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骨 第46章

作者:曲渚眠/平山客 标签: 情有独钟 穿越重生

  凤箫站在旁边,问:“常见古画上,把瓜蔓跟老鼠画在一起,这是何意?”林容冷冷道:“老鼠多在夜间出没,也就是子时,子鼠子鼠,取多子之意。诗经有云,绵绵瓜瓞,民之初生,这瓜蔓也是取子嗣繁茂之意。”

  说着,林容只觉那幅画实在碍眼,也不管那画上的墨迹有没有干,反手覆了过来。

  凤箫服侍着林容解下斗篷,令换了一双软鞋,正捧着茶暖手,便听得前面似乎有人通禀:“君侯,袁夫人到了。”

  接着便是陆慎的声音:“宣!”

  屏风后一轻柔的女子之声,隐隐带着哭腔:“妾身袁氏文君拜见君侯。”

第74章

  林容坐在榻上凤箫给她腰后垫了一个锁子锦的背靠,手里塞上白铜镂山水填石蓝的手炉,闻言一时顿住呆呆道:“县主这人的声音真好听。”

  林容点点头,那女子的声音柔而不媚,轻而不俗,仿佛江州春水湖的暖风缓缓吹拂在脸颊上叫人舒服又惬意她心里烦躁之感顿减了三分,索性脱了鞋,歪在临窗大炕上手指抵在唇边嘘了一声低声道:“小声些,别说话!”

  凤箫吐了吐舌头,静静立在一旁,不再言语。

  只不过外间那女子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止住等了一会儿,再开口时那轻柔的声音忽清亮了许多:“妾身昔年远嫁而去,不知今日有重回故土之日,旧人衣冠,故国风物渺渺于前。一时感慨颇多,失礼于前请君侯见谅。”

  那临窗大炕早烧得暖暖的,躺了一会儿反倒觉得闷,林容伸手推开一缝窗户,见青松上的积雪已经化开来,滴滴答答叮叮咚咚,那湖面便溅起阵阵涟漪,加之隐在夜色中,又浑似水墨皴染出来一般,心里奇道:原这园子里也有这样的景色,往日倒是不曾留心过!

  她正失神儿,又听外间传来陆慎和煦的宽慰声:“袁夫人请起,实不必多礼。夫人此去漠北近十载,少小离家,白鬓而归,怎能不有所感慨呢?人之常情,怎堪怪罪?”

  似有人扶了那女子起身,两三杂乱的脚步声,小厮奉了茶搁在小几上,道:“袁夫人,请用茶。”

  里厢的林容支手撑着下颚静静听着,不料凤箫听得‘白鬓’这两个字,忽地悄声走上前去,几乎是趴在那屏风上,那屏风有一小块是白绢的山水画,自然能隐隐瞧见外头的光景,回来悄悄禀告:“县主,那袁夫人双鬓的头发果然白了大半,瞧起来比太太还要老上几分。”

  林容没好气白她一眼,揪了她耳朵,用气声小声呵斥:“再说话,罚你一天不许吃饭。”

  幸好外间的人并没有听见,吃过了茶,陆慎便问:“夫人如今虽重归汉地,实乃幸事,只可惜袁公已殁,天人永隔,又为憾事。如今,袁氏凋零败落,只余一二远亲,不知夫人有何打算?”

  话毕,室内一片静默,久久不问人语。林容正觉得奇怪,便听得那女子反问:“飘零之身,何敢言日后。不知君侯打算,如何安置妾身?”

  陆慎笑一声:“袁夫人果不负盛名,见微知著。昔年袁公为奸佞构陷入狱,夫人舍身救父,远嫁匈奴,颇有忠义之名,又加之曾与陆氏有婚姻之约。有谋臣对我说,纳夫人于陆氏,照拂夫人终生,既全昔日鸳盟,又嘉忠义之士,昭告天下,两全其美也。我欲在陆氏寻一子弟,聘夫人为妻,不知袁夫人,意下如何?”

