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青绿萝裙
“我并不?怕死,真到了这一天,我反而感觉解脱,无?须为我遗憾或伤心……
“时至今日,不?知道你是否会后悔娶我,我希望你有,如此,纵然我有不?测,你亦能重?新开始。千山暮雪,山海辽阔,岂知世上没有另一只大雁,更能与你比翼双飞呢?若你能幸福美满,儿孙绕膝,我必然倍感欣慰。
“但又希望你没有。”
信很突兀地停在了这里。
谢玄英攥紧手?指,一时百感交集。他气愤于她先?前所言,什么后悔不?后悔,她到底把他当成什么了?
可所有的愤怒,和所有的委屈,在看?到最?后一行字时,都?烟消云散。
但又希望你没有。
没有后悔。
谢玄英几?乎是顷刻间便明白过来,前面的大半张纸都?是理智,唯有这句话,是她的“情不?知所起”。
三年朝夕相处,同床共枕,她终于肯说,希望你没有。
足矣。
谢玄英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重?新看?了她的信,似乎通过墨痕,见到了她写信时的表情。
她的眉毛一定微微蹙着,像是永远也展不?开,内心藏着数不?清的忐忑,道不?尽的害怕,流露在脸上却是淡淡的。她的唇角必然抿得紧紧,牙根咬着,似乎怕一有不?慎,就会惹来麻烦。
纸上千般勇,心下却怎么没有惧意?
她只是习惯不?说,习惯忍耐,习惯独自解决。
我没事,我很好,我没关?系,我已有主意,无?须为我担心……永远如此。
我的丹娘啊。他摸着信笺的最?后一行,深深叹了口气,转而拿起随信一块儿送来的奏折。
一目十行看?完,谢玄英有了主意,磨墨提笔。
灯烛彻夜未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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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胜堡作?为军事要地,并非一个孤立的城堡,而是一个古堡群,互相守望。
是以,互市当日,其实也有别?处的军士家眷前来,有的串门,走亲访友,有的卖些家里的布匹和糕点。
虽然范参将闭城的速度够快,可邻近的镇羌堡也陆续发病。
好在边关?之地,军令执行的速度比较快,聂总兵也练兵得当,没过多久,他们就将人一起装在马车里,统一送到了三圣庙。
病人数量激增,亏得大夫已经到位。
程丹若昨天下午写完信,就在给大夫们培训。
他们之中,不?乏行医多年的老大夫,或是大同颇具声望的名医,一开始还有点急躁,火爆脾气的更是开口就问:“都?什么时候了,程夫人莫要耽误时间。”
程丹若没停下来解释。
这时候愿意来得胜堡的大夫,没有医术差的,也无?一不?是仁心仁义,思?想?觉悟和技术都?过关?,没必要恩威并施什么。
故继续讲明鼠疫的要点。
清热解毒的方子,大夫们都?会开,用不?着她手?把手?交,她必须解释清楚的,无?非是鼠疫的特点、传染性,以及用药必须重?,绝不?能先?用轻剂量看?看?效果,这样会死人的。
李必生满口苦涩地说:“程夫人所言不?虚,早前我顾虑老人身弱,日二夜一,人已经没了。”
此话一出,满场寂静。
老大夫们拈须沉思?,却不?再反驳了。
程丹若讲了一个时辰,口干舌燥,终于说得七七八八。
她喝口冷茶,道:“如此危急时刻,诸位能从大同府过来,我实在感激不?尽。”
“唉。”府城的老大夫叹口气,苦笑道,“程夫人言重?,疫病就在家门前,咱们待在家里,难道就能安稳睡觉吗?不?如过来出一份力。”
“就是。”
“都?是乡里乡亲的,总不?能袖手?旁观。”
“夫人不?必多言,病者在何处?”
