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山听弦
但即使如此也得门当户对,得要京城一等一的勋贵人家,否则就是慢待功臣之后。可有适龄公子的就那么几家,眼见着是谁都不想要。
要不是这样,也不会有前两天那场宴会了。
办一场宴会,叫全京城的世家子弟都叫过去,或吟诗作对或抚琴长啸,随便干什么,良安郡主列席,明眼人都明白这是在为良安郡主相看夫婿。如果哪位入了良安郡主的眼,跟着就是一道赐婚的旨意。
这个套路大家都熟悉,各家挑媳妇大多是这个套路,谁家少爷到该娶亲的时候没有选中的小姐姑娘的,就办个随便什么宴,若有才艺贤能俱佳的就去下聘……
不过办个宴会满请世家公子,这个少见,京城里少有人家的小姐敢这样行事。这听上去倒像是公主出嫁,在凤台选婿。
特殊的身份造就特殊的环境,皇帝摆出了要厚待小郡主的架势,可心里大约也不愿意为了她委屈一流权贵,斟酌之下,选了这么个凤台选婿的办法,言下之意是——你自己定吧,我们都不插手。
明面上看,确实是恩宠极隆了。
可外面谁家小姐嫁人不是家里千打算万打算的为娇客筹谋,姑爷的人品家世,哪一点都要斟酌再三,生怕姑娘嫁过去吃苦。哪像这小郡主,这样决定一生的大事,竟只能靠自己一面之缘来下决定。要是父母安在,也不至于如此。
长在深宫,地位尊荣都有,却没个人肯真心的为她打算,总觉得怪可怜的。
但却正是叶轻舟需要的。
他和三殿下如今力薄,眼下的问题是缺钱。良安郡主出嫁,一来要带着岳国公府的遗产;二来宫里也要另备嫁妆,皇上要面子,郡主嫁妆位同嫡公主;三来岳国公虽亡,但在军中还有老兄弟,借着良安郡主总有几分亲密,或许能有说话的机会。
三殿下已经娶了正妃,总不可能叫郡主去做小,所以也只有他了。他虽出身低微,只是庶子,不过好歹有个才名,要按周礼的打算,他还有张脸,小姑娘都喜欢脸——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叶轻舟一方面仰慕岳国公人品,不十分愿意去算计他的子嗣,一方面自己总还有些少年意气在,总觉得男子汉大丈夫,行事还要靠妇人周全,心里不平。可又没得选,大势当前,没有选择的余地。
都是身不由己。
三殿下说他绝对没问题,因为良安郡主与他有旧。叶轻舟却想不起来自己除了前两天在宴会上见了良安郡主一面,还什么时候见过这个小姑娘。
他脑子里想着这些事,突然听到宫车慢悠悠行来。叶轻舟迈出一步,拦住了车架。宫车旁跟着的宫女斥道:“大胆!见郡主车架,还不速速退去!”
叶轻舟没理那个宫女,行了个礼,朗声道:“长宁侯府叶久,求见良安郡主!”
宫女怒道:“你。”
宫车里传出个清凌凌的嗓音:“扶枝。”
宫女一瞬敛了神色,退到了一边。郡主没叫他回话,他也不能再冒犯,叶轻舟保持着行礼低头的姿势,等了几秒钟良安郡主才慢吞吞开口,似乎也在思索着什么。
良安郡主问道:“叶公子安好,见我有什么事?”
叶轻舟顿了顿,道:“我愿求娶郡主。”
他听见那个叫扶枝的宫女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果不是良安郡主发话,可能忍不住下一句就要怒喝一句「大胆」了。
良安郡主却很冷静,只是淡淡道:“叶公子请抬头。”
尽管时机不对,叶轻舟突然想到男人去伎馆里挑姑娘,好像也有这么句话,意在看看姑娘品貌。
小姑娘都喜欢脸——三殿下那厮的话又冒出来了,叶轻舟心想这和男女有什么关系,世人都喜欢脸!
叶轻舟抬头,却并没有抬起眼帘,意在不直视郡主容貌。
虽然也不是没见过。
良安郡主说:“叶公子说愿求娶我,却不看我吗?”
叶轻舟便从善如流地抬眸。
良安郡主掀开了珠链,他正撞进小郡主的目光里。
这女孩姿容甚美,眉如远山目如秋水,眼尾斜斜飞起一点,便添三分艳色,丰润小巧的唇。可她虽然神色温柔却并不十分生动,十分姿色也压成了三分。
但看向他的眼神却很……说不上,眼底好像微微蕴了一层光。
叶轻舟想,都喜欢脸——
良安郡主问道:“公子为何求娶我?”
