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山听弦
“这个季家啊?”王朗反应过来了:“那我好像有点印象,前几年和他们家做过生意。”
叶轻舟扫了王朗一眼,说什么,默认了就是这个季,依旧认真盯着苏照歌:“苏姑娘再仔细想想,从前从听过这个姓氏吗?”
这种话问第二次意味就不一样了,叶轻舟这人长得好,什么架子,平素不说话也带三分笑,所以他一把脸放下来就显得格外有压迫感。
苏照歌再次仔仔细细把记忆翻了一遍,摇头:“确实印象了。”
她自被放出来就在京城活动,江南的商人和她能有什么交集?
叶轻舟不置可否,又看了王朗一眼。王朗道:“我对他家的印象也不比苏姑娘多到哪去,就是早年曾做过两回生意才有印象,什么深交,后来关系也断了。他家从商品格不错,价格公道,不黑。但那两回只是进了点货,牵扯到的钱不多,都是底下人办的,具体细节递到我眼前来。”
叶轻舟一笑,指节叩了叩桌面:“季家——是盘踞江南几代的豪族,早年确实是从商起家,但后来嘛……暂且不提别的,他家名声好来头大,怎么后来就不和他们做生意了?哪年彻底断的路?”
“当年我们两家偏重不同,我主要做绸缎和玉石,他家偏重粮食,一直都是他们家先递手,后来他们家撤了也就联系了,大约是……长乐三年?”
长乐三年。叶轻舟想,真巧,王朗发现一直在背后帮他的人是自己,写了封信发来关外也是长乐三年。
自己也刻意隐藏什么,自那年后渐渐大家都知道王朗背靠长宁侯府了。就从那年起,季家和王朗断了往来。
理由是这个吗?
“不过就算这么说,季家到底和你有什么关系?”王朗被问了两句后更茫然了,和苏照歌满头雾水地对视了一下。
“季家势大,不过有意思的不是我和季家有什么关系,有意思的是赵大人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个?”叶轻舟抻了抻腰:“哎,赵家老太太姓季。”
啊?苏照歌瞬间想到自己这两天削的土豆,顺嘴问道:“姻亲?你怎么知道的?”
叶轻舟瞟了她一眼。
“季家姻亲不止如此,京城里,朝内六品以上二品以下,六部内有不少人家都和季家或远或近结过亲,我能数出来的有三十七家。江南是他们地盘儿,这个数只会多不会少。”叶轻舟道:“对他家得谨慎,你刚到随州,不要轻举妄动。姓赵的应该不会轻易放你出去,会拉着你吃吃喝喝,只管跟着他吃就是了,如果他再提起这个季家格外留些,他们聊什么就跟着聊什么,糊弄过去就好。”
王朗先点头,突然又怒道:“我能聊什么!那姓赵的拉着我聊什么圣人意,我怎么知道!你倒交代我点能说的猛料啊!”
“怎么就被人家带走了?”叶轻舟一挑眉,奇道:“你是长宁侯,你不想聊的东西就避开,姓赵的但凡有几分眼色也就明白了,随意聊你想聊的东西就是了。”
王朗道:“不是你说江南官场复杂,须得步步小吗?”
“步步小不在这上头,也不在你。”叶轻舟道:“官大一级压死人,你做好一个难伺候的侯爷,只要你不触及到他们的秘密,所有人都得奉承着你来,大可随意些。”
等把林林总总这些事交代明白,已经过了二更。长宁侯这院子大,三个人分房也睡得开,终于不用再挤大通铺了。
三更时突然下起雨来,雨滴哗啦啦打在窗外的芭蕉叶上。苏照歌突然从床上坐起来,俯身穿鞋,准备出门。
夜里下雨,风有点凉,这屋子里也不放把伞什么的。苏照歌披了斗篷,轻手轻脚推开屋门,却见一个同样披着披风的人坐在对面廊下望天,听到动静抬头看了过来。
隔着淅淅沥沥的雨幕,那人眉眼很清晰,正是叶轻舟,垂着眸坐在廊下,神色有点倦。
苏照歌面色有点僵:“雨夜寒凉,这个时辰了,侯爷怎么不休息?”
