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山听弦
“我不知道具体。”话已出口,季玉钟只得老实道:“但圣安司来侯府之前,我曾见了兄长一面。兄长姿态如成竹在胸,说不必怕。”
苏照歌道:“只有这些?”
季玉钟说:“……让我去找季犹逢。”
苏照歌脸色默默,肩膀陡然一松,像是放心了。季玉钟心下感慨,紧接着道:“我觉得这话的意思……”
“原来如此。”苏照歌叹了一口气,轻抚上胸前的翡翠扳指:“……是这个意思啊。我没瞒过他是不是?他知道我从侯府里逃出来了。”
所以留她戒指,因为远行人,要平安。
“这话是说让你跟我去找季犹逢。”苏照歌又道:“我该反应过来的,就你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怎么能恰好藏在我容身的暗巷里?当然是他排查出来的地方,算好我会藏在那里,提前把你放进去了。”
季玉钟:“……”
怎么觉得在内涵自己弱。
“所以王朗失踪了。”苏照歌接着说:“王朗是局外人,没法跟着咱们走,同样没有自保能力,他得把王朗藏在季犹逢找不到的地方。可把你给我有什么用?”
季玉钟嘶嘶道:“来给你当脑子吧。”
苏照歌:“……”
“好,这位脑子。”苏照歌从善如流道:“我已经找了好几天,季犹逢一点线索都没有。那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做?阿久就只说让你来找季犹逢,没有具体的办法吗?还是说,你作为流风回雪楼前二当家,其实你有门路回去?”
“没有。”季玉钟道:“我在流风回雪楼没你想的地位那么高。何况季犹逢谨慎,在确定我叛逃之后就一定会把所有我知道的联络方式全改掉,防止我反咬,我和你在这一点上没区别。”
苏照歌道:“然后呢?”
“我们找不到他的。”季玉钟默了默:“得等他来找我们。”
苏照歌想了想,恍然大悟:“所以你是说……”
“圣安司往常抓人没有这么声势浩大的,都是暗中探查,悄悄扣了就走。”季玉钟说:“但这次他们又是海捕文书,又是挨家挨户探查的。落在季犹逢眼里会是什么样子的?”
“两个流风回雪楼的叛徒。”季玉钟说:“正在京城逃窜,一个握着他满楼的毒药与解药的配方;另一个怀着叶久的孩子。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苏照歌道:“那就是说我们在这里等着就行了。”
“不能想的这么美。”季玉钟道:“做局要点在于真,季犹逢也会怀疑这是兄长的圈套,不观望到放心,他不会出手的。可怎么才能算‘真’……”
苏照歌道:“我去劫天牢。”
“您省省吧。”季玉钟苦笑:“且不说兄长能不能在天牢安排人,就算他安排人了,能与你配合,你闯天牢要不要全身而退?全身而退太假了,不足以取信。不全身而退,你要伤到哪一步?受伤了还能不能杀季犹逢?况且兄长可真未必能想到天牢这步啊,很可能你去了就回不来了呢。”
“你两次从侯府逃出去,既是决心,也是能力。”季玉钟说:“就我对兄长的了解看,他是不做决定则罢,做了决定就不会留手的人。他既然敢把侯府变成一个空壳,放你我出来,就是同意了你的决定。如果你不需要被他保护,你只需要冲锋——所以他不会束手束脚的。要么全然地保护你,要么全然地信任你。提刀人的美德是只关注其锋利而不在乎其损伤,如果刀还带着鞘,那指望杀得了谁?”
