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山听弦
“我有点事要和你说。”苏照歌道,她感觉暗火上顶,再不发泄出来就要内伤了:“我……”
她沉默了。
没人会把床放在一进门的地方,是以她没有一进门就发现,直到走到卧榻跟前,才看清了整整齐齐的,没人动过的被褥。
叶轻舟压根没回来。
“……”苏照歌深深地吸了口气:“……”
空荡荡的屋室,一地残骸。
王朗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叶轻舟的房间好像被狂风席卷,压根没有门了。屏风倒在地上碎了一地,和门的残骸难舍难分。而苏照歌握着一支钗端正地坐在太师椅上,垂首打量着。
那神情其实很安静沉着,丝毫看不出刚才发了什么疯。
然而王朗却有点心惊胆战,思索了一瞬,却还是决定迈步进去:“大船……”
“婢女大船醉后触怒长宁侯,已经被侯爷酒后处理了。”苏照歌没有抬头,语调淡淡道:“把这个身份处理掉,然后用这个解释门的事。王公子,我有其他的事要做。”
王朗道:“这是怎么说的,叶轻舟呢?”
“你真的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苏照歌抬头看了他一眼:“我以为侯爷那样的人,有话不会告诉女人,却一定会告诉兄弟呢。”
“我真的没瞒你。”
傻子也能感觉出来苏姑娘这状态不对,气生大了,而苏照歌身份特殊,既能算是他比较灵性的嫂子又是江湖高手,王朗不敢胡说,当即并拢三指朝天做出发誓的手势:“苏姑娘,虽然我能算作侯爷的好友,可我摸着良心说,侯爷那是个没长嘴的人。这八成是他早年留下的毛病,不要说我了,他如果心里真的有什么事,绝不会跟除了自己以外的第二个人说的。”
苏照歌笑了一声:“没长嘴。”
“虽说这世上最亲近的也不过就是枕边人了。”王朗想到那可怜的郡主夫人,诚恳道:“但是侯爷在这方面确实是劣迹斑斑,不长嘴还算好的呢,有的时候还瞎长嘴,不如哑了。”
苏照歌站起来,步伐行云流水,随手拿簪子将自己头发挽了个干净利落的髻:“您说得对。您知道在哪里能找到季五吗?”
第72章
王朗和苏照歌有个共识,就是季玉钟这个人有点让人害怕。
这种害怕不来源于武力或者计谋或者性情,他们只见过短短一面。
季玉钟没学过功夫,基本可以说是手无缚鸡之力,做派虽然有些夸张,但硬要说也只能算礼数不周,从和那个叫谷雨的小厮交流方式上来看也不是那种刻薄寡恩的主子,至少比楼主是强多了,叶轻舟分析他流风回雪楼的地位微妙,不能算个实在二当家,甚至在跟苏照歌的交锋中表达了善意。
这种恐惧来源于无法理解,季玉钟的每个神态动作都仿佛叶轻舟再世,像到了诡异的程度,完全分辨不出来是天生如此还是如何,简直像是叶轻舟不知何时丢失了一魂一魄,孤魂野鬼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里变成了季玉钟。
王朗一皱眉:“……苏姑娘找他做什么?”
苏照歌道:“我觉得他有用,但我不确定,只能赌一把。”
王朗这假冒的长宁侯天天跟江南商会吃席,还真吃出了一些情报来。
季玉钟是季家二当家,从好几年前开始季家走商的事便泰半是他处理,是以露面很多,常来常往的交际久了,大家便都知道彼此的癖好。
通常像他这种出身尴尬的公子会避免到秦楼楚馆这种类型的地方,避嫌要脸,防着别人私下里讲究他们来处。
但季玉钟很是个跳脱于常理之外的,不怕别人讲究他母家是烟花出身,闲来没事最喜欢在什么歌楼舞榭戏台子里泡着消磨时间,要说好找,他也就这么一个爱好。要说不好找,整个随州城值得清赏的歌楼舞榭少说也有几十家,挨家挨房去翻,怕是翻到天黑也翻不完。
“更深漏深,独坐谁相问。琴声怨声,两下无凭准。翡翠衾寒,芙蓉月印,三星照人如有心。露冷霜凝,衾儿枕儿谁共温……”
戏台子上啊呀呀的唱,整个戏院里倒热闹,一楼是给平头百姓预备的,十来张大桌,配点瓜子花生茶水,有人午后闲来无事来听,能悠悠坐到晚上。
而二楼便都是雅间了,专为贵客预备着,有茶水鲜果,还有熏香。
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水沉香气。
季五闭着眼睛歪在榻上,手里拎着根朱红色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打拍,嘴里哼哼呀呀跟着唱。
虽说是戏,他倒不在乎情节似的,闭眼不看,只想听听唱腔。
“琴声怨声……”季五闭着眼睛摇头晃脑,谷雨在旁边安静地给他扒瓜子。季五突然一笑:“贵客上门,苏姑娘来了。”
谷雨一愣,果然就听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按说如果是楼里的杀手,内息轻功自是一绝,哪里有走路脚步声这么沉的?