“前几日又是「轻舟」又是「阿久」的叫个完,又突然叫上「侯爷」了,这是怪我呢。”叶轻舟换了个姿势,倦倦地拄脸:“我不是半夜来监视你的。夜雨敲窗,睡不安稳,出来透透气。”
叶轻舟确实有睡不好的毛病,自从重逢以来苏照歌就见他睡过几个好觉,这人好像靠晒太阳活着。她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又提了起来,迟疑了一瞬,问道:“侯……你好像总是睡不好,等此间事了,回去要不要找太医看看?”
她称呼变得很快,叶轻舟弯了弯眼角,露出一点隐约的笑意。
“这不是太医能治的毛病。”隔着雨幕,叶轻舟望着她的眼眸,笑道:“不必担我,苏姑娘且去吧。”
苏照歌转身要走,刚迈出两步,又回身,疑惑道:“你不问我去做什么吗?”
「长宁侯」终于抵达江南,跟在「长宁侯」身边的苏姑娘自然也得去那个「楼主」那儿复命,别的不提,她身上的毒还得照月拿解药呢,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叶轻舟道:“什么需要问的。”又说:“但有一句要嘱咐的,我不怕别人算计,如果情况危急,望苏姑娘千万珍重己身……别像上次,受着伤回来。”
叶轻舟说这句话时有看她,这话头尾,语调也懒洋洋的。可这声音落在她耳中却叫人里一轻,好像叶轻舟半夜不睡觉出来吹风,就是为了和她说这句话。
“我……”苏照歌挠了挠头,有点迟钝,她其实太明白叶轻舟是什么意思,但莫名其妙觉得自己该回点什么:“我知道了。”
“你明白个鬼。”叶轻舟一看她表情就想笑:“你是个傻姑娘。”
第63章
她大概本来是想悄悄摸摸地走,拿雨具动静大,怕吵醒别人,所以只披了个戴帽子的披风。到底是年轻姑娘,不晓得保养,老来都是伤病。
叶轻舟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苏照歌看她房门口。苏照歌低头,看到门边静静立着一把伞,她出来时被叶轻舟吓了一跳,都没注意到。
还是十七股紫竹,画了一枝很婉约的梅,是叶轻舟的手法。苏照歌心里一动,想回头问叶轻舟是什么意思,不过话到嘴边,看着叶轻舟淡然如远山的神色,又咽了回去。
能问什么呢?她并非无知无觉,叶轻舟如何待她,难道她半分感受不到吗?可她二人之情却又似乎只像这暗夜中被默默准备好的伞,幽微贴心,终究没人挑破,不能见光。
就算自己问些什么,叶轻舟大概也只会说些什么夜雨寒凉,苏姑娘小心身子的话。他们各自怀着未说破的理由,都是早做了决定的人。
苏照歌低低道:“多谢侯爷。”便转身出去了。
叶轻舟看着她的背影,直到那背影消失在转角后。他拄着脸,突然漫声道:“薄幸萧郎憔悴甚,此身终负卿卿……”
雨声甚大,苏照歌想必是听不到。然而长廊对过木门轰然洞开,王朗身着中衣,愤怒地抻了个头出来:“你们俩让不让人睡觉了?”
他们两个轧姘头的不睡,竟然还打扰他,要不要脸了?
“就是为了把你吵醒。”叶轻舟无情道:“过来,交代点事。”
王朗骂骂咧咧地扯了件外裳穿上,踢踢踏踏地走过来问:“你又想怎么的?”
“等到三年之后。”叶轻舟道:“你能不能照顾着点苏姑娘?”
“你有病啊?”王朗万万没想到自己是被半夜叫起来听遗言的,还是这种托付嫂子一般的遗言:“我照顾什么?犯得上我照顾吗?你怎么又提这个?”
