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官春水
十岁的孩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说多了不一定有人相信,何况外面还有拐子在找他,选择沉默反而是最安全的。
“那你母亲呢?”阮青梅问。
“她……”令荀别开眼,“也过世了。”
啊,那也太可怜了。
阮青梅并没有怀疑,可想而知,母亲不在了,舅亲平日没交往,多半也不是那么靠得住,所以二狗子才想要留在杏花村吧,隐姓埋名,重新开始。
“那二狗哥哥再也没有回过老家吗?”
令荀摇摇头。
“婆婆也问过我,让我想起什么就和她说,但是家里已经没人了,父亲去世后,奴仆也都遣散了,宅子应该早就空了,都不知道被卖了没有。我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他那时候太小,房屋地契什么的也不在他手上,大概被哪个下人或者亲戚顺走了。
“那没有试着联系老家吗?”阮青梅又问。
“我往家里……写过信,若是还有人在,应该知道我还活着。”
这样就很好了,如果那个人还有一点点挂念他,应该知道他是平安的——虽然现在看来,他活着,对那人来说倒并不一个“好消息”。
阮青梅想了想,问道:“二狗哥哥家里原本应该是当地的望族吧?”
令荀一怔:“为什么这么说?”
“我记得,小时候韩婆婆花了银子送你去读书,你念了三天就回来了,还找先生要回了束脩,说不去了,先生教的你都会。”阮青梅笑眯眯地道,“我那时候特别高兴,以为你不去念书就能和我玩了。”
女主当时确实是那么想的,不过,二狗子才从书院回来,转头阮青柏就把女主送去了。二狗子是不用念书了,她却得每天去先生家报到。
后来二狗子大一些了,整日在地里,加上男女有别,和女主就有些疏远了。
小小年纪就读了那么多书,不可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更不要说令荀那一身矜贵气质,当了这么多年农夫都没磨去,还记得他第一次把刘海梳起来,她都看呆了,还纳闷这种人为什么没被选为主角,居然只是个NPC。
令荀失笑:“说是望族也算不上,不过我祖父曾经是朝廷官员,我生父也是举人,后来因为残疾没能当官,家族也就没落了。我记得书房里有很多书,我很早就识字,所以没事就……就看书,读时不觉得什么。后来去了私塾,才知道先生讲的都是我会的。”
既如此,还花那个钱做什么,农家赚钱不易。
“哇,”阮青梅感叹,“怎么会有小孩子的兴趣是读书啊,二狗哥哥,你别是什么状元之才吧?有没有可能,我拉着你修仙其实是耽误你了。”如果是在治世,考个功名当个大官也不错,二狗子这样的人,肯定是个清流好官。
她也不介意当个官家娘子。
令荀苦笑,摇摇头。
她说的对,牙牙学语的小孩子,才刚接触世界,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怎么会不想玩,不想要交朋友,不想要调皮捣蛋,却想着读书呢?
