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山听弦
叶轻舟清了清嗓子,轻声细语道:“走,去赵府门口。”
苏照歌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要面临这种事,叶轻舟不知怎么想的,自己打扮了一番,临走时倒抹了一把锅底灰给她涂了个大花脸。临到赵府附近,从路边拔了两根草,插到了自己和苏照歌头上。
苏照歌:“……”
苏照歌道:“原来如此。”
赵府位于春和街,叶轻舟和她袅娜往街口一跪,静候那赵家大公子出门而来。
如果叶轻舟要派她自己用这种方式混进赵府打探,苏照歌心里还很奇怪。但现下叶轻舟跟她一起跪在这里,苏照歌心里更加奇怪,万分希望叶轻舟回云来客栈等着,这活儿其实她可以自己来做……
面前人来人往,苏照歌轻声道:“阿……”
日,现在叫阿久都奇怪了起来!
叶轻舟善解人意道:“姐姐,小船。”
苏照歌心想你要不要点脸,你比我大十岁呢!谁是姐姐?
“小船。”苏照歌艰难道:“其实这件事我真的可以自己来做,我好歹……好歹也曾是个花魁……”
“不,你不懂。”叶轻舟肃穆道。
苏照歌崩溃道:“您哪里来的自信就敢说自己比我懂?我好歹!真的是个女人!”
“这就是你不懂的地方。”叶轻舟回头,近乎是怜悯地看了一眼她:“只有男人,才知道男人的喜好是什么。”
“您还有喜好呢?”苏照歌心想你跟和尚也差不多了,哪里来的,男人的“喜好”?
“你对我的误解有点深。”叶轻舟一抬眼:“注意,赵公子来了。”
赵康成今早起床就看见一只喜鹊从庭院中掠过,以为是个吉兆,是以清早起来心情就不错。
等到出门,就更开心了——他本来打算去找牡丹,结果还没走出春和街口,就看见街口跪着两个卖身为奴的小娘子,以他纵横百花丛中多年的眼力,还没近看,隔了七八米远看到了那左侧姑娘的一双眼,就可以断定必然是个绝色!
送到嘴边的肉,没有不下手的道理。赵康成走近去看,只听那姑娘哀哀切切哭道:“求各位老爷垂怜,我家境贫寒,姐姐身子不好,谁愿意救我姐姐一命我愿为奴为婢,结草衔环报恩……”
她身侧那个身量小些的姑娘确实一脸青黑,不像是身子骨硬朗的样子。
离近了看,这姑娘果然是个绝色,赵康成眼前一亮,心想就这个姿色,别说养一个病秧子姐姐,能弄到手养十个病秧子姐姐也值了。
“你,怎么卖啊?”赵康成往她们两个面前一站,身后跟着的仆从立刻站成了一个圈,将她们两个围了起来。
看热闹的群众立刻有人感叹道:“哎呀,可惜了……”
“可惜什么可惜?”赵康成斥了一句:“再乱说打掉你的牙。能碰上本公子,是她们两个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奴家名叫小船,”那绝色哀哀切切,其情态之婉约动人不可言说,虽然音色略微有些沙哑低沉,但也足够酥死赵康成的骨头…
“奴家要求不多,只要能让奴家姐妹日夜有口饭吃,姐姐生病时能请郎中看病就心满意足了。”小船仰头看着他,双目中好似落满了星光:“这位公子气宇轩昂,看这棱角分明,刀削斧凿般的面庞,看这漆黑如点墨的双眸,奴家自出生长到这么大,从没见过如您这般的俊美公子……您可是那个能拯救奴家姐妹出水火的好心人吗?”