  林容听了,直叹陆慎好算计,自己不娶,反推给旁人,自己倒得了好名声。凤箫已在那儿掰着手指头数,陆氏族内,哪一位子弟同这位袁夫人年纪相当,又没有娶妻的,算到最后,摇头,不自觉说出口:“哪儿有这样的人啊?这个年纪,怎么可能还没娶妻呢?鳏夫也有,只是儿子都十三岁了。”

  林容瞪她一眼,凤箫忙捂住自己的嘴巴,乖乖站在一旁。

  外间袁夫人闻言默然不语,忽起身,复整衣下拜,语调也变得铿锵有力起来:“君侯美意,妾身本不该推辞。只是妾身半生坎坷,颠沛流离,在匈奴连适三夫,乃无福之人,如今无意于嫁娶之事。”

  她顿了顿,朗声道:“袁氏虽已败落,只家父藏书的博明楼仍在。本有藏书四千余册,但是战乱流离失所,如今存之不过一千余册,妾身别无长处,唯独记性尚可。倘若君侯厚恩,允许妾身重归袁氏博明楼,修缮家父藏书,复博明楼昔日之盛况,妾身感念不尽。”

  这番话,均是出乎众人意料,林容免不得自鄙,古之才女,自是胸有沟壑,别有奇志,凤箫伸出四个手指头来,一脸不敢置信,仿佛在说:“四千本书,天啊,她们家竟有这么多书么?这些书她竟然都看过,还记得?”

  突然,一个小丫鬟不知推门从哪里进来,手上捧着锦盒,福了福身,对着林容朗声回话:“夫人,这是江州亲眷的家书,现时要瞧么?”

  那丫鬟脸生得厉害,不知是哪儿个院子里侍候的,冷不丁冒出来,说得这么一句话,书房内间外间的人一时都僵住。

  林容望向屏风外,鸦雀无声,颇为尴尬,挥手:“拿来吧!”

  半晌,陆慎在外间叹息,那语气叫林容听来,半是遗憾半是赞叹:“果真婉娩淑女,与士并列,袁公得此女,堪以传业也。”说罢,对外唤道:“来人!”

  侍从捧着两个锦盒上前,陆慎道:“书卷复原怎能无笔无墨呢?这是三副无心散卓笔,并上党松烟墨。”

  闻见这绝世的笔墨,那袁夫人的声音都添了三分欣喜,当即匍匐谢恩:“谢君侯隆恩!”

  陆慎挥手,又令赏赐万金,数百部曲仆奴,还道:“日后建文渊阁,尽贮古今载籍,还请夫人尽阅之。”那袁夫人听了,越发欣喜,谢之再三,退了出去。

  凤箫一脸的高兴,凑在林容身边小声道:“府里的人都在传,君侯此次讨伐匈奴,就是为了迎回这位袁夫人,还说纳她为侧室是早晚的事。现在可叫她们打脸了,全没有这一回子事。”

  她越说越高兴:“县主,咱们来日请这位袁夫人进府做客,好不好,瞧瞧她长什么样?”

  问了半晌却不见林容回答,回头见她家主子,懒懒躺在引枕上,手里翻着江州来的家书,脸色无一丝喜悦之情,反十分的悲凉,怯怯问:“县主,怎么不高兴了,刚不是才好好的么?”

  林容不答,只道:“你出去同小丫鬟们喝茶吧,我一个人瞧会儿六姐姐的信。”

  凤箫点点头,从后方推门出去,只不大放心,只在门口守着。

  渐渐地,外间又响起幕僚谋臣议事的声音,一人慷慨道:“如今边患已除,匈奴再无力威胁后方。五岳尚且起于方寸,雍州陆氏已兴三世,当奋祖宗之余烈,举义兵诛乱臣,挟天下之望,清君侧,靖国难,直抵洛阳,天下可定也。”

  另一人又反对:“建大事者必勤远略,天下之大,岂可一日而定?况如今河间王虽狂妄,却并无反迹。不如等上一等,名正言顺,天时地利。”

  那声音仿佛就像数学课催眠一样,叫正在瞧家书的林容眼皮越来越重,跌入睡意前,隐隐听得陆慎在叹息:“天下兵争,民物创残,生民惶惶,不保朝夕,实我等之过也。”①(出自明太祖)

  ……

  不知外面议了多久,林容幽幽转醒时,那烛台已经燃到底部,留下一堆凌乱的红蜡,陆慎手里握着一卷书,正坐在自己身边。见她醒,陆慎倒了杯茶热递过去,见她神色怏怏,指着炕桌上散开的信笺子,笑:“每回见了江州的信,便要伤心半日,可见这信不该给你瞧的,徒惹是非来。”

  林容捧着茶,脸上残留着一点红晕,眉目越发温婉,默默半晌,终是说了出来:“我只是在想,你待那位袁夫人真好!”

