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侯是我未亡人 第74章

作者:春山听弦 标签: 市井生活 穿越重生

  “如果我能冷眼旁观呢?如果我就是不值得呢?”叶轻舟却突然道:“如果你只是群玉坊的普通舞姬,你我身份差距这样悬殊,天下男子皆薄情,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冒险救你?甚至——你想没想过,你有可能死在这里,而我压根不会在意?”

  “又或者我会像模像样的伤心个一段时间,然后就会忘了你了?”叶轻舟道:“世上绝大多数人,就是这样不值得。你怎么知道我就值得你这样费心力?”

  “我就是知道。”苏照歌道:“我明白你,阿久,不会有人比你更值得了。如果你一定要我说出个什么来,我从流风回雪楼来,一路见到过很多薄情的人……绝大多数人瞧不起我,有人羞辱我,有人面上捧着我,心里却不知道怎么糟践我……唯有你,从相识那一天起,就没有轻视过我,你每一次都在认真听我讲话……你待我很用心,哪怕不论情,就说相识一场的恩义,也太值得了。”

  她探身,握住叶轻舟的手:“阿久,我一个人活在世上,很害怕孤独,我是个普通人,希望这世界上有在乎我的人。这世上有人能得到父母的爱,有人能得到亲朋的爱……但这些我都没有,这世上唯一真心在乎我的人是你。”

  她顿了顿:“如果你出事了,这世界上就只剩下我自己了。”

  她垂下身子,用脸去磨蹭他的手:“我听人说,君子死知己……我是女孩子,或许不能叫君子,但此情大抵相似。一切苦难,不过区区而已。”

  “你还怪我吗?”她轻轻说:“但我不怕你发脾气,我只怕你再一次……再一次拒绝我。”

  十年前不是这样的。

  郡主深宫少女,虽说下嫁,那也是从宫里嫁到侯府,到底娇气。叶轻舟心疼她孤苦,从不肯在小事上委屈她,做事从来万分用心,更是娇养。不要说受伤,她褪个不顺手的镯子能把手皮搓红,然后默不作声地在床榻上低头看很久。

  那就算她的撒娇了,得叶轻舟过去给她揉一揉,才能不委屈了,躺下睡觉。娇气又嘴笨,很招人疼。

  而现在她满身他都不知道哪来的伤疤,远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坚韧,说「一切苦难,不过区区而已」,靠在他身上,唯独对他长这样一副叫他没法反驳的伶牙俐齿。

  也还是那么招人疼。

  “是因为我妻子。”叶轻舟声音发哽:“我从前也恃才傲物……也瞧不起很多人。但我遇见了我妻子,她身份尊贵,但从没有因此对任何人不好,就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爱我……我见过太多人,没有人比她更坚韧温柔,闪闪发光。所以我想做她那样的人。”

  苏照歌浑身一震,但终究无言。叶轻舟默默了一会儿,便揽住她,轻声道:“我再不会拒绝你任何事了,我会想办法活下去。”

  又休整了两日,他们便启程回京城。回程不急,两个伤病,不图速度,只求舒服。叶轻舟包了辆大车,慢悠悠地往回赶。车里的陈设一概撤了,很不成体统地堆满了软枕和被褥,简直一开门就是床。

  叶轻舟始终没有说自己知道了什么,苏照歌窝在车厢深处,叶轻舟身上没有外伤,有时自己赶车,遇到什么地方好玩便和苏照歌下来闲逛。

  好在苏姑娘果然是个心大如斗的,一直也没想起来问叶轻舟是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的——左右不是王朗透出来就是季玉钟透出来,苏照歌心大,心里早明白这两个人未必能瞒得住叶轻舟长久,懒得追究细节,来了就来了。

  她只觉得这次之后叶轻舟出奇的温柔,几乎百依百顺,有时看她的目光幽深,令人沉醉的同时也令人不懂。

  他曾经说自己对她来说只会是一个路过的地方,一直以来他也时常回避感情,直到苏照歌临走前,叶轻舟都未必能说是个主动的人。

  然而自从这次见面,他似乎已经不那么想了。他主动而贴心,有时晚上不住客栈,会揽着她坐在某一处的屋檐上看星星,说点漫无边际的话。

  自然贴心,然而苏照歌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人的态度怎会变得这样快?难道是因为——难道是因为七日香吗?