那自然是因为,他没有别的事可做。
令荀对生父的印象很模糊,只记得是个消瘦的、书卷气很浓的男人,他整日卧病在床,屋子里是浓重的药味儿。他不敢经常去看他,怕被他那双透着恨意的眼睛盯看,好像自己是什么叫人厌恶的东西。
但是偶尔的时候,午后日光正好,男人慵懒地靠坐在暖阁里,会在他怯怯地扒着门槛儿偷看的时候,朝自己招招手,让他过去,然后教他识字,读书。
男孩子小时候大多是淘气的,奶娘家的孩子一会儿都坐不住,一眼没照看,就上树掏鸟窝,被他爹爹满院子追着打。可是令荀几乎没有出过那个院子,外面出不去,回也没地方回……男人是良心发现也好,是无聊也罢,读书识字,是他们父子唯一的相处机会。哪怕为了那少有的,一闪而过的认同和赞赏,他也会努力学习。
为此,不到十岁的他,几乎将书房的书全部背了下来。
只不过,男人并没有因此喜欢他一点,反而觉得他已经没什么可教,将他撵走,再不许他来探望自己,连死前也没有见他最后一面。出殡时,族老安排了族里一个远方的兄弟来出面,他作为男人的儿子,却连为他守灵的机会都没有。
“伯父读这么多书,应该和二狗哥哥一样,是个好脾气又耐心的人吧?肯定是个特别好的人。”阮青梅没注意到令荀的异样,在脑中勾勒了一个和令荀有几分相似的,气质随和的中年学究。
令荀一怔。
记忆中那双满是憎恶的双眼在脑海中浮现,充斥耳边的是难听的咒骂。他倒是不会打他,因为他不便于行,只能躺在床上,根本够不到他。
并不是什么好人啊。
没有好脾气,也没有耐心。
酗酒,胡子拉碴,不修边幅。
他厌恶自己,就像自己有一段时间也对他充满怨恨。
他们父子,互相憎恶。
不过人都死了,再追究这些也没有意义。
令荀点点头,眼神缥缈,仿佛看向很远的地方,喃喃道:“大概是吧。”
也许在自己出现之前,男人曾经是阮青梅说的那样,好脾气,有耐心,文质彬彬,笑容随和,只是这些在那件事发生后,就没有了。
他说道:“不管怎么说,我在那里出生,我想回去看看老宅,看看那个家还剩什么人。而且我们就要成亲了,我也想带你见见他,也算尽为人子的本分。”
阮青梅注意到他的措辞:“只见叔叔?二老没有葬在一起吗?”
令荀别过头,眼神闪烁:“没有,我生母改嫁了,很小的时候就没见过了。她应该不想见我。”
咦?不是说已经去世了吗?阮青梅一怔,想了想,没有继续追问。
她又不在乎这些,二狗子不爱说就不说了。单亲家庭的孩子难免缺少安全感,不过没关系,以后有自己这个甩都甩不掉的女主角来温暖他。
车队走出半日,已经离开了毓秀峰地界。
他们的车队和钟秀峰的原本是前后而行的,但是丹修们对钟秀峰那边心有芥蒂,故意放慢了速度,让钟秀峰的剑修们先过去,这样就拉开了距离,大家都自在一些。
只不过才走了一会儿,前面的车队就停了下来,派人过去一问,才知道是之前天雷的震动引起了山体滑坡,道路最窄的一段被堵住了。
白错开了半日,两支队伍又走到了一块儿。
无奈,道路受阻,谁也过不去,琅华宗的弟子只能停下车马开道。
毓秀峰虽然和钟秀峰闹掰了,但也都是要脸的人,看着人家干活,自己坐享成果这种事,他们还是做不出来。于是众人将车停在路边,也纷纷加入劳作。
当然,也有脸皮厚的,不仅能坐享别人成果而面不改色,还能坐享自家人成果而脸不红的——
“阮师姐!阮师姐!”
阮青梅听到这个呼声,回头,果然看见邓青不顾毓秀峰弟子的白眼,直直奔着阮青梅过来。
“阮师姐,听说毓秀峰是你和令荀师兄押送物资,我还想,怎么一直没看见师姐呢?我找啊找,望啊望,盼啊盼,总算……”
“停。”阮青梅叫他收一收强烈的表演欲,问道:“是你来押运物资?琅华宗没人了吗?”
“阮师姐真会说笑。”邓青一点也不尴尬,坦然道,“要不是靠着我在灵芽洞给阮师姐鞍前马后的面子,这样的美差我还捞不到。”
美差?当个运送衙役算什么美差?放在平日里,这应该是众人争着躲避的,费力不讨好的活儿。
“阮师姐,你不知道,自从祈真人出事,钟秀峰现在乱得很。”邓青面上有些失落,“我师父也没工夫管我,沈师姐则说什么自己尚在禁闭期间,居然自己回思过崖闭关,你说她奇不奇怪?”
停云阁都没人了,她做这个给谁看。
其实所有人心里都清楚,是因为龙轻野和丁元接连出事,沈湘作为祈云琉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弟子,她这是害怕了。与其说是思过闭关,不如说是躲了起来。
那本来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怂货,这确实是她做得出来的事。
“左右我没什么事,就自告奋勇来运粮了。”邓青坦然地道。
……反正这小子就是不打算安心修行就对了。琅华宗那样一个气氛庄严的地方,真不知道这酷爱偷奸耍滑的小子当初到底是怎么入门,别是靠送礼吧?