程丹若道:“所有的病人都?在三圣庙中,几?位商量一下,轮流坐班。切记,假如有病人吐淡血而亡,证明疾病已然彻底恶化,无?论何时都?要戴好面罩和手?套,病人的秽物必须由人焚烧处理。”
他们都?点头?应下。
“后院的女眷,麻烦几?位老人家多看?顾。”程丹若道,“我也会雇些妇人,负责照顾她们。”
大夫们也都?松口气,这么安排最?好,互相避嫌。
晚间,大夫们到位上岗,李必生也终于能够休息一下了。
程丹若又去为云金桑布诊治,她的热度逐渐消退,能够吃饭如厕,好转明显。
二人都?未提及午间的交易。
回到租住的院子,梅韵带着一群女人等着她。
“夫人,一共六个人,都?在这里了。”
程丹若扫过她们的脸庞,她需要一些女性去三圣庙照顾病人,把屎把尿,不?能靠病人之间互帮互助,更不?能让男人看?见,所以,不?得不?重?金雇佣护工。
“梅韵都?和你们说过了吧?”程丹若单刀直入,“三圣庙都?是患病的人,差事很危险,家中有老有小?的没人照顾的,就别?去了。”
她们道:
“我家有三个媳妇。”
“我是老二,大姐、三姐都?在家呢。”
“我相公已经没了,孩子也大了。”
“我男人在里头?。”
“我儿子彩礼差了些银两。”
“我家三个寡妇,我儿媳妇能干,能照顾我婆婆。”
程丹若点点头?:“好,去之前给你们十两,可以先?送回家,明早带上你们的被?褥衣服过去。万一人没了,三十两抚恤,可以吗?”
她们忙不?迭点头?。
事情终于全部安排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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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
程丹若躺在床上,想?着下午寄出去的信,出神了会儿,慢慢合拢眼皮。
整个晚上,都?是光怪陆离的梦。
一会儿梦见自己在水里沉浮,一会儿又看?见许意娘的脸,远处是灯火,依稀仿佛下元节的水灯会。
“丹娘。”谢玄英把她从水里拉出来,叫她的名字。
可她摇摇头?,说:“我不?是丹娘。”
转瞬间,场景变幻。
她沉入水底,看?见了载入河中的大巴车,溺水感传来,她往下沉去,河面上是一轮耀眼的太阳。
然后,梦醒了。
青色的帐子,木制的架子床,纸糊的窗户。
仍旧在得胜堡。
梅韵端着热水、毛巾和牙粉进来,一面服侍她梳洗,一面递上信件。
谢玄英的回信竟然连夜送来了。
程丹若迟疑片时,一时居然生出些许畏惧。不?过,她毕竟是她,数秒后,便接过拆阅。
这封信非常短:
饥来吃饭,渴要饮水。形影成双,人间天理。
如月在天,如水在瓶。真情自在,我心不?悔。
她默然。
良久,看?看?外?头?的日光,时辰已经不?早,便拧开行囊笔,想?拿信纸,却发现昨天都?用完了,新的还没有来得及裁开,再想?想?,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便搁笔,犹豫会儿,将他的信折好,塞入怀中。
“梅韵。”她匆匆道,“替我收拾一下行李,备马,我要出去了。”
梅韵连忙道:“夫人好歹吃两口。”
她端着热腾腾的面条,程丹若想?想?,坐下来将一碗羊肉面全吃了,又拿几?块糕点放药箱里。
“我走了。”她对梅韵说。
梅韵怔了怔,面色微变,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
天色阴沉,乌云四合。
程丹若如往常一般,神色自若地走进正院。
云金桑布高坐在榻上,下首坐着一个十几?岁的蒙古贵族少年,怨恨地看?着她。
程必赢立在少年的背后,朝她递来忧虑的一瞥。
案几?上,摆放着一个红漆木盒。
“程夫人看?看?吧。”云金桑布淡淡道。
程丹若一语不?发地打开,里头?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朝她怒目而视,十分骇人。
她戴好手?套,把人头?举起来,认真观察颈部切面的断口,确认是活人的脑袋,方才?微微笑:“王妃好快的速度。”
云金桑布正要说话,旁边的哈尔巴拉猛地起身:“布日固德在这里,把你的命交出来!”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倏地拔出腰侧的弯刀,直直砍向程丹若的脖颈。
“住手?!”云金桑布勃然变色。
程必赢上前一步,却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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