这姑娘尤其眉目生得极好,从下往上看人时格外含情弱态,看上来的目光好似就是在看她此生命定的良人。
赵康成被她一眼看的简直不知今夕何夕,立刻掏出了荷包:“本公子自然就是你的良人,你快……”
“呕。”没等他这句话说完,只见这绝色佳人的姐姐好似身体柔弱不堪阵势,俯身便干呕了几下。
然而此刻绝色佳人在前,赵康成怎么会计较这种小事,连忙亲手扶起了小船,怜惜道:“可怜见的,快跟公子回府,先吃点儿好的吧。”
便顺手拔了她们两个头上的草。
第58章
果然就一路顺畅地跟着赵康成进了府,大约是这公子平素这样的事情干的多了,见他新带了两个姑娘回来,知府宅邸内没有任何人对这件事有什么反应。
赵康成竟然倒也不算特别急色,可能是难得弄上手一个人间绝色,也不想做得十分唐突佳人,先安排了一桌酒席,又吩咐准备房间又吩咐准备衣裙,令她们两个先休整一番。
这做派哪里是买进来了两个丫鬟,说是抬进来了两个姨娘也不为过。然而叶轻舟既来之则安之,丝毫不以为羞愧,坦然坐下就吃了起来。
苏照歌感觉这饭有点噎得慌。
席间赵康成列席,总有万分殷勤对着小船姑娘,苏照歌真是第一次碰上这种和两个男人一起吃饭,自己被晾在一旁的情况,看着面前这个奇诡的人生,心下可谓是五味杂陈。
赵康城夹了一筷子菜:“小船姑娘尝尝这个,这道盐水鸭可是我府上大厨最擅长的……”
小船坦然笑纳,赞道:“真不愧是赵公子府上的厨子,连鸭子都比别的地方做得好吃。”
苏照歌心想,呕,我要吐了。
小船殷殷切切地给她夹了一筷头:“姐姐也吃。”
苏照歌味如嚼蜡,赵康成又道:“小船姑娘吃完,正好可以去沐浴更衣,我都吩咐人准备好了,只待你……”
“哎,公子不要说这样的话。”小船回身,十分柔婉地将一根手指抵在他嘴唇上:“小船是被买进来当丫鬟的,怎么能让主子家这么费心?还请公子不要过于偏爱,随便吩咐小船做点什么活……也好叫小船心安。”
小船姑娘的手……虽然指节有点硬朗,不似别的姑娘指如柔夷……但却这微微发硬的指掌,却恰似她这颗为姐治病卖身,在贫苦中也要奋力上进,不肯轻易叫别人轻视的心……赵康成全身心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此刻自己的嘴唇上,几乎要酥死在地,感觉自己这双嘴唇就是为了这一刻而生的。
小船的手从他的嘴唇移到他的鬓角上,赵康成侧头,脸跟着她的动作而动,只听小船低声道:“这样……俊美的鬓角。从这里看,能看出赵公子这颗舍己助人,金子般的心。俗话说相由心生,小船今天算是见识到了,没有这样善良的心,哪里能长出这样一副俊美无双,堂皇威武的相貌?”
赵康成不自觉地跪在了她脚边,痴迷道:“我是这样的吗……”
“您自然是这样的英雄人物,此生能得您相救,小船死也无憾了。”小船泫然欲泣:“可惜相见恨晚,终究是我没有福分……”
“怎么就没有福分了呢?”赵康成着急道:“你的福分大着呢!”
“相见恨晚,小船自知鄙薄,配不上这样的赵公子。”小船掩泣道:“公子救我姐妹入府,又这样盛情招待,我怎会不知公子的心呢?我若不知,叫天雷劈死我也不冤。可公子门第高贵,想来早有良人美妇在侧,小船这样的身份,哪里配伺候公子。”
赵康城急切道:“你何需担心这个!我,我还没有娶妻……假使你愿意……”
然而还没等他这句誓言发完,门外突然有人来叫,好似是知府家的管家一类:“少爷,老爷叫您去商议接待长宁侯的相关事宜,您快点去吧!”
赵康成一愣,他倒也能拎得清轻重缓急,听闻是正事,晃了晃头清醒了一会儿,便站了起来,回道:“我马上就去。”
又回身,拉住小船的手:“你知道我的心,我也知道你的心,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你吃完饭,就先好好歇一歇。”
小船万分柔情地点了点头。
赵康成交代完便出去了,静听着门外的人都走了,苏照歌才把筷子一放,叹道:“绝了。赵知府怎么养出来这么一个厉害儿子?”
叶轻舟不知从哪抽出了一张帕子慢条斯理地擦起手来:“他爹倒是个聪明人物,可惜这赵康成从小养在他那祖母膝下,叫人宠坏了,到了十来岁上还没开蒙,每天就知道钻丫鬟们的裙子。不过也还好,虽然好色,倒也不及安国公那么过分。”
苏照歌没忍住,又道:“您也绝了。”
“这算什么。”叶轻舟一扬眉:“我本事多着呢。长宁侯来随州,必得是知府接待,明天「长宁侯」就到,我们这可不就能和王二汇合了吗?”
苏照歌看着他的裙子,胸,辫子,真情实感问道:“您就准备以这个身份和二公子会和吗?”
“有何不可。”叶轻舟摆摆手:“王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吃完了饭,本来照赵康成的安排,是让小船姐妹去歇息,可不知是后宅哪路神仙从哪儿听了什么信儿,她俩一出门,就看到面前站着两个穿着华丽的中年婆子,面容肃穆,看着她们两个,庄严问道:“你们就是小船和……你叫什么?”
见鬼了,她到现在连姓名还没有呢!
书到用时方恨少,苏照歌还没想好自己该叫什么,叶轻舟便柔顺福身,活似一个哪家府邸积年的老丫鬟,回道:“回二位妈妈的话,奴家的姐姐叫做大船。”
苏照歌:“……”
见鬼的长宁侯,传说中少年扬名京城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怎么起个名字这么朴实!
那婆子皱了皱眉:“问的是她,又不是你,你抢着说什么话?实在是没规矩,不堪伺候少爷。”
“……”叶轻舟道:“是。”
“还有这个自称,”另一个婆子也皱着眉头道:“说什么“奴家”……妖里妖气,造作的很!跟上,去见老太君。”
苏照歌心想这是个什么发展,她们不是进来偷东西的吗?怎么好像突然被当成这赵公子的妾室了?现下都要被领去见他们家的老太太了!