  “在想什么?”叶轻舟道:“表情不太好。”

  苏照歌道:“在想你。”

  “想我怎么是这个表情?”叶轻舟便笑:“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在想你为什么突然这么好。”苏照歌把酒瓶放下,迟疑着道:“这两天总想着,侯爷会不会是因为我拿到了七日香,是为了报恩才做这些事……”

  “……”叶轻舟道:“怎么这么想?别叫我侯爷。”

  “可能是我想多了。”苏照歌沉默了一瞬,摇摇头:“这样也很好。只是觉得你有心事。”

  怎么就算这样也很好?叶轻舟想。

  “我心悦你,自然贪恋此刻。”然而苏照歌别了一会儿,却好像躺不住了,坐起身来道:“但我贪心,还想两心相许。如果侯爷是因为我拿到了七日香而态度转变,我却觉得……”

  她想了想,没说那个词。又道:“希望你是因为喜欢我才和我在一起,不是因为别的。”

  “我做错过什么吗?”沉默半晌,叶轻舟却摸了摸她的脸:“所以你总害怕这样的事。”

  “……”苏照歌侧了侧头,目光很安静:“……没有,你很贴心。”

  但就是太贴心了,近来她总回忆起前世,难免心绪翻涌。

  “我确实有心事。”叶轻舟看了她一会儿,坐直身子,说:“我近来总想起刚认识你的时候,我当时刚知道你身手不俗,咱们两个便在望江楼顶上说过话,你还记得吗?”

  苏照歌不意他突然扯得这么远,一愣:“啊?……记得啊。”

  “想起那时候你说你喜欢过一个人,不记得旁的了,但记得你好像对他很不满意。”叶轻舟轻声道:“后来结局不好。近来辗转反侧,怕步后尘。”

  “呃……”苏照歌顿住了,心想哪里来的这么个印象,和叶轻舟说这个太奇怪了。但她只得道:“哪里来得对他很不满意,我当时……”

  她叹口气:“很好了呀。”

  “如果当时他很好,也不至于结局不好了。”叶轻舟很情切地看着她:“我很想知道你以前是什么样的,走过什么路,都遇到过什么人。”

第104章

  [把个见色起意说得这样深情款款。]

  如果不是再世为人,已经隔了太多东西——比方说全然不可能被认出来的躯壳,她终其一生都很难和他讲自己是怎么看待他。至亲至疏夫妻,她曾经很看得见叶轻舟是如何付出,心下记着,再有什么话也很难说出口。

  同样,时人讲究女子要含蓄内敛,深宫更压抑,诉情比诉苦更艰难,只好绕着弯说,但她却没有学会这个招数。到底是千言万语,无从说起,最终只是亲自去布置他不一定吃的夜宵。

  然而怎么会不想说呢?

  看着叶轻舟情切的双眸,苏照歌一时失语。

  “其实倒不能算是曾经喜欢的人吧,”苏照歌思索着说。

  叶轻舟错愕道:“啊,不喜欢吗?”

  “不是,我不知道该怎样和您讲。”苏照歌连连摆手,心想时间对不上,她告诉过叶轻舟自己小时候一直在流风回雪楼受训,按时间看哪有时间有什么结局不好的心上人!

  可话又说回来了,在望江楼顶那次她也没料到之后能再和叶轻舟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当时心情感慨随口便说了,哪料到后来还有这圆不上谎的时候!

  叶轻舟沉默地凝视着她,苏照歌总觉得那目光中含有许多不尽之意。她想了想,道:“感觉说起来幼稚,其实我没见过之前喜欢的那个人,我……嗯,我在梦里遇到他的。”

  她笑道:“阿久你忘了,我自七八岁起就在流风回雪楼,其实哪里见过什么其他人啊。”

  叶轻舟:“……”

  叶轻舟心想这时候你倒想起来谨慎了,你这谎圆的未免太晚了些。

  “怎样的一个梦呢?”叶轻舟也笑:“我前两天才看过坊间的本子,大意说女子魂梦之中爱上一个人,竟伤情而死。死后魂魄果真找到那男子,哪怕人鬼相隔也终成眷属。情之一字,令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可见梦境也好现实也好,只要是真心就没什么分别,哪里幼稚呢?”

  苏照歌见实在躲不过去,便思考者道:“当时在梦里……我出身很好,算是一个大家小姐。”

  叶轻舟垂眸,拉过了她的手,细腻地摩挲着她的指节:“嗯。卿卿还想做大家小姐吗?”

  “不想。”苏照歌道:“梦里倒的确是锦衣玉食,可是当一个大家小姐太寂寞了。其实细节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小时候很孤独,想找个人说说心里话,到处都找不到,没人愿意听,何况其实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可能就是想找个人陪吧。”

  叶轻舟点点头,苏照歌接着说:“就这样当大家小姐了很久,有一天我心情特别不好,就跑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哭,也说不上是因为什么,但真的很伤心,就在这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男孩子。”

  “我觉得自己哭得很丑,不好意思见外男。”苏照歌抿嘴笑了笑。其实经过了这么多事,她的神态习惯已经和十三年前截然不同。然而此刻可能是因为说起前尘,这个笑看去依稀还是岳照歌的影子。

  叶轻舟心里一软,垂首轻轻吻了吻她的指尖。

  “我当时只想着不能失了体统,心里又很虚,大声斥责了他。但是那个男孩子站在门外,却很耐心地劝我不要哭。”苏照歌抬手,摸了摸叶轻舟的鬓角。心里想,当年门扉外的人就是你啊。

  “他实在是很会说话,梦里从小到大,只有他曾这样劝慰我。但现在想想,与其说那是我被劝住了,不如说是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小姑娘家吧。”

  叶轻舟隐隐约约记起来小时候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他有一次进宫的时候在一处偏殿里遇到过一个哭得很大声的小姑娘……

  “可这是怎么说的呢?”叶轻舟道:“既然是大家小姐,娇客身边自然跟着无数婢仆,万分精心伺候,怎么就‘第一次觉得是个姑娘家’?”