“邓青,我此次离开毓秀峰,暂时不会回去了,你倒也不用继续巴结我,没什么用。”阮青梅敞开天窗说话。
“咦?巴结?怎么会呢,阮师姐不会一直都是这么想我的吧?我真是太难过了!”邓青瞬间露出了十分受伤的神情,“我对师姐的敬仰,是火中真金,没有一丝虚假,阮师姐不信,尽可考验我!”
——阮青梅虽然不在毓秀峰了,但是她还是个堂堂元婴修士,随时能突破出窍期,是神州新一代顶梁,更不要说她身边还有深不可测的令荀,巴结她好处可多着呢。
沈湘已经靠不住了,他自然得抱稳另一座靠山。
邓青信誓旦旦,指天对地地发誓,阮青梅还真有些相信了,毕竟在利益面前,邓青向来“赤胆忠心”。他到这来跟自己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师姐”打招呼,丢下他的正牌师兄弟姐妹吭哧吭哧的挖路,如此明目张胆的偷懒,仅仅因为阮青梅在这,却没人敢指责他——果然是看得见的“好处”。
“当真?”阮青梅眨眨眼,“那我考验考验你。”
“师姐请说!”
阮青梅指向石堆的对面:“你去,先飞到另一头去。”
山石阻挡的只是车子,却挡不了人,且不说御剑,这么一个“小山包”,爬也爬过去了。
邓青目光如炬,领命:“是,阮师姐吩咐,我这就去!”
刚要走,他又回头问道:“阮师姐可是要我过去探路?琅华宗已经有弟子去了,约莫一刻钟就能回来。”
“不是,”阮青梅从车边解开一把铁锹丢给他,“你去那一边,一个人挖,半个时辰内,和这边的弟子会和,不用等道路通顺,只要我从石头的缝隙中看到你,就相信你的忠心,比真金还要真。”
漂亮话谁不会说?
想要追随她,偷懒可不行啊。
琅华宗弟子先到了片刻,这会儿也才开始挖,连一半还都没到,邓青从另一边挖,双管齐下,只要大家都不偷懒,想来一个时辰一定能挖通。若是挖不通,那肯定不是这边的问题,只能是另一边的人偷懒喽?
阮青梅说完,邓青脸上顿时一垮,连琅华宗那边也传来低声窃笑。
叫你偷懒,被治了吧?
第85章 狼来了(小修)
因为这一段小插曲,两只车队总算不再那么尴尬。
邓青被“发配”对面,其余人也一起清理路障。
阮青梅看了看天色,他们是中午出发的,这会儿天色也不算早,看来行程是一定会被耽误了。即便路通了,夜路也总是要难走些,不太可能按时到达城镇。
“这一带平时怎么样?安宁吗?”她向旁人询问环境。
“附近有三个小村子,靠山吃山,村民不多,不过……”一个弟子说道,“好像听说过,最近有从水上过来的流寇在附近作乱,打劫路人。”
那弟子又道:“不过阮师妹放心,像我们这样的队伍,不会有人想不开来找事的。”
凡人贼匪来劫一群修士,那和找死区别不大。
说话间,对面突然传来邓青的叫声:“救命啊,救命!”
众人脸色一变,几个琅华宗弟子立刻跃过路障飞向对面。阮青梅也快速起身,来到石堆边喊道:“邓青,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鸦雀无声。
就在众人心中的弦绷紧之际,对面传来琅华弟子的声音:“无事,只是一条死蛇,大家不必惊慌。”
众人:“……”
这些石头和泥土是从山顶滑落的,里面有些活物也不奇怪,别说已经压死了。邓青一个修士,叫一条死蛇吓成这个鬼样子,实在叫人不齿。
阮青梅也觉得很无语,早知道邓青鬼主意多,怎么胆子也小?
她道:“邓青,你要是不想干就回来,别弄这些有的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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