“因为郡主身份尊贵,而我虽身份微贱,却想做出一番事业来,所以有求于郡主。”
良安郡主沉默了一会儿。
叶轻舟毫无把握会成功。三殿下叫他来求良安郡主下嫁,他心里寻思着这根本就是扯淡,哪家小姐随便来个人说想娶就嫁的?可三殿下只说没问题,让他来就行了。
他这句回答实在是句实话,诚恳的甚至有些过了头,绝不是小姑娘爱听的答案,甚至可能叫人把他打出去。
可他对良安郡主没什么男女上的想法,也不想费心思装出一副虚情假意深情款款的恶心模样来——就算是有所图谋,也尽可能的求个坦坦荡荡,不必在这种事上糊弄个小姑娘,也太下作了。
他求亲的话语事先跟三殿下对过一遍,自己都觉得绝不会成功,三殿下听完却只是笑,让他只管来就是了。
而至于良安郡主怎么选,那是她自己的决定了。
天家贵女也好侯府庶子也好,都是身如飘絮,谁也没资格太体谅谁。
“叶公子的意思我明白了。您对我有所求,那您能许我什么呢?”
半晌,小郡主出乎意料地回了话。
叶轻舟低声道:“郡主生于忠烈,长于天下一等一的富贵尊荣之地,而我生于卑微,除却此身一无所有,能许郡主的也唯有此身而已。”
“公子的意思是可许我真心。”
叶轻舟想这可真……只有一面的交情,哪来的什么真心?若是有,也太容易交付了。
“我愿永远陪伴郡主。”叶轻舟委婉道:“终生只有郡主一人,永远对您好。”
所以真心确实没有,但这可以是一笔交易,或者也可以说是一个誓言。嫁给别家高门显贵,纳妾的乱玩的不关心内宅的,谁说的准碰上什么事。但嫁给他,他不要第二个人,他可以体贴周到,终生伺候她。
不过这买卖上不上算,还是郡主说了算。
良安郡主又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关了车窗,示意宫人继续走。
便这么离开了,并没有给什么答复。
叶轻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心里想也不知道这能不能成,三殿下到底这方面靠不靠谱?反正要是有个姑娘路上这么拦他的车架,说这样的话,他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成与不成,说的是他的婚娶,但他心里也没什么有关风月的起伏——他长到这个年岁上,生性不好女色,心潭有如死水,想想成亲啊女人啊,都觉得跟看戏似的,哪怕发生在自己身上,也不过觉得是完成个任务而已。
宫车辘辘远去,走出好一段路,那叫扶枝的宫女忍不住道:“这人不过区区长宁侯府的庶子,竟敢来拦您的车驾,还说什么要求娶您的胡话,如此轻狂无礼,郡主您为何?”
良安郡主道:“我不认为他是轻狂无礼。”
扶枝不明白为何郡主不在意这件事。宫中上下都知道郡主虽然是个好性子好伺候的,却极看重礼数,就是太子偶尔来郡主这坐坐,也不敢放肆。
不过她虽然不明白为何郡主不在意那个侯府庶子的失礼,却能听出郡主这一句话里的回护,当即不敢再继续往下问了。
岳照歌想这哪里算失礼了。
一个男人要去求娶一个姑娘,就算姑娘身份高贵,难道自己就要跪着去求吗?何况要娶一个姑娘,便自己大大方方单刀直入的来问,把一切自己心思都交代的清楚明白,然后许下承诺,没有托任何不相干的人来说些有的没的的劝辞,多么难得啊。
虽然那话说的也硬邦邦的,着实不是讨人喜欢的说法。
岳照歌想真是还不如小时候呢。
扶枝又问道:“方才圣上叫您过去,可是问您选好了哪家公子下嫁吗?”
岳照歌想到这儿不禁扯出一个笑来,难得起了点玩笑的心思:“你觉得我会选哪家公子?”
扶枝道:“这奴婢不敢揣测您的意思。以奴婢的眼界,觉得那天的公子们都是人中之龙,实在是不知道哪位更好,心里寻思着郡主眼界不比我等,想来心中是有决断的。”
岳照歌笑道:“叶公子。”
扶枝一愣:“叶、叶公子?哪位叶公子?是工部叶大人家那位?叶阁老家那位?”
