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山听弦
中年汉子喜气洋洋应了:“诶!这一看公子您就是识货的人!我媳妇的手艺,在这条街上都是有名的!”
他递过去一个银角子,小妇人连忙招呼找了两个青瓷小瓶打酒。叶轻舟突然觉得这市井里的叫法真是挺有意思,默不作声地把「我媳妇」三个字在唇齿间过了一遍。仿佛是被那汉子的喜色感染,叶轻舟也微微笑起来:“我也是想买给我媳妇尝尝,她要是喜欢,下次还来您这买。”
中年汉子一乐:“那感情好!”
打完酒再走不远,果然迎面就见到长宁候府的马车摇摇晃晃过来了。叶轻舟不自觉地挑起一个笑来,拎起那两瓶酒,抢了两步,想要快点跟上——
等等,不对劲!
赶车的马夫不是长宁候府的人,长宁候府赶车的总共八个,叶轻舟每个人都认识,这个扣着斗笠赶车的他从来都没见过!
叶轻舟心头一跳,某种预感已经漫上了他的心头。他纵身跃上自家马车,那马夫果然不对劲,竟然还与他缠了两招,叶轻舟愈加心焦,下手狠戾,那马夫功夫远不及他,眼见不敌便下巴微动,随即身体向一边软倒,被叶轻舟掌风拂下马车,嘴角淌出两行血——竟然是服毒自尽了。
“我家主子托我带给您一句话。”马夫临死前却死死盯着他,面无表情道:“他虽然输……但你也没有赢。”
叶轻舟一刹那间浑身都凉了,甚至不敢回头。随后他才隐隐约约闻到一点……隐藏在熟悉熏香下的腥甜味。
闹市当街出手,是个天大的热闹。长宁候府马车四周已经有指指点点的人群逐渐聚集。良久,叶轻舟回身,颤抖着手推开了马车门。
迎面摔下来一团东西,叶轻舟下意识要抽刀劈开,却在千钧一发之际反应过来了那是什么,动作僵硬地立在了那里,任凭那具人体摔在他怀里,怀中冷冰冰一沉。
这个人被丝线吊在马车里,与马车门连在一起,做了个精巧的机关,只要有人开门,这个人就会摔在开门者身上。
这个人的头压在他肩膀上,叶轻舟搂着她,慢慢慢慢侧头,用脸轻轻蹭了一下她的发丝。
“……照歌?”
第20章
那是他此生挥之不去的梦魇。他说要对她好,一辈子保护她,他没做到。
王朗震惊地连杯子都没握住,残酒洒了一地:“究竟是谁干的?你别怪我说话难听,那时陛下已经就等着登基了,你们羽翼已丰,郡主身在后宅,与前朝之事毫无瓜葛,只是个妇道人家,杀掉她对谁有好处?你抓到这个人了吗?”
叶轻舟捏着杯子,翻来覆去地把玩:“这一点是我也想不通的。当年我用过很多种方法探查真相,但几乎毫无进展,背后的人好像一只鬼,只做了这么一件事,只出现了这么一次。从此销声匿迹,再也没出现过。”
王朗后背起了一层冷汗,道:“郡主父母双亡,与宫中联系也不紧密,杀了她只会对你造成伤害,轻舟,我觉得这个人是冲你来的,只对你怀有恶意,他在……他在盯着你。”
叶轻舟却笑了一下,话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却突然轻柔下来,隐隐的又是压抑又是畅快:“或许吧?但更可能他已经死了,我当时年轻,手段比较……激烈。”
王朗一寒,突然想起来他曾经好奇叶轻舟生平,暗中打探到的一件事。当年叶轻舟自请去风雪关前,也正是良安郡主过世,当今服丧尚未登基的那一段时间,前朝楚王被人活活勒死在自己的床上,朝野上下震惊,但刑部查了大半年也没查到凶手是谁,最后只推出来个替死鬼,全王府上下殉葬。而同月曾有人见到叶轻舟在楚王府附近喝茶。
但这没法作为线索,就算是线索也没法接着往下查,当时三皇子已经要登基了,叶轻舟是新皇心腹中的心腹,谁这么不长眼,为了一个已经死透了的前朝王爷开罪叶轻舟?
而且——老长宁候和长宁候夫人也是在那个月突发急病,暴毙而亡的。
王朗道:“你……”
“复仇,真快乐啊。我这辈子从未有一刻,像那时那样畅快,那样痛苦,那样……生不如死。”叶轻舟道:“我曾经遇见过一个人,说我天真,我想做的事,怎么可能不牵连家门?我没放过他的家人,所以后来也没人放过我的家人。我想既然这样,那大家凭本事说话吧,要么继续杀了我,要么都去给我的照歌陪葬,生生死死的,赖得着谁呢?”