  陆慎闻言,犹不可置信,一颗心砰砰地跳,面上却无任何表情,语气却控制不住的轻忽起来:“是么?”

  林容点点头:“嗯,我很羡慕她。”

  陆慎嘴角微扬,握着林容的手腕轻轻摩挲:“喔,羡慕她什么?”

  林容想了想道:“羡慕她可以不嫁人,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她很有才华,又舍身救父,你很欣赏她吧,所以才尊重她的选择,没有强硬地把她赐给陆氏子弟?”

  羡慕她可以不再嫁人?陆慎听得前半句便脸色难看起来,抬头见那小女子眼泛泪光,直视着自己的眼睛,问:“对么?”

  陆慎望着那双迷蒙的眼睛,再说不出别的话来,只得如实道:“是,我欣赏她的才行,愿意成全她的志向。”说着,不等林容问,便接着道:“只是,欣赏归欣赏,那不是男女之欲。”

  林容苦笑,笼了锦被卧在炕上,伸手去抚陆慎的剑眉,叹息:“你这个人呐,总是把实话说得这么难听。”

  又淡淡道:“你瞧,这是你自己承认的,你待我是男女之欲,而非夫妻之情。只是欲望而已,并非其他。”

  陆慎直皱眉,觉得她说得对又不对,却无言以辩,又听那小女子偏头问:“那么多的美人,你对她们,难道就连一次男女之欲也没有么?”那语气竟十分的学术:“欲望跟感情有关系么?你不喜欢,就不会产生欲望?你是不是没试过?在宣州的时候,你不是一样看我很不顺眼?”

  陆慎见她又要提在宣州的事,立刻打断她,板着脸,似乎在训斥人一般:“ 些许庸脂俗粉,既无姿色更无见识,为了绵延子嗣,便要同这样的人□□相对,行周公之礼,跟马厩里的种马配种有何区别?”

  他说着,带了些讥讽:“舞阳县主不是有过很多男人吗,怎么,他们没告诉过你吗?”

  林容挑眉:“喔,我又不是庸脂俗粉,他们同我在一起时,又怎么会说这些?”她说着掀开被子,一面整理炕桌上那几封家书,一面道:“好了,你叫我瞧的事,我也瞧见了,不打扰你了,我回去了。”

  只叫陆慎攥住手腕,不肯放手。

  陆慎沉着脸坐在那里,十分颓然,只是他到底不是蠢人,须臾便已明白:“夫妻之情,自该尊之敬之,只是你口中的成全,我是万万办不到的。”

第75章

  林容却再也没有任何交流的欲望站在原处,并不回头,只淡淡地回了一句:“喔我知道了。时辰不早了没别的事我先回去歇息了。”

  陆慎紧握着林容的手腕,并不肯放,两人正僵持着,忽地外间有人隔着屏风回话:“主公游击将军许从化、中郎将杜敏已在庭中待召。”

  陆慎这才慢慢松开来滑到那女子凉凉的手心,取了斗篷替她披上,亲送了她出门见她犹绷着一张冷脸欲言又止,终是挥手,吩咐伺候的丫鬟:“送夫人回去。”

  这一日,先是天未亮便起身去城郊观礼,后又陪着老太太宴饮、游园刚才又同陆慎对牛弹琴说了半晌话,耗神费力。等林容回弇山院在软榻上坐定的时,只觉得浑身酸疼。

  翠禽奉了茶过来,屏退了屋里的小丫鬟,连凤箫也指使出去:“你昨儿要的花样子四奶奶身边的姐姐送了过来,放在绣架上你去瞧瞧,是不是你要的那几样?”

