷公主、官员、包括本王母妃,一概不收。说辞只有一个,王爷不喜女子聒噪,你若敢收,必受本王重罚,记下了吗?”
“记、记下了。”宋寻月更有些发愣,在她的短暂的人生中,一共接触过两个男人,一个是父亲,一个便是顾希文。
这两个人,没有一个不纳妾的。先不说父亲为了子嗣,先后入房过多少女子,便是顾希文,在发迹后,一面说着爱她,一面亦不停歇的收女子。
除却这两个人她接触过的,她从父亲继母口中听说过的那些男子,大多也都有妾室。
在她的印象里,男子就没有不纳妾的,所以她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日后嫁人,是去做个合格的当家主母,而不是去做丈夫的爱侣。
宋寻月心间委实好奇,这世上当真有不纳妾的男子?她实在耐不住心头好奇,问道:“王爷为何不纳妾?那侧妃呢?日后可需妾身帮忙留意?”
谢尧臣听罢这话,白了宋寻月一眼,又是一声无奈嗤笑。瞧瞧她这真心实意好奇的模样,一双眼睛跟小猫似得,摆明了就是真心发问,连一丝一毫的醋意都没有。
谢尧臣心头没来由的不爽快,却还是认真对她道:“侧妃也不用!本王府里,有一个王妃就够了!”
“为什么?”宋寻月真的不理解,换位思考下,若能让她选好几个不重样的男子在身边,她也乐意,真会有人放弃左拥右抱的权利?
谢尧臣挑眉叹了一声,神色间写满一句话,那我就大发慈悲给你解释下吧。谢尧臣看着她的眼睛道:“你知道为什么本王是郡王,本王的二哥却是亲王吗?”
这宋寻月知道,他不上进呗。但这话肯定不能说,只好配合着摇头:“不知道。”
谢尧臣盯着杯子里漂浮的茶叶,神色有些许渺远,对她道:“因为父皇儿子很多,女儿也很多,他更看重母家强势,更有能力的儿子。本王从小在宫里长大,若想得父皇多看一眼,就得做的很出色,父皇考察功课时,才会夸你一句。父皇嫔妃众多,有些妃子,他连名字都记不住。”
谢尧臣眼底有一丝疲累,接着道:“本王十四岁那年,有个刚得宠的美人有了身孕,不久后,诞下一位皇子,可只过了半年,本王那弟弟便薨逝了,那位美人此后变得疯疯癫癫。再过半年,父皇于花园中偶遇那位美人,他竟是已经将那位美人和曾有过一个儿子的事,淡忘了。”
“所以娶那么多有什么好?”谢尧臣看向宋寻月,眉宇间颇有些少年人谁也不服的桀骜。
“本王小时候就常见母妃哭,她想父皇。父皇对她来说是唯一,可她对父皇来说,不过就是云云后宫里,生了个儿子的女人罢了。”
想起宫里那些日子,谢尧臣语气间都有些不耐烦,对宋寻月道:“所以你很想做个在一堆莺莺燕燕中盼着夫君怜惜的王妃吗?你贤惠,但本王不想!本王不想本王这王府,哪扇门关上后就是嘤嘤的哭泣,也不想王府上空充满怨气,更不想日后有了孩子,像本王自己一样,爹爹想见一面都难。”
宋寻月怔怔的听完,眼里神色已不止是吃惊那么简单,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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