“这是人家的礼数,告诉咱们这是来聊天的,不是潜伏过来杀你的。”季玉钟活似修了读心术,回手敲了谷雨一记。
二楼号称雅间却也没个门,苏照歌随手挑开帘子,却不近身,很谨慎似的停在门口,起头聊道:“您是二当家,而我是杀手,哪里配称上五公子的贵客。”
季玉钟哼笑道:“长宁侯的小妇人,还是值得称呼一句贵客的。何况我还能算流风回雪楼的人,你还是么?我这二当家的威风,也摆不到苏姑娘头上去啊。”
他看着苏照歌,这姑娘今日看上去有些不同,昨天在宴席上见到她时她看着还有点迷迷糊糊,梳赵府下人统一的双鬟,又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扮丑,看上去实在平平无奇又软软乎乎,所以他也并未将苏照歌十分看在眼底。
何况苏照歌是流风回雪楼的人,最底下办事跑腿的小人物,甚至连楼里究竟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季玉钟难免轻视。对他来说,流风回雪楼排名第一的杀手,远不如「长宁侯的人」这个身份来得有震慑力。
然而今日却十分不同,她用一支素银梅花步摇将头发全挽了起来,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装饰,洗净了脸上那些扮丑的妆容,眉尾眼角都很凌厉地往上走,穿着一身大红裙子,站在那里,却有几分很沉静的肃杀之气。
“五公子见事明白。”苏照歌淡淡道:“您心思剔透又身居高位,大白天的,怎么听起这么丧气的曲子来。”
“心里苦闷啊!”季玉钟叹息了一声:“这和身在什么位置有什么关系?叶久每天难道过得很开心么?”
苏照歌心想反正看不出来他不开心。
“我身边都是流风回雪楼的暗卫,你倒胆大,敢直接来找我,不怕我当即抓你回去,好讨楼主开心吗?”季玉钟很有兴趣道:“抓了你说不定能威胁长宁侯呢。”
“敢来自然有依仗。”苏照歌沉稳接道。
“既然甘冒奇险来找我,有什么事想说?”季玉钟道:“叶久同意见我了?”
“他的原话是「不知道有没有时间,让季五自己努力」,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他所说的「时间」是指什么,至于你要怎么努力是你的事。”苏照歌道:“从昨夜起,他失踪了。”
季玉钟一下子坐直了身体:“失踪了?所以不是他派你来的?”
苏照歌道:“不是。”
“昨夜失踪,现在不至午时,满打满算还不到十二个时辰。”季玉钟挑眉:“而我却知道叶久其人行事很独,早年还是世子的时候就曾抛下属下私潜入重兵埋伏的目标家中将其暗杀,后来掌兵,战术以奇袭闻名。与其说是将军,不如说是刺客。皇帝深知其人,所以才会将圣安司交给他。你怎么知道这个所谓的「失踪」不是他最平常的一个行动,或者……”
他身子前倾,说不上是不是恶意的:“……或者不是将你们抛弃在这里了呢?归根结底,你是流风回雪楼的叛徒,流风回雪楼是他仇家,叛徒嘛,向来是两边都鄙夷。身份如此敏感,你凭什么觉得叶久那么个人,就会相信你呢?”
“……”苏照歌凝眉看着他,似乎不知说什么,半晌问:“流风回雪楼是他仇家?为什么?”
叶轻舟对流风回雪楼上心应该是从她而始才对,她请求的叶轻舟帮她重获自由。
而十年后重逢,他甚至不知道流风回雪楼是怎么回事,在她身边左问右探的,要是跟流风回雪楼早有前仇,早该照面就把自己毙了,哪有许多后文?
“因为……”季玉钟一顿,笑道:“我为什么告诉你?”
“叶久叫我自己努力,”季玉钟垂下眼睫:“我可听进去了。”
他面色不动,伸手立即拍了桌子上一个不知名的位置,随即轻微的机簧声响起,不知道哪里的机关动了。
“别慌,只是个传信罢了,我不舍得杀你的。”季玉钟慢条斯理道:“只是有了你,我跟叶久才好说话。”
苏照歌眼睁睁看着他启动机关,甚至没有要上前阻止的意思,也没有要跑。
季玉钟欣赏道:“你的心倒很沉,是笃定我不会伤害你吗?”
苏照歌眼神很奇异地看着他,季五道:“苏姑娘不妨猜猜,我带了几个人出来?”