  等人散了,翠禽这才跪在林容身边:“县主,您刚走没一会儿,沉砚便领着几个婆子来搜检屋子,说是您吩咐的,丢了一支白玉光素扁方。关了院门,把院子仔仔细细全都搜了一遍,不独避子汤的药材,就连老太太、四奶奶送的好些补药也叫搜了去,丫鬟房里的什么治春藓的药也收了。总之,跟药材有关的,不拘是什么,统统搜检了去,连县主常读的医书也叫翻了一遍。”

  林容支手撑着下颌,一脸倦容,幽幽叹息:“原来如此!”怪不得要叫自己去书房,原是引自己出去,为了这一桩事,并不是为了要见那什么袁夫人,也并非什么叫自己听一听的话。她忽觉得自己浑身无力,更生不出气来,只觉得无奈。

  倘若林容像往日动怒生气,翠禽还放心一点。她现如今这样平静,不由得泪眼汪汪,心里实在惶恐,就怕君侯逼得紧了,县主走了绝路:“县主,咱们该怎么办?”

  林容抚着那只粉青釉茶盅,既平又静,好半晌幽幽道:“看来是非生一个孩子不可了!”

  翠禽叫林容的话惊住,不知她怎么似乎转瞬之间便改了主意,呆呆望着她,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县主?”

  林容勾出一个浅浅的笑,伸手去抚翠禽的发顶:“别怕,我只是觉得,我可能不会是一个称职的母亲,将来可能要你帮我才行呢?”

  翠禽迟疑的点点头,勉强笑笑:“县主担心这个做什么,再不济还有奶嬷嬷们呢。奴婢哪儿都不去,跟在县主身边一辈子,将来照顾小世子、小小姐。”

  林容嗯了一声,瞥见一旁书架上的医书果叫人全都翻乱了,怔怔瞧了半晌,心里已经暗暗下了决断,面无表情地吩咐:“把这些书都拿出去扔了吧,今儿大家都受了惊,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凡当值的都赏一吊钱,算我给她们压惊了。”

  说罢,她自觉再无精神,沐浴后,头发只擦得半干,便掩帐沉沉睡去。

  陆慎议完事,已是将近天明时分,他推开门,站在廊下,问:“如何了?”

  沉砚回:“夫人昨晚什么都没说,也没发脾气,回去之后,便早早睡下了,还赏了当值的下人一吊钱,说是给她们压惊。”

  陆慎听罢,嗯了一声,沿着湖边踱步,不知不觉已到了弇山院门口,推门进去,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几个早起的小丫鬟在轻手轻脚地洒扫庭院,偶尔闻得一声猫叫。

  陆慎止住丫鬟们请安声,推门抚帐而入,见那女子正安睡,乌压压的发,红绫绫的被,白莹莹的脸,似乎才刚哭过,扇子般的睫毛上还带着点湿润之气,便知道她是早已经醒了的。

  负手静静地站了会儿,见她并不肯睁眼,只得坐在床沿上,一只手伸进锦被里去按林容的小腿,一面低声道:“听丫鬟说,你昨儿陪老太太逛园子,走了小半天的路,腿酸得厉害。”

  又似嘱咐又似闲聊:“你保养身子,也要循序渐进,每日沿着湖边走九十步即可,走得太多,反有害无益。老太太那里你有孝心是好,也得顾着自己身子,略有不舒服,便回来歇着就是,不必强撑。”

  他这样仿佛无事发生一般,自以为温情脉脉地说着家常话,反叫林容觉得悲凉,她只装作没听见,偏头转了个身子,背对着陆慎,怔怔望着帷帐上的绿头蛐蛐。

  不多时,床帐边没了声响,林容还以为他已经走了,忽听得一生长长的叹息。

  陆慎喃喃,颇似自白道:“十一,你说得没错,在你面前,我陆慎就是一个十足的小人,言而无信,反复无常。倘若是从前的我,见了这样人,免不得要评一句‘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耽湎于妇人的温柔乡,还要下一个此人不堪大用的考语。”

  说着他伸手去抚那小女子的脸,连语气也温柔了许多:“只是……只是,谁叫我遇见了你呢?不管你骂我无耻也罢,小人也罢,你是我妻子,我们要生同衾死同穴,这一辈子,你都不能离我而去。我可以成全旁人,只是唯独不能成全你。”

  林容听了,沉默片刻,开口问:“妻子?是那种随时随地,供你暖床泻欲的妻子么?是那么以丈夫为天,事事顺从,不得有片刻违逆的妻子么?是那种一旦惹怒了丈夫,就轻则幽居,重则赐死的妻子么?”

