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山听弦
回答的声音是很平稳的。
真吝啬啊。他想。
可这么吝啬,我也没做到。
“叶侯爷——”
一个九曲十八弯的嗓音惊天动地给他吓醒了,叶轻舟惊悚低睁开眼睛,视野里出现了一张虽然面容清俊,然而满脸胭脂印,看上去莫名淫荡的脸。
正是一个商场好汉子,断袖奇男儿,王朗王公子。
叶轻舟:“……”
叶轻舟道:“王姑娘,何事啊?”
王朗春风满面:“去你的!我在楼下逛了一圈,得有不下二十个姑娘来跟本公子投怀送抱,你当我是你这种怂货?听个曲儿自己都听睡着了,还露出这种□□的笑容,做什么好梦呢?”
你一个断袖显摆什么女人缘?你跟姑娘的缘分也就只到「抱一下」为止了。
叶轻舟道,“你竟然有脸说别人的笑容□□,照照镜子去好吗?什么好梦都被你吓醒了!”
王姑娘道,“哦,真是好梦啊,我猜猜,苏姑娘?”
叶轻舟从榻里支起身子来,随手捞过之前放在榻边小几上的折扇,道:“我夫人——你再多扯一句,我保证你不用胭脂也满脸桃花开。”
王朗再满嘴屁话也知道这玩笑就开不得了,立刻转移了话题,“我就是看你这两天心神不宁,是太子殿下的课业有什么问题吗?”
太子殿下才五岁,能有什么问题,太子他爹才是问题。叶轻舟想起自己昨天下了朝被皇帝逮住絮叨了一个时辰「洁身自好」「珍重己身」之类的话,感觉自己想到皇帝那张脸就要升天了。要说心神不宁,八成是被唠叨的。
“没有,路遇一个爹。”叶轻舟道,“不好殴打老人家,想想觉得怪憋屈的。”
王朗不明所以,以为他碰上无赖了,便哈哈哈道:“哈哈哈哈哈你还在乎这个,打就完了。”
叶轻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诡异地觉得自己得到了一些娱乐,深沉道,“嗯我下次考虑一下。不说这个——过两天中秋了,我记得你手下有个什么「银火居」,给我拿一个漂亮点烟花中秋晚上放,要是放的好,明年的皇商资格我可以考虑帮你走动一下。”
王朗喷他:“装什么呢?归你管吗?本公子连任皇商好多年了!”
叶轻舟走的时候从春琴院带了把伞,这两日秋雨连绵,虽然现在瞧着没下,过一阵子却未必了。他心绪起伏,不大想在人多的地方呆着,正好王朗想在春琴院多听会儿琴,正好遂了他的意。
真是难得啊,他很久没梦见过照歌了。
当年照歌刚走的时候,他几乎夜夜梦魇,每每入梦总能看见她浑身染血倒在那里,小小的一只。
后来战场拼杀,要思虑的事情太多,渐渐的便梦的少了,再梦见也不是那样可怖的光景,大多是两人平日在一起时所作的琐事。再然后,这样平淡的梦也少了。
就好像逝者也知道生者在继续往前走,看到他慢慢好起来,便放了心飘然远去,从此连入梦都吝啬了。
可这些年风雨里奔波,多少次深夜饮酒痛哭。
微微几点凉意落在脸上,风里都是浓郁的桂花香。果然下雨了。叶轻舟撑伞,并不回侯府,漫无目的地向街上飘去了。
苏照歌躲在屋檐下,有点犯愁的看着屋檐外的雨幕。她本以为自己只是出来选个首饰,要不了多久,一时手懒就没有拿伞,如今可好,被雨困在这屋檐下面回不去,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停。
好在连跳了四天,今日休息,不必着急回去登台。苏照歌看雨越下越大,漫过了檐下这一小方地面,忙小心地提起自己的裙摆。
开什么玩笑,新裁的霞影纱石榴裙,连料子带绣活至少得有个五十两,落在雨水里就算是废了。
她一边拎着裙摆一边想自己现在真是太节俭了,从前上千两的裙子,沾了一点儿茶水,说不要就不要了——不对,那次不是自己说不要的,是身边那人说“沾了茶就算洗出来颜色也不鲜亮了,赏人吧。”
浮光锦三百两一匹,也是有价无市,江南每年只供五百匹进宫,寻常市面上是见不到的。她当时对这些也没个成算,只觉得这东西虽然瞧着波光潋滟的好看,却太招摇了,只是那人喜欢这个料子才裁了身裙子,并不以为名贵,后来赏人也没觉得有什么可惜的。
现在想来真是扼腕叹息!真是太靡费了!现在若是给她这么一身裙子!