话到结尾他狠狠咬着牙,却还是笑着。表情又像是想肆意大笑又像是想嚎啕痛哭,疯疯癫癫,想必当年他亲手复仇时也是这样地笑着,咬着牙就像孤狼舔舐齿缝里的血。他亲手杀了仇人,可这恨意到今天仍旧熊熊燃烧,煎熬他的心血,不曾有一刻消减。
触目惊心。
“都过去了!轻舟!”王朗喝道:“十年了!”
叶轻舟从情绪中回神,半晌一笑道:“我知道。”
不,永远都不会过去。他永远记得照歌的身体倒在他怀里时的触感,他揭开照歌的衣服时所见到的一切。他恨不得杀背后的人一千遍一万遍,这世界上就是有这样的恨意,活活打死,扒皮拆骨犹嫌不足。
又是良久静默,叶轻舟在桌角放下一枚银锭,起身离开了。
夜深了,只有月色。
叶轻舟不愿回侯府住,左右他回去也只是梦魇,年纪大了,哪来的那么多觉好睡?所以只是沿着朱雀大街边的小巷一遍一遍地绕弯,像是那些圈养久便无聊坏了的野兽,除了在原地打转,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杀了那些人后他心力衰微,后来自请去风雪关平乱,确实是去求死的。他曾经试过从长宁候府快马加鞭到护国寺,来回不过两个时辰,又试过不骑马一路轻功,来回不过一个时辰多一点。
不过就这点时间,不过就这么短的一点时间。当时的京城布防时间有这样紧要吗?他真的赶不回来吗?他当时为什么就没有快马加鞭亲自去把还没到护国寺的照歌接回来呢?如果他当时去了,是不是照歌今天还会在长宁候府等他回家?这世上最痛苦的感情是后悔,你恨任何人都不会像恨自己这样恨得毫无办法。
可笑他最后留给照歌的两个字,竟然是「君臣」。
叶轻舟停步,深深吸了口气。
前面巷口中突然闪过一个黑色人影,离得太近,差点与他撞到一起。人影似乎也没想到这么晚了还会突然撞到夜游的人,黑暗中刃光一闪而过,叶轻舟眉眼不动,向后撤了半步,这一刀贴着他斩下,却只拂动了他额前的发丝,什么都未斩落。
真是好功夫。来者立刻变招,叶轻舟随手拎出腰间折扇,当空「锵」一声架住了刀,随即去势吊诡,直取对方脖颈——
江湖剑招,「落穷途」。
不过他用的只是折扇而非长剑,折扇堪堪停在对方肩窝上,叶轻舟向下一扫,内力喷薄而出,听得来者出了口粗气,想必是受伤了。
而且这声音听起来——
是个女子。
与此同时他腰间一凉,来者虽然没讨到巧,却也武艺精妙,未叫叶轻舟全身而退。他毫不恋战,偷得一刀后趁叶轻舟退步,立刻转身上房逃了。
暗夜行走,想必不是光鲜活计,心狠手辣之辈。这人功夫不弱,叶轻舟起了兴趣,提身追了上去,却没想到这人手上这么好,轻功同样不差,夜色太深,追过了一条巷子后那人纵身一跃,竟然就看不清去路了。
叶轻舟站在屋檐上,向下望,只看到一片黑暗。
有趣,他猜明天京城里会死人。
选了回家的路,他跳了下去。
先回去处理伤口吧。
却没想到没走出去多远,前面突然出现了一点光亮,像是有人提着灯笼在街上行走。
“呀,好巧啊,叶侯爷。”走得近了,竟然是那个流风回雪楼的苏姑娘,大半夜的穿一身红,脸色苍白,不知道的还以为见了鬼。
流风回雪楼的舞姬怎么会这么晚出现在这里,想到刚才那个黑衣人,叶轻舟意有所指道:“是很巧,苏姑娘。姑娘知道我是谁了?大半夜的,怎么独身在此啊?”
她叫苏照歌,今夜叶轻舟心情不好,想到这个就烦闷。
苏照歌道:“我当然知道您是谁了。”
叶轻舟:“哦?”
“您在我花牌上留了字嘛。”苏照歌笑道:“流风回雪楼的人正该这时候出现在这里。我去礼部宋大人家献舞,这个时辰了才放我出来,没想到碰到您,是缘分。”
叶轻舟想起来了,对,他还包下了这个苏姑娘来着:“既然已经被人包下了,怎么还去别人家献舞。”
苏照歌道:“请侯爷见谅,流风回雪楼的规矩是卖艺女子哪怕被包下也不是专属于一人,别人家要请还是得去的。”
这真是个又霸王又新奇的规矩,叶轻舟走到她身边,苏照歌看到了他腰间的伤口,讶异地捂住了嘴:“侯爷怎么受伤了!碰上刺客了吗!”
叶轻舟想了想,突然身体一软,苏照歌赶忙上前两步接住了他:“侯爷!”