“……”苏照歌道:“八个啊。”
季玉钟心里一跳。
他确实带了八个人出来,都是流风回雪楼顶尖的好手,分别潜伏在他身侧,彼此都未必不知道彼此真实的位置,随时关注着他。只要他一声令下,八个人可以立即暴起制住苏照歌,就算苏照歌确实是高手,终究双拳难敌四手。
然而苏照歌如此随意地就将人数说了出来,她本不该知道的。
苏照歌把一个被手帕包起来的东西丢在他面前,金玉之声一响,而后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扬了扬下巴,示意季玉钟打开看看。
季玉钟伸手揭开那手帕,里面包裹着八根式样相同的,染血的簪子。
季玉钟:“……”
“我只是一个干脏活儿的人。”苏照歌似乎也觉得很可笑,轻轻晃了晃头道:“除了杀人特别快,能有什么其他的依仗呢。”
季玉钟终于露出了明晃晃的震惊之色——他这么看起来就不像叶轻舟了。叶轻舟从来都冷静的像个鬼,没人见过他失控的样子,震惊是不可能在他脸上看到的神色。
季玉钟深吸了口气:“……从你认为叶轻舟失踪,决定来找我,前后不过十二个时辰。你……”
你在这么大的随州城里准确的翻到了我在哪个戏楼里听曲子,没惊动任何人地把他身边所有的暗卫都处理掉了,才走到他面前来。
她确实是孤身来的,只有她自己就够了。
季玉钟没再说下去,心里有些感慨。
自从他知道他那二哥终于把流风回雪楼的人安插进长宁侯府中后他就觉得这事很可笑,他了解流风回雪楼培养出来的杀手是什么样子,更了解叶久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叶久怎么可能会被流风回雪楼这点微末手段蒙蔽?
与他那一贯自信的二哥不同,从最开始季玉钟就认为,要么是叶久知道了那位「苏姑娘」的身份,留下这苏照歌在长宁侯府只是顺水推舟,想摸清苏照歌背后是怎么回事。要么就是这位「苏姑娘」已经叛变了流风回雪楼,改投了叶久麾下,总之绝不可能是二哥的计策成功了。
试想一个人这辈子都输给另一个人,输成执念输成疯子甚至输成习惯,别人要怎么信他能如此轻易的赢一城?
但后来又得到情报,说苏照歌在长宁侯府极受宠爱,甚至长宁侯发现了她武艺不俗也未起疑,轻易就信了苏照歌说自己是江湖人的谎言。二哥那时半是快活半是愤怒地认为长宁侯是个在女人身上过不去的人。
季玉钟当时也很震惊,叶久绝不可能是如此一个蠢货,如果长宁侯是这样一个看不清事态的蠢人,二哥这些年来的执念,那些所有为此而死的人,他——他所遭受的那些苦难,岂非通通是个笑话?
他左思右想,最后觉得,或许二哥有一点说对了。长宁侯确实是个在女人身上过不去的人。或许他真的爱上了那个女人,所以他明明知道苏照歌的身份,但能够容忍。除了爱情,无法解释。
如果是这样,那这位「苏照歌」姑娘,该是个怎样的女子呢?
第73章
流风回雪楼所有杀手的案底他都看过,他曾经彻夜翻阅这位「苏照歌」的来历。
其实她也没什么来历。江南街头快要饿死的小丫头片子,昏昏沉沉眼瞧着就快不行了,被流风回雪楼带走,可能因为之前又是重病又是挨饿,还是在哪里遭受过什么虐待,压根想不起来自己来历。
但却难得根骨很好,学武奇快,以一个很快,但还不算惊人的速度成为了杀手。教导她的师父评价她,说根骨虽好,脑子却并不十分灵活,不能算个聪明人,所以她最后也只被分成了干脏活的杀手,甚至没冲到稍稍轻松一些的管事位置。好在她办事也算牢靠,没出过什么篓子,发往京城,不留本部。
这么一看,除了好像身手不错,并没什么特别值得人在意的地方,堪称乏善可陈,平平无奇。叶久会爱她什么?乏善可陈的性格,还是什么……季玉钟说不出来,还是美貌?一个男人,还能看重女人什么?
不至于吧,以长宁侯身份之尊,他此生见过多少倾国倾城的佳人,恐怕他自己都数不清吧?他要是爱重美色,揽镜自照,怎么不爱上自己呢?
他没见过苏照歌,但在见苏照歌之前就对这个女人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是种真真切切的「仰慕已久」。但等真见了面,苏照歌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脑子有点迷糊,什么都不知道,做事很欠考虑,甚至有点粗糙莽撞……
他一边觉得果然如此,一边又有种隐隐地失望和愤怒。
你怎么能是这样的呢……你这样平凡,叶久却对你情非泛泛,叫我们情何以堪?
然而今日再见,这女人沉静地站在那里。气质与之前大不相同,让季玉钟想起某种……她粗砺锋锐,像是某种线条不拐弯,但很凶猛的刀剑。
然而不管季玉钟心里掠过去多少个念头,对苏照歌来说也不过是这男人莫名其妙地停了一会儿,好像被吓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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