“这是□□惯,早年在端王府做暗卫后来在圣安司都是一样的,每回办差都得提前交代好话,越早说越好,省得阵前事变,没时间交代。”叶轻舟淡淡道:“就算不提这个,我去日已定,也该早说清楚。”
“你满嘴喷什么粪,你早年天天回家和郡主交代遗言?郡主怎么不把你打死呢?”王朗总想着叶轻舟的病或许有转圜余地,他也一直派人在查,是以每次看到叶轻舟这副死出就气不打一处来,加之半夜被吵醒,难免起床气,说话当即不客气,狠戳叶轻舟痛处。
“这种话哪能和家眷说。”叶轻舟垂眸,浑似王朗在他耳边放了个屁,半分没在乎。
他十五岁和郡主结发,那年景终究少年心浅,满腔孤狠,对自己的生死满不在乎,也很难意识到自己的生死对另一个人是重要的,每次生死关头,心下总是空空如也,哪有什么可交代的?
后来生死关头倒想起她的脸,只是没办法说了。
王朗在他对面盘腿坐下,露出个「我倒要听听你放什么屁」脸。
“照歌心性纯粹,不是个聪明人。”他在苏照歌跟前总是有礼有节的叫「苏姑娘」,背后倒放肆起来:“喜欢上谁也不知道留一手,全然奉上自己。吃苦自己咽了,也不知道拿出来卖个乖。日后要是遇见的是良人还好说,如果遇上个混蛋,要吃大亏。”
她其实颇有点小聪明,只是在关键关头总是犯傻。就比如说和国公府那次,她倒能在宴席上敷衍过去,可之后如果自己没找到她,她孤零零地死在那里,尸体大约要等到发臭了才会被人发现。中间这腔深情与付出不见天日就腐烂了。他又上哪里知道呢?
再比方说这次进赵府,她竟然想自己上□□?叶轻舟一直看她那花魁的位子大概是狠命跳舞得来的,半分不会伺候人,一路从京城过来,茶水和一些零零碎碎的小节甚至是叶轻舟伺候她,哪里是个能□□的料子?何况一个姑娘家家,如果赵康成真的想做点什么,她怎么办?
想想这么个傻姑娘,日后要是碰上什么辜负的混蛋,也真是叫人牙痒痒。
王朗心说我看你就挺混蛋的。
“我说让你照顾她,是想让你和她交个朋友。”叶轻舟循循道:“她的父母,我看是找不到了。万一她日后碰上什么自己处理不了的事,你能参谋参谋,帮上一把。我亲缘断绝,长宁侯府这点家当,也没什么别人可托付。我打算一半交到你手里,一半交到她手里。女子立世不易,不过有钱总归会好过些。只是她大约不通庶务,你要帮着打理些。”
王朗木然道:“这些事你想了多久了?”
“从出京城开始吧。”叶轻舟道:“总得早做打算。”
沉默良久,王朗骂道:“你可真太混蛋了,你倒是一甩手利索,叫我和苏姑娘来日心里什么感受?”