苏照歌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既然如此,他利用你,也不会对你留情面。”季玉钟深吸一口气,颤颤巍巍道:“圣安司……是真的在追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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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给我个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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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几章完结呀
以前看十年前冷漠锋芒毕露的阿久,就好奇过十年后的长宁侯会是什么样的,但一直都没什么事需要阿久展露这一面,还以为看不到了hhh
-完-
第129章
[的确机关算尽,冷漠无情——但是总比十年前好。]
圣安司
冬天快过去了,庭中的积雪化得厉害,昨夜下了一场雨,于是今晨起来再看,院子中满是薄冰。
这地方哪怕是白日里其实也很安静,往来的人虽多,然而几乎没有人说话,大多数人都是暗卫出身,早在艺成的那一刻就人为的把喉咙变成了一个装饰。
叶轻舟稳稳落腕,把一点花蕊点在花瓣正中,然后收笔,欣赏了起来。这是一幅雪地寒梅,老梅树苍劲挺拔,花却极少,只在低处上零星地开着几朵。
他今日一身白,却都只是单衣,浮光锦卷云纹,衣摆处疏朗地绣着几支竹。戴了白玉嵌宝发冠,腰间悬着玉佩与香囊。晚冬的天还是寒,然而圣安司内堂四角都供着银丝碳,将偌大个屋子烘得犹如暖春。
“侯爷。”易听风进门,躬身见礼,见叶轻舟仿佛在看画,便没有着急说什么。
他还穿着圣安司提督的官服,重色满绣,威严万分,衬得叶轻舟在上首一看倒仿佛只是清贵的世家公子了。
叶轻舟换了支笔上色,没有抬头:“说吧。”
“一切尽如侯爷所料,从长宁侯府血案而始至三日前查抄侯府期间,针对您的朝臣半数以上都曾与江南季家有姻亲血缘关系。”易听风沉定道:“其中有一部分手不干净的,罪证已经收集好,可以随时翻盘。还有一部分罪证收集不全的,三司也已经在伪造了。另外实在抓不到马脚的……”
“五品以外,非季家血缘的贬谪到川蜀和关外。”叶轻舟道:“二品以上的论勾结前朝意图谋反罪,二品下五品上的连坐,有季家血脉的都杀了,以快为好,都想个办法在牢里处理掉。你把名单整理好,季犹逢死了后挨个清算。”
易听风点头:“是。”
“但是还没找到侯爷所说的季犹逢踪迹。”易听风犹豫了一下:“还有小苏夫……苏照歌。”
“季犹逢不好找,苏照歌带着个累赘,也不好找?”叶轻舟抬头,笑了一下:“我们圣安司什么时候追个女人也追得这么不利索?”
这话是很明显的不满意,易听风心头一跳,单膝跪地道:“侯爷恕罪!属下……”
“你怎么?”
“是属下心有顾忌。”易听风一咬牙:“昨夜子时曾抓到苏照歌踪迹,是属下亲自去的……但苏照歌武功高强,身怀有孕,属下不敢……”
叶轻舟淡淡道:“我知道了。你觉得苏照歌终究是我的人,又怀着我的孩子。怕我心念旧情,所以不敢下死手。”
易听风道:“恳请侯爷示下。”
“你顾虑太多,我早说过了。”叶轻舟道:“不必顾及生死,不用抓活的,我不在乎孩子,追杀就好。或者这么讲:你不必想什么抓到人后带到我面前让我再看看,就地格杀,只需要把尸体带回来给我。”
易听风只点头应是,倒默默良久。
叶轻舟道:“苏照歌是个叛徒,不必可惜。只好在能钓出季犹逢的下落,还有,如果有遇到苏照歌后被重伤的人,一律拉回来不许再露面,对外说死了——对了,还有件事。”
易听风抬头看叶轻舟,叶轻舟道:“往外传这个话:说我疯了。”
易听风疑惑:“侯爷是指……?”
叶轻舟道:“苏照歌是良安郡主转世。”
易听风一愣,没太明白他什么意思。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叶轻舟一乐:“就传我疯了,在牢里坚称苏照歌是我亡妻良安郡主转世。信誓旦旦言之凿凿,甚至求你易大人放她一马,只要你放了她我来世愿结草衔环报答……怎么肉麻怎么编就行了。当然你不放过她,这谣言传的越厉害,你追杀的越要狠。”
叶轻舟又道:“随便再添点什么细节做例子吧,增加可信度。她与良安郡主岳照歌同名,同样喜欢穿红裙子,喜欢水沉香这种,听到的人会自己编更多细节的。这话是传给季犹逢听的,你知道该怎么做。”
易听风恍然大悟,领命道:“是。”
叶轻舟便又低头看画,这是没什么话要再交代的意思了,易听风便默默退了出去。
良久,叶轻舟叹了口气。
他想起了季玉钟来找他那天。
“万事俱备了。”他说:“除了找不到季犹逢。”
季犹逢做事谨慎,惯会藏头露尾,自然不可能被轻易抓到痕迹。
“可其实你知道吧,”季玉钟当时说:“你知道怎么最快找到他,你只是不愿意这么做。对不对?”