赵老太君现年得有七十,架子摆的很大,也不知道对孙子带回来的这两个“姑娘”有什么不满,压根没在屋里接见初冬时节,哪怕是随州天气不冷,地气却是冰冷潮湿的。她叫大小船姐妹跪在院子里等着,办差的丫鬟来来回回,根本没人注意到她们。
“这老太太架子倒很大。”然而叶轻舟是不可能受这个折辱的,盘腿往地上一坐,十足乡野丫头风范,轻声对苏照歌说:“我见皇上也没这么等过。”
苏照歌说:“妹妹,你要是以长宁侯的身份来,现在在这儿跪着的就得是她了。”
“不行啊。”叶轻舟道:“我另有要事。”
苏照歌道:“那这委屈吃得开心吗?”
“还好吧。”叶轻舟弯弯眉眼:“老太太的手段不过如此,不及我嫡母之万一。”
苏照歌奇道:“长宁侯夫人好脸面,哪会在这些地方折辱您?”
叶轻舟哈哈一笑:“姐姐,你没见到而已。”
又是这种熟稔的,好似对当年长宁侯府状态了然在心的语气。
一个婆子掀帘子出来,见他竟然没跪,只是坐在那里,当即横眉立目道:“小船!老太太院里,也敢这么不懂规矩的吗?”
叶轻舟懒散扬声道:“回老太太的话,小船腿脚不方便,跪不下去。”
那婆子没想到这刚买回的丫头这么大胆,当下就想走上前来整治一番,然而屋里却突然传出了一声咳嗽:“桃叶,退下。”
那婆子便只得退下,过了半晌,只见又一个婆子出门来,站在阶上,俯视着她们两个:“老太太有话,要交代给两位姑娘知道。你们两个是大公子买进来的,从此就要一心一意伺候大公子,大公子就是你们的天与地……”
叶轻舟听到一半就开始走神,心想果然名不虚传,这神一般的大公子果然是这老太太溺爱出来的。
他耳力敏锐,早记下了赵康成的脚步声,是以这婆子啰嗦到一半儿的时候,他听到了赵康成的脚步从外廊而来,突然调整姿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唬了那婆子和身边的苏照歌一跳。
苏照歌惊谔地看着他,只见他柔弱万分,弱不胜衣地伏在地上:“奴婢都知道……奴婢都明白……奴婢一定伺候好大公子,绝不叫大公子有一丝一毫的不顺心……”
“奶奶!”赵康成一进门就看到小船弱不胜衣地伏在地上,他一向知道自己奶奶的作风,当即怒道:“这是在做什么呢!小船她们两个身子又不好,怎么能这么对待她们两个!”
他大步迈过来,一把扶起了叶轻舟。苏照歌看得心惊肉跳——她杀手出身,对人体构造实在不能更熟悉了。叶轻舟毕竟是男子,就算脸能易容胸能伪造,可后背的骨头就和女孩子完全是两码事了。
赵康成扶起叶轻舟时也是一顿,卡了半晌没说话,苏照歌以为他发现了什么,没想到他感叹了一句:“小船!你实在是太瘦了,以前一定过得很不好吧?放心,既然到了我这里,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吃这种苦了……”
苏照歌:“……”
可说呢,不学武的人对人体构造没那么敏感,整个赵家都是文人,怪不得叶轻舟这么大胆,敢男扮女装混进来。
赵康成身边也有信任的人,他叫了一个进来,亲手把小船交到了那心腹手里,千叮咛万嘱咐要好好送回去歇息,随即自己一掀帘子进屋,哄他们家老太太去了。
那心腹看起来应该是常做这种事,可还没等她们出门,那老太太的声音又阴魂不散地传出来:“不管怎么说买进来时也是丫鬟,你还没抬妾室,没开脸,就这么厚待,府里的规矩可怎么算呢?我不为难她们,但现在总得叫她们做点什么。”
那老太太的声音道:“给她们换身衣服,带她们去……厨房,给那几个媳妇子打打下手。”
俗话说君子远庖厨,可叶轻舟这辈子在关外时条件酷烈,没这么多讲究,很多时候必须得自己做饭,是以厨房的活儿倒还会些,反而是苏照歌,上一世是皇家郡主,这一世是杀手,哪辈子也没自己拿过菜刀,一进厨房人就懵了。
这样的官宦人家,下人们之间也是盘根错节,很是排外,再加上她们两个来路不干不净,赵康成如此厚待,又被叫到赵老太君院子里跪了那么久,消息早传遍了整个赵家后院,厨房的人疏远她们两个,只有一个婆子拎来了一大筐土豆,把她们两个塞到了一个小角落里去让她们处理,就没人再管她们了。
不过这也正好,省的说话不方便。
“我在想这世道,”苏照歌垂首削着手里的土豆,突然一笑:“做男人好看,到哪里都被人高看一头,像您之前那样。但如果做女人好看,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她举起土豆,诙谐道:“只能是这个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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