叶轻舟虚弱地靠在她身上,手搭住了苏照歌肩膀,刻意向下压了压,苏照歌却神色未变,只是焦急道:“侯爷您怎么样?这个时辰……这个时辰医馆都不开张了。您用我送您回侯府吗?”
他那一招不轻,如果伤后再被按住肩颈,哪怕是铁血汉子也很难毫无异样。这苏姑娘面色丝毫未变,难道不是她吗……叶轻舟暗忖,心想,这也太巧了。
苏照歌稳稳扶着叶轻舟,感觉到叶轻舟别有用心地在她肩颈上按来按去,真是痛的魂都要飞了,好在她现在忍痛演戏都是基本功,脸上丝毫看不出来。
“侯府也没有人。”叶轻舟又原样站起来,丝毫不为装虚弱捏人家肩膀而羞愧:“苏姑娘是跳舞的人,想必各类伤药齐全,能替我处理一下,就感激不尽了。”
苏照歌一愣:“您是说……要跟我回流风回雪楼吗?”
流风回雪楼。
“我刚才确实遇到了刺客。”叶轻舟坐在苏照歌的绣榻上,垂眸看正半跪在他身前替他处理伤口的苏照歌,手中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她肩头上:“女刺客,出手就想杀我,凶悍的很。”
没想杀你,就是吓到了,打到一半才发现是你。
苏照歌眼前是叶轻舟劲瘦的小腹,为了裹伤,他脱了外袍,半解中衣,水沉香和着血腥味迎面而来。她动作没停,呼吸没乱,自然道:“侯爷吉人天相。”
真是看不出来丝毫破绽。叶轻舟想,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苏姑娘前几次遇到的时候都一副娇娇怯怯的样子,被客人砸了下头都要站在河边哭,这样的性格,怎么敢夜半独身在巷子里行走?
前后差距也太大了。
那个黑衣人功夫那么利落,竟然能和他打的互有胜负,是个高手。如果是这个苏姑娘,那就太有意思了。把她从那个顾公子手里截下来只是临时起意,没想到之后还有这么一出。
风尘侠女么?
叶轻舟手上折扇一挑,突然挑开了苏照歌领口,露出小半胸口与大半个肩头,叶轻舟一愣。
那肩头有疤无伤,都是陈年旧迹了。没有任何新打出来的伤。
这回两个人都衣衫不整了。苏照歌停下动作,眼观鼻鼻观心,没有说话。
叶轻舟折扇先落在她锁骨上,声音淡淡道:“刀伤。”
再移到肩头:“鞭子。”
“你是好人家出身,怎么会有这么多凶险的伤疤?”叶轻舟道:“单看这道刀伤,你当时差点活不下来。”
苏照歌笑了一声:“侯爷言重。我们这种女子没什么出身不出身的,沦落成什么样都不奇怪。而我那时的境况虽然辛苦,但是想活下来就能活下来,总比拼命想活,却活不成要强。”
拼命想活,却活不成。
照歌……当年会是这样的吗?
叶轻舟一晃神,眼前突然一花,竟然有一刹那觉得眼前半跪着的女子与小郡主的身影重叠。
他把这个奇怪的画面丢掉,再看苏照歌肩头上的伤时却心头一酸。苏照歌道:“我有想见的人,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活下来。”
叶轻舟问:“心上人?姑娘沦落至此,没人救你,这心上人怕是不太行啊。”
你一定不知道你在骂谁。
苏照歌道:“虽然不是善果,但我后来想想,我这一辈子就只有他对我最好,对我万事肯用心,已经很难得了。”
叶轻舟挑眉:“苏姑娘情深意重,做清倌人也是为了心上人吧?可我看现下的情景,你倒不怕我对你做什么事。”
“您可以对我做任何事。”苏照歌一笑道:“时移势易,我很认命。何况侯爷人品风流,俊朗无边,我有什么可不乐意的?”
第21章
叶轻舟认真地用手指搭上她锁骨前的伤疤,沿着轮廓细细抚摸。他的手指有点凉,这么摸过来摸过去,激的苏照歌皮肤上起了一层小疙瘩。他注视着那些伤疤,眉眼温柔,好像盛满了疼惜,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下一刻就要吻上来。
这动作结合他之前的话,乍一看还真以为他想做些什么。
叶轻舟长得好,言语温软,苏照歌前生一辈子也没见过他发脾气,好像他天生怀有一种温柔待人的才能,让所有人站在他面前都会有一种自己被爱着的错觉。
然而苏照歌太了解他了,与其说叶轻舟此时是□□上头,倒不如说他是还有疑惑未解,在这憋一肚子主意装着查呢。这两者的表现形式虽然非常相似,然而完全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两件事。
叶轻舟摸够了她的伤疤,手又上移,按在了她的唇上,很暧昧不清地按了按,示意她张嘴。苏照歌有些讶异,心想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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