  她坐起来,面色平静:“你可以尊重老太太、尊重老姑奶奶,可以尊重没见过几面的袁夫人,却唯独不会尊重我。她们或是长辈,或有才干,或有忠孝义举,所以你尊之敬之。但是在你心里,我只是一个略有姿色,伺候床帏的妇人。身无长处,以色侍人,并配不上你这样的尊重。所以,你虽口里说着原配发妻,心里却从没有把我当做妻子看待,你其实并不大瞧得上我这样空有皮囊的女子。”

  说着,林容笑了笑:“你预想中的妻子,应该有袁夫人那样的才行,有老姑奶奶那样的胸中沟壑,可你却又偏偏对我这样的人动欲起念。你瞧不大上我,却又沉迷其中,你有时也会觉得自鄙吧?”

  陆慎默默,他自己尚不能理清其中的幽秘,却叫她一一说来,无法辩驳,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崔十一,这样的洞察人心,分毫毕现,抬眼望去,仿佛从未认得过这女子一般:“你?”

  林容笑笑,自嘲道:“我父亲曾说过,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是清醒,最大的缺点也是清醒。只是我觉得还好,旁人说难得糊涂,我说么,最难得的是不要装糊涂,成了真糊涂。”

  她略抚了抚了发鬓,接着道:“其实,你待我真的是有多么喜欢吗?也未必见得吧!倘若没有那碗鹿血酒,你也不会叫我上去伺候你。倘若不是我在千荡崖忤逆了你,你也不会抓了我回来。倘若不是梁祁的事情被翻出来,我此时早已经到了江州。三分□□,三分较劲,三分新鲜。阴差阳错,好像叫推着走一样,倘没有这么多的事,你也就丢开手了。倘若我早些顺从你,没准你早就厌烦了。”

  陆慎嗯了一声,问:“还有呢?”

  林容垂头,默了片刻:“其实,不管□□也罢,较劲也罢。仔细想来,往日种种,你也并不能算有什么不对。毕竟这世上也没有那一条律令规定,只要一成亲,丈夫就得对妻子珍之爱之。同我江州的父亲、哥哥们相比,你待我,的确已经算得上厚遇了。我这样闹别扭,不肯生育,叫旁人知道了,没准还会说我矫情、事多,无病呻吟,不可理喻。”

  说到这里,林容眼前已一片模糊,顿了顿,自我鄙薄般笑笑:“可是,谁叫我就是这样的人呢,我自己也没有办法。”

  我受过的教育,读过的书,造就了现在这样的我。或许,彻底的融入这里,成为一个安分守拙、面目模糊的贵族夫人,虽麻木却衣食无忧。但,她自己的心她也做不了主,偏这样清醒又痛苦。

  千言万语终化成了一句话:“我不要跪着!”

  陆慎似懂非懂,只望着那女子脸上一片怅惘悲凉,一颗心闷闷发软。

  他拥了那小女子在怀里,低头去吻她的泪眼:“你不用跪任何人,你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你是我陆慎的妻子,我要你坐在万万人之上。”

  这实在跟林容说的是两回事,她心里不由得苦笑,又听陆慎在耳边喃喃:“我们生个孩儿吧,男孩儿也好,女孩儿也好,像你也好,像我也好。初春带他去桃花树下踏青,夏日带他去荷塘泛舟,立秋了还可以赏菊花品肥蟹,冬天你怕冷,咱们便到温泉庄子去过冬。他一定生得很好,粉团团的一个小人儿,抱着你的脖子叫娘亲,回头招手唤我爹爹。”

  他这样说着,林容眼前仿佛真的浮现出这样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笑嘻嘻伸手过来抱她,奶乎乎:“我抱抱你吧,你别伤心了。”

  林容偏头靠在陆慎肩上,泪眼朦胧,良久,低声道:“你不是个好丈夫,也不会是个好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