对。
“你其实压根不觉得季犹逢是个对手,你只是在逗他玩。他自以为把你逼到绝处,其实还是你在看他笑话。”季玉钟又说:“如果不是嫂子的事对你伤害太大,你实在吓破了胆,你不会拿他当个人物的。”
“你和季犹逢都对我有点误解。”叶轻舟说:“我没那么自大。”
“就算是我的误解吧。不过我的确知道,季犹逢行事谨慎,是因为恐惧。”季玉钟说:“而你做事谨慎,只是习惯。你的恐惧压根不在季犹逢,在嫂子。”
“我不明白。”边上突然横刺出来一个声音,打破了他的沉思。叶轻舟回神,向旁边看去,王朗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
苏照歌没猜错,王朗既没有自保能力,也不用送到季犹逢面前,于是叶轻舟把他揣到圣安司里来了。
王朗看了一眼他手下的寒梅图:“这种时候,你竟然有心情画画。”他摇了摇头:“倒叫人怀疑,你对郡主的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我该做什么呢?”叶轻舟轻笑了一声,他仿佛天生具有这种本领,在什么心情下都能笑出来:“手足无措,满地乱转,无用地自责,哀叹为什么照歌不在我身边,我怎么保护不好她,然后再给上天哭一场。”
王朗无言,叶轻舟道:“有什么用呢。心浮气躁只会把所有人一起害死,读书写字作画都练静气,我建议你也试试。”
“……”王朗道:“有理。”
叶轻舟道:“当然有理,平心静气是最基本的。”
“但我还是不明白。”王朗说:“你为什么叫易听风杀郡主?还……”
“我在做我该做的事。”叶轻舟淡淡道:“将军带兵上战场,士卒不需要考虑计策而只需要听命,将军不需要服从于谁而需要考虑定策,谋士不需要考虑折损而只需要得利。这中间论的其实不是上下尊卑,而是各自的位置不同。他们中的任何一方越界,比方说士卒突然纠结起了计策正确与否,将军考虑起了得失,谋士盲目听从士兵的意见,最后都是大问题。”
王朗一愣:“什么?”
“我们现在的位置是这样,照歌是冲在前面的战士,而我是坐在后方的谋士。谋士不能有多余的情绪,首先要物尽其用。如果不是这样的思路,过往的任何一件事我都办不成。如果只会心疼谁,我就谁也保不住。”
叶轻舟摇了摇头,又说:“我其实也不明白。十年前我以为郡主需要安稳的家庭,妥帖的照顾——或许是我局限吧,女子还能要什么呢?我这么努力过。但她其实不开心,她到死都不开心。现在我想把她藏起来,尽我所能保护她,我完全可以把她藏起来一辈子,锦衣玉食,简单得很。但她仍旧不开心,她从侯府逃出去,两次。我后来才想明白,她不需要我这样保护,她只想跟我一起上战场。”
王朗说:“所以你……”
叶轻舟叹了口气:“遇大事才见夫妇分歧啊,但至少该有一次,我照她想要的方式做,她够倔强 ,我服气了,这次我听她的。她想上战场,我尊重她的想法。她做好杀手,我做好棋局。没什么心疼不心疼,留手不留手的。”
“——但人必有强大随身才能上战场。我告诉你我为什么叫易听风杀她,因为做局需真,易听风倘或知道真相,布局追杀势必绵软,指望骗得了谁?易听风对她态度越差,季犹逢信的越真。她要杀季犹逢,那我把她送到季犹逢面前。”叶轻舟神色淡漠:“我总说她名刀出鞘,不知道她能不能接得住这番布置。”
如果接不住——从此就回来吧,安心藏在我羽翼之下,你没理由再逃了。
你随时能后悔回来找我,你娇气,我更开心。
王朗半晌道:“你就不怕追杀太狠,真……”
“我知道她的功夫,就圣安司的实力,困不住她的。”叶轻舟道:“可能会受点伤吧。可自屋檐下登天地间,谁不吃点苦呢?”
“你说做局需真。”王朗最后道:“可谁知道季犹逢怎么才觉得真?如果他要郡主重伤才算真?如果他要你圣安司死够五十个人才算真?你怎么能确定季犹逢就一定会去找他们两个?”
“所以我把玉钟放到她身边啊。”叶轻舟目光投向窗外灰黑的天色:“玉钟握着流风回雪楼的医毒配方,他不得不去找玉钟。至于照歌——不必重伤。季犹逢执念深重到甚至要养个季玉钟,他比任何人都想要照歌肚子里的孩子,在照歌小产前,他会找上门去的。”
他看着王朗像看怪物一样的眼神,自嘲般一哂:“觉得我连自己孩子都能算计太可怕?有什么可怕的——现在季犹逢抓到她倒得锦衣玉食养十个月呢。十个月还不够杀他的?”
的确机关算尽,冷漠无情——但是总比十年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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