“有缘无分,”叶轻舟笑一笑:“叫她记我个好,下半辈子都忘不了。”
流风回雪楼自然有独特的供杀手们私下联络的标识,纵然此前从未踏足江南,顺着记号也能一路找到暗桩点。
苏照歌不想多思考关于叶轻舟的事,所以专心找记号。
她只是来接头,做汇报,顺便拿解药。按理说江南应该和京城一样,有个类似之前兰姨一样的人统管,她要见的应该就是这么个人。
她停步,记号尽头指向一间布料坊。那门口挂着一块木牌,上书一个笔画飞扬的「季」字。
又是季家吗。苏照歌面色没动,想起进城前叶轻舟曾说流风回雪楼大本营或许就在江南,楼主或许也在江南,和他们三个前半夜刚聊到的季家。
如果流风回雪楼真的是季家的,直接把暗桩设在这里,会不会有些太明目张胆?不,如果是这样的话也说得通。楼主不知道她到底是谁,也没想到她会叛变,按楼主的印象,她不过是长宁侯身边陪床的丫头,长宁侯就算猜到了什么,她也不配听。她没理由知道季家。所以不用瞒着。
呵,这些聪明人。
苏照歌敛了敛眉,提步向布料坊走了过去。
“你说她站在那里那一会儿,是在想什么?”布料坊院墙内有一座高台,视角正好能够越过院墙,看到前方长街上无故站了一会儿,又开始向这边走来的苏照歌。
“人心幽微,属下不敢揣测。”一个沙哑的女声道:“不过倒有一点奇怪。” “讲。”
“楼主之前说苏照歌得了长宁侯青眼,所以侍奉了长宁侯?”沙哑女声道:“可属下瞧着,苏照歌尚是完璧之身。”
“……”楼主沉默了一会儿,手指敲了敲栏杆:“能确定吗?苏照歌之前汇报长宁侯近况时,曾说起她与长宁侯榻上密语的一些事。”
那沙哑女声笑道:“老|鸨人群看□□,一看一个准。属下做这行已经二十余年,不夸口地说,姑娘是什么情况,属下看一眼就明白了。”
“啧。”楼主道:“虽然撒了谎,但却是难得一步插在了叶轻舟身边的好棋,废掉可惜。你去见她,且再探探。”
苏照歌收伞上门,还没来得及敲,门内便有个沙哑女声问道:“天晚路滑,客人且明日再来吧。”
“急事裁衣,求您通融,只要三匹浮光锦。”苏照歌回道。
门吱呀一声开了,这铺子里果然别有洞天,正堂下又藏着一间暗室。
这暗室布置得精细,也是大片的帷幕低垂,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太透亮。
可坐在上首处的却不是楼主,而是一个身量高挑,年四十许的女人。想必就是江南管事的妈妈了。这都有规矩可循,苏照歌单膝在女人身前两米处跪下,等候问话。
“我是流风回雪楼江南分舵的话事人婉娘。”高挑女人自我介绍道。
来得只要不是楼主,就好应对。这只是一次寻常的汇报,婉娘的问题也并不刁钻。苏照歌都如常回答了。按常理,苏照歌是跟着长宁侯一路坐船过来,今日方到,不过是问些日常起居上的事,这种瞎话苏照歌早编顺口了。
婉娘不为难她,问完后便从袖口中取出一个小盒子,作势要递给她,苏照歌起身去接,婉娘却突然闲散问道:“苏姑娘还是完璧之身啊?”
“……”苏照歌去接盒子的手顿时停了一下:“这……”
这个问话的时机太巧了,恰好是苏照歌稍稍放下心来的时候,苏照歌本想顺嘴答不是,可电光火石下突然觉得不对,这问来得奇怪,没敢瞎答。
但这一瞬间的停顿已经能说明很多事情了。顷刻间苏照歌感觉自己后背冒了一层冷汗,小衣湿答答地粘在后背上。
也就是此时,她似乎隐约听到这暗室内传来了第三个人的呼吸声。
那声音很小,只一下就消失了,几乎让她怀疑只是错觉。可苏照歌自信从尸山血海里锻炼出来的本事,不会出现这种奇怪且无谓的错觉。
这屋子里有第三个人。
这个人一直安静地藏在暗处,隐藏自己的呼吸,只在刚刚似乎没隐藏住,呼吸粗重了一下。苏照歌感觉到自己的汗毛一炸一炸的。
“苏姑娘莫怪。”婉娘扶住了她,盯着她的眼睛,轻柔问道:“这只是我的好奇,因为我之前曾听主上说过苏姑娘已经伺候了长宁侯,但苏姑娘却好像还是……”
“婉娘恕罪。”暗处的人是谁苏照歌压根不敢想,八成就是喜怒无定的楼主——只是一次例行汇报,楼主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一个头磕下去:“当时于我情况危急,因一次任务失败,京城管事苑兰逼问的紧,我为求自保向苑兰撒了谎,后来楼主亲自垂问,可大错已经铸成,我只得把谎言维持下去……”
“哦。”婉娘亲切道:“是为了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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