也没什么用,贴身裁的裙子不好卖,她也还是不喜欢那个亮料子。
说起来那人也回来了。苏照歌心里想,也不知道在北方过得好不好——不过八成不好吧,那人一身少爷毛病,当年锦衣玉食一天也没开心到哪去,在北方待了十年吃没好吃喝没好喝,能过好才怪了。
然后一不舒服就要作妖——一回京城也不知道搞出了什么动作,朝堂上风云变幻,撸了一大批官员,连带着流风回雪楼收益不好,熟客少了一大堆。
都是钱啊!苏照歌痛心疾首。
苏照歌拎着裙子躲雨,脑子里东想西想,不经意抬头看了前方一眼,心里有些奇怪。
这场雨来的急,街上的行人现在都散的差不多了。如此一来那执伞站在雨中的人便显得格外突出。
执伞的人站在一片雨里,面对着一个平平无奇的巷子,驻步不前,好像在思考着什么非常重要的问题一样。苏照歌看了那条巷子半天,也没看出来有什么值得在大雨中执伞伫立久久凝视的。
她生出些好奇来。
执伞的人站了一会儿就回过了身,苏照歌心里啊了一声。
那伞面将将遮住执伞人的脸。只能看到一头黑发未束,垂在胸前,微微有些湿了——那执伞的人回过身便顿住了,想来是看见她了。
偷看就够失礼的了,还叫人抓住……苏照歌有点不好意思的垂首,回避了那人望过来的视线。
大概等了一会儿,苏照歌约莫着那人应该走了,便再次抬头,不禁一愣。
一把撑开的伞放在她躲雨这个屋檐的尽头,她只需要在檐下走几步就能拿到那把伞,而执伞的人已经不见了。
是看我躲雨所以把伞留给我吗?苏照歌向四方看了一下,谁都没有看到,确定了那人应该是把伞留给她了,可能是怕坏了女子清誉,只是默默留伞走人,并不与她交谈。
还挺君子的。苏照歌把那把伞拾起来。
十七股紫竹伞,伞面上墨痕淡淡,勾了一支婉约的梅。
第5章
往后连续好几天,叶轻舟都感觉自己的精神头不济的很。
自那日在春琴院听曲打了个盹,之后每每入眠总会看到昔年景象,那梦境太真切,时常醒了还不能回神,总要缓上个一时三刻才能慢慢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地。夜里多梦,自然精神就不大足,那天淋了场不大不小的雨,竟然就这么风寒了起来。这下不管怎样都得回侯府住了。
当朝一品侯又兼太子太傅,深受圣眷,位高权重,眼瞧着是门热灶,各家都想来烧上一烧。
可惜热灶自从回京就没有任何自觉,上朝的时候一副缺眠短觉的要死样子,见着谁了就拱拱手说两句客套话,下了朝溜得比谁都快,谁也逮不住他,就是想给长宁候送送礼,也没那个门路。
叶侯爷性子太野,偏爱锦衣夜游眠花宿柳,一天到晚不着个家,侯府富丽堂皇,可惜只是个摆设,并没有人回去睡觉。而长宁侯也不爱摆什么架子,但凡出门身边一个下人近侍都不带,赤条条来去,脱下官服茫茫迈入人海,谁都找不出来他,连想给身边的仆从贿赂贿赂都下不了手。
是以好不容易生一回病,能确定人就在侯府将养,终于能去套套关系走动走动,各家都有些磨刀霍霍……长宁侯府一时门庭若市。
叶轻舟人在病中——他皮糙肉厚,一点风寒其实并不放在心上。可惜皇帝勒令他在侯府静养不许四处走动,日日派太医来垂问。叶轻舟大概读懂了皇帝的意思,应该是“你最近的荒唐日子我都知道了,都玩出病来了,可老实待着吧,太医就是来监视你的。”
圣命难违,被圣命压在侯府静养了两天,接待了大概不下三十位各类官员,这辈子的官腔简直都要打完了。叶轻舟隐隐觉得自己的嘴都快要笑咧,也不知道是在养病还是在卖笑。
太医忧虑道,“您或许自以为体魄康健,小小风寒没有放在心上。可是侯爷不知,您多年征战又没有好好调养将息,这一场风寒并非是淋雨所致,而是淋雨引出了您多年沉积的旧伤,若不能调养好,日后后患无穷,此其一;而您常年多思多虑,若不能放下思虑安心静养,恐怕将来会有伤心脾,此其二;您北方征战时,应该是曾受过什么毒伤,只不过当年处理好了,您便没有在意,可那毒伤极为霸道,虽然当年拔除了,可却伤及根本,此其三。您实在是需要好好静养了!”