岳照歌回头望了一眼,走出太远,已经看不到刚才那人的影子了。
她悠悠道:“刚才那位。”
一个女子要只在一场宴席的功夫里就选出自己日后要携手一生的人,哪里能够选的出来呢?岳照歌想起来自己在那场宴席上看着那么多的翩翩公子,个个都是京城中的明珠美玉。她看着这些明珠美玉,却满心都是惊慌。
女子长到她这个年纪,心里都会有些知慕少艾的涟漪……岳照歌听过大公主说那谁谁长得俊俏人品贵重,家风也清正,很希望能和那个公子携手一生——后来皇上把她嫁到草原上去和亲了。
岳照歌没有大公主那样具体到长相人品家风的向往,她心里只有一道声音。
她刚进宫的时候只有五岁,突然被抱到宫里,左右都是自己不认识的人,心里很害怕。
听人说是因为爹爹不在了所以自己才被送进宫的,所以愈发小心谨慎,一句话都不敢多说,无师自通了寄人篱下应该如何说话做事。自父母去后,她再没感受过「温情」这码事,宫里的一切都太规矩,太冰冷了。
皇后娘娘说进了宫就代表了天家的体面,人前人后都不可失礼,所以哭也不敢哭,走到哪里都是一群下人跟着,生怕掉了泪就被人看轻了。
可是真的很难过啊……不敢说。
宫中太冷漠了,只有两种人,一种人是「主子」,另一种人是「奴才」。前者见到她称呼她为「良安」,后者见到她则扑通一声跪下山呼「郡主」。但所有人都离得那么远,没人可以在她难过的时候摸摸她的头发或者抱抱她。
她听奴才们私下聊天,说寻常人家家人之间可以相处的很亲密,但是她得不到,想想就很难过,有时会在深夜咬着被角偷偷哭,还不敢发出声音,因为「不体面,不规矩」。
有一次她又被这种情绪所笼罩,终于有一次不想再管什么规矩,什么体面,她没有父母,没有亲人,连放肆哭一场难道也不行吗?
她不敢在皇后宫中放肆,便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出宫室,那真是一场痛快淋漓的奔跑,她完全没有目标,只是哪里人少就选择哪里。
披头散发,跑到一半在风中就开始哭,后来终于找到了一个破旧的人很少的废弃宫殿,钻了进去,放肆哭出声音来,哭到涕泗横流,声断气阻,整个院子都回荡着她毫不体面的哭声。
她哭的太投入,所以没听到有人接近了这间屋子。她哭到一半,突然听到外面有个很清润的少年声音,很是平淡地问道:“谁在那?”
她吓了一跳,哭声一顿,很惊恐地问:“谁?”
那少年问:“你是宫女吗?这里离上书房很近了,你在这里哭可能会引来其他人的。”
她抽抽嗒嗒地说:“我不是宫女……我就是……我父母都不在了……别人都有的……我好孤单啊,我身边谁都没有……我难过,也没有人哄我……”
她躲在宫殿门后,透过门缝,看到外面站着一个很漂亮的少年人。她想要站起来,但又跑又蹲又哭的腿麻了,刚有动作就腿上一酸,又摔在了地上。这一下实在很疼,所以她又哭了起来。
而那少年听着动静以为发生了什么,竟然想要进来:“你需要我帮忙吗?”
她断然拒绝道:“你不要进来!”
少年倒听话,果然停步。她又努力了一下,还是没站起来。她觉得自己实在是没用,怎么会在这么尴尬的时候被人发现?
而这时门外却突然递过来一把折扇,少年说:“肌肤相触失礼,请您扶着扇子站起来吧。”
她抽抽嗒嗒握上了扇子,那执扇的手很稳,借着这把扇子将她扶了起来。把她扶起来后,她半晌讷讷无言,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敢出去。
却听那少年说:“我听说人过世后会变成星辰,您可相信吗?”
她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我不知道……”
少年似乎顿了顿,斟酌了一下说法,才坚定道:“人过世后其实就会变成天上星辰的。”
她没听明白,便问道:“那又怎么样?”
“星辰高悬于天,始终照耀着您。”少年说:“实在难过的时候就看看天吧,爱你的人一直都在,你不要哭。只是宫禁森严,下次不要这样跑出来了,被抓到会挨罚的。”
岳照歌鼻腔酸涩,心想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真想出去见见他啊,可这样走出去就太丑了。她抓着门框,哑着嗓音,无理取闹道:“我知道了!你走!你在这里我怎么出去!”
门外的少年也不生气,似乎很能体贴她这番无理取闹,转身便离开了,隔着门缝,岳照歌只看到一个渐渐远去的清瘦背影,即使在那么窄的缝隙中,也像是浑身发着光。
岳照歌后来打听过那个男孩子是谁,可是宫里的人太多了,她只是个小姑娘,能探听到的消息太有限了,终究不了了之。而后深宫漫漫多年,每当她难过伤心想要哭泣的时候,耳边总会响起来那个男孩子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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