  “那不一样,婢仆伺候只是为了差计活命,并不亲厚。而梦里身居高位,还要对他们的性命负责,我身边的人换得很快,他们只是在做事,不会心疼你。”苏照歌道:“但那个男孩子当下根本不知道我是谁,他就只是希望我开心点,我感觉自己被很轻柔地照顾了。所以尽管只是萍水相逢的缘分,我却记了很多年。”

  叶轻舟轻声道:“……是吗。”

  他从来……从来不知道。

  既然如此,当年积雪宫车道,你是以怎样的心情看我的呢?

  叫停宫婢呵斥的少女声音,珠帘后静静的目光具有这样的威能,霎时穿透岁月而来,静而深,仿佛微微蕴着一层光。他当年心里一动,觉得那点眸光是因为地上的积雪……其实不是雪,是因为看见了他。

  “后来我们家决定……嗯,抛绣球招亲。”苏照歌卡了一下:“我在人群里看见他了,他来接我的绣球。我简直心里激动得不行,立刻就把绣球丢给他了。”

  叶轻舟捏捏她的脸,没忍住翘了翘唇角。

  什么鬼绣球招亲?

  “成亲了?”叶轻舟明知故问道:“就为了小时见过一面?”

  “那倒也不是。”苏照歌坦荡道:“长大后再见发现长得很好看,风姿乃我生平仅见。。”

  “哇,那么好看。”叶轻舟道:“比我如何?”

  “……”苏照歌哽了一下,却突然真的认真打量起叶轻舟的脸。

  叶轻舟:“……”

  他随口调戏,这怎么还带真比较起来的!不是同一张脸么!

  “侯爷更好看些吧。”半晌,苏照歌道:“嗯……侯爷很有韵味,不是少年人可比。”

  叶轻舟脸一拉,心想这是嫌我当年脸嫩吗?

  “必须是我好看。”他道:“苏姑娘,你小心不要犯错误。”

  “犯了怎么样?”苏照歌却突然凑上来,表情竟然有点期待:“侯爷要对我做什么吗?”

  “……”叶轻舟扶着额角笑:“起开!姑娘家不知道羞的!接着说!”

  “少年好看。”苏照歌立刻道:“比您好看很多倍。”

  “我不信,我什么也不干,别打岔,”叶轻舟道:“你继续你继续……”

  “现在想来,成亲后很幸福,几乎是我有生以来能想象到的最好的日子。没有什么公婆要伺候,不用为生计发愁,后宅也清净,每天只是做些消磨时间的事。夫君体贴,从来不跟我拌嘴。”

  苏照歌笑着回握住他的手:“梦中一生到头,竟然只有感情算得上难题。醒来后发现自己身在流风回雪楼,才发现原来人想活着就得废这么大力气,再回想梦中的清闲日子,才知道对方其实做了很多,只是当年我年纪小,未必看得到。”

  “卿卿这话就不尽不实。”叶轻舟道:“如果什么都很好,怎么来得‘只有感情算得上难题’?”

  苏照歌失笑,叶轻舟立刻问:“怎么了?”

  笑你这个问题一出口,简直和十年前是毫无区别的笨拙。她小时候总觉得叶轻舟玲珑心思,百转千回,不该有任何事难住他。如果有什么照顾不到的地方,那八成是因为他不爱自己。

  然而哪里有人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当年他们都才十五岁,叶轻舟用心之处老是走偏,难道她就明白过叶轻舟心里在想什么?两个孩子半斤八两,实在是谁也没比谁好到哪去。

  “梦中总觉得他不喜欢我,纠结了很长时间。男人在外面跑来跑去,我却只在后宅,感觉在一起时也没什么话说,越是没什么话说就越恐慌,总觉得他的心太深,不明白便害怕。”苏照歌摇摇头:“后来在流风回雪楼……见到了很多男人。”

  她微微有点嘲讽道:“只有在这样低微的地方才能见到很多人真正的样子。对比之下,才知道或许对方真的就是笨拙,并不是对我不好。”

  “直到最后,”苏照歌说:“我再回忆他,总觉得像是在发着光。”

  她垂眸看叶轻舟,突然一愣。叶轻舟目光很深地看着她,什么都没有说,突然伸手把她扣进怀里,很绵长地吻她。

  “……侯爷……”苏照歌有点无措,只好闭上眼。叶轻舟稍稍撑起点身子,轻声问:“那我呢?”

  这话听来像吃醋时的质问,然而他语气轻柔,听来只叫人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