叶轻舟简直听得头疼,把手腕抽回来,无奈:“您说的有理,我都知道——您看我这不是养着呢,实在是最近事忙,没得个清闲。”
这老太医在太医院资历极高,也算是看着叶轻舟和皇帝长大的。昔年叶轻舟也曾中过一次毒,便是他诊出来的。
叶轻舟父母妻子死绝,自己是个混账,皇帝说他两句他嫌烦尚要顶回去。但这位老人家看着他长大,叶轻舟向来看他是个长辈。长辈殷殷切切地嘱咐自己注意身体,说的再唠叨叶轻舟也不敢造次。
皇帝真是有办法,他自己回回想训斥叶轻舟点什么总能被叶轻舟顶回去,终于派了个能治叶轻舟的人来。
老太医看叶轻舟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这话就是白说,这混蛋病人压根就没听进去,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从军的人身上哪能没点伤病呢?您看我这还不是能跑能跳的,也过上安生日子了,您也不用太担心。”叶轻舟看着老太医的脸色,倒反过来劝他:“真一直在养呢,就前两天不小心淋了场雨,以后我注意,我出门穿个大毛披风好不好?”
老太医道,“这才几月您就大毛披风,您安分点,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少去。少饮酒少玩乐,比什么不强?那都是消磨身体的地界。再者,您既然是在病中,访客尽量还是少见,我和您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您如今这般身份,论那些来客什么事,能比得上您的身子重要?”
天地良心啊,他就去听个曲子看个舞,连姑娘的腰都没搂过!叶轻舟:“对对,我知道……”
正此时侯府下人走进来,低眉顺眼地通报,“侯爷,安国公家二公子求见。”
恩人啊!叶轻舟精神一振,和老太医道:“这个我真不能不见,这位公子是位皇商,我和他实在有要事相商冬至!去套个马车送太医大人!”
正说着话,他从袖袋里拿出一方温润莹白的玉佩塞到老太医手里,“这是我前两天刚得的一块玉佩,正寻思您喜欢这个呢,可巧您就来了,轻舟今天实在是有事,失礼了,您别怪罪我……”
说完心急火燎地跑了。老太医手里被硬塞了一块玉佩,拽不住武艺卓绝的叶侯爷,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叶侯爷潇洒的背影离去,半响才哭笑不得地叹了一声。
叶轻舟一路疾步过回廊,走到正堂门口往里一瞧,果然王朗正在次席上端着茶碗喝茶,手边桌子上放着两坛酒,还没进去就隐隐闻到了一股醇厚的酒香。
叶轻舟精神一振,立刻把老太医的劝诫丢到天边去了:“什么酒这么香?”
王朗把茶碗一搁:“今年新酿的越州春哟你这脸怎么白成这德行?风寒病成这样?”
失眠多梦伤精神,叶轻舟心里有数:“没睡好,不碍事。”
王朗看着叶轻舟的脸,京城公子哥这辈子都没吃过什么苦,总觉得叶轻舟脸色苍白的有点过了,迟疑着道:“那你还是歇着吧,我就是刚得了几坛越州春,送你两坛尝尝,看你这样子今天也不能出去了。”
叶轻舟道,“今天中秋,本来我也没想去什么地方。你不回家吗?”
王朗语意一顿,没接话。
叶轻舟话出口才反应过来,这话问的伤人了。
自从王朗那戏子被安国公处置后王朗和家里的关系可说是十分僵硬,几回家宴都不欢而散,闹得满城风雨,各大世家背后都当笑话讲……想必是不愿意回家的。他这是病糊涂了吗,说话连脑子也不过了。
“对不住。”叶轻舟反应过来,坦然道,“脑子有点不清醒,话说混了。”
王朗摆摆手示意无妨,京城里笑话他的人多了去了,跟叶轻舟不至于因为一句话生气。转念一想,自己是因为家里闹掰而不愿回家相聚,叶轻舟堂堂长宁侯,父母妻子过世多年,偌大侯府空空荡荡,也是说不尽的凄凉。
说起来都是响当当的人物,轰轰烈烈活到而立之年,还是两条光秃秃的好汉,也不知道是谁更悲催。
叶轻舟问道,“我上回和你说的烟花你选的什么?”
两条光秃秃的好汉便去商量中秋夜里的烟花。
要说中秋,最热闹的还得是落霞湖边。
京城深居中原腹地,城中却有一面南北极宽的湖泊。前朝肃帝年间曾大旱三年,肃帝便感叹帝都虽然潮湿,但满城百姓却不能只靠着降雨过活。
城南偏僻之处有几个泉眼,原本不成气候,只不过山泉流泻。肃帝得知后便下令开凿泉眼,三十年过去,一汪山泉便成一面湖泊,养活了一城百姓。
而当今潜邸时曾在这湖边休憩,说这一面平湖单调无趣,是时身侧有一臣子便进言可解,遂在湖内遍洒花种,细心养了三年。而后再来看时满湖碧波接天莲叶,各色莲花亭亭而立,果然是大不相同。
又有一楼阁跨湖而建,东西极为平整开阔,四面不设窗子,只数百扇雕花木门以作隔断,未到天寒地冻之时便无阻断,浩浩江风迎面而来,可看平湖看远山看十里烟火人间,天寒地冻之时视野不远,便看满湖残荷倾覆,雪落时上下一白,总让人有此生当老的感慨。
所以帝都里也传一句话说落霞当老,那是长乐四年时皇帝中秋时在湖上赏月时所发的感慨,意思说人一生若走到这里看过了春夏秋冬,心里没什么遗憾,可以老去了。
也有人说那是皇帝的旧友之思。那一年那曾遍洒莲种跨湖起楼的臣子在风雪关拼杀,伤重几乎不治,战报传回朝廷时皇帝心情不好,难免感慨些。
既有这段故事,又因为这湖边景致实在是好,所以每逢良辰佳节,湖边也格外热闹,堤坝垂柳上都缠着彩绸,小商小贩们都在堤边开张,吹糖人儿的、卖钗环香包的、各色小吃,甚至吹曲儿演杂技的……总之是说不尽的热闹。
而那湖上的楼阁——有个名字叫归去来,是那臣子建楼后有一晚独自在顶楼看雪,叹了句归去来兮,从此就叫归去来了。
也曾经有过倾城倾国的名伶登楼献唱,曲动八方,平白为这酒楼增添一段旖旎情调,和爱恨都有关。世家公卿喜欢湖上景致动人,市井小民喜欢左一段右一段的故事,所以也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楼。
苏照歌稳稳地转完最后一个圈,裙角飞扬又落下,手势腰肢都停在一个极为哀婉动人的姿态上。
今夜她这一出跳的是《奔月》,纯以意韵动人,笙箫皆寂后,不出意料之外的听到满堂喝彩。
她还是向着四方躬腰行礼致意。她身上一层薄汗,跳起来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但一停下来,江风吹过来顺着她的衣领袖口往里钻,滋味实在是不大好受。
归去来请流风回雪楼的舞姬来这里献艺,楼主倒是大手一挥同意了,可这地方真是不如自家地界舒坦,她再也不嫌弃流风回雪楼的莲花台小气了……她一边行礼一边东想西想,突然感觉额前劲风袭来,她脚下步子一变,侧了一步避开了那个「暗器」,再定睛一看,发现那是块银角子。
上一篇:把救命之恩让给女主后我坐等大结局
下一篇:七零海岛摆烂后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