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实头儿的春天
“这是流氓火并吗?这么明目张胆,大天白日当街行恶,巡捕房的人也不管吗?”
那老妈子哆嗦一下,说:“可不是不管嘛,有那穿狗皮子的巡捕,就站在街边看着,一点都不带拦阻的……有一伙子里的人,就是平常溜街收保护费的小瘪三嘛……”
珍卿拉着裴俊瞩的手,轻轻摩挲着安抚她,想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究竟是怎么来的。
这荀家老妈子说,两拨人都没穿制服,看样子都是劳工打扮,但其中一拨人,里面混着收保护费的帮派混子。
刚才那一声巨响,倒像是打炮的声音。
裴俊瞩先给家里打电话,没有接通;珍卿也给谢公馆打,也是接不通;荀家母女也给家人打,同样是接不通的。
现在外面莫名乱着,电话线上,自然忙得不得了。
从那声巨响过后,外面总有零星的枪响声。所有人都聚在客厅,心惊肉跳地听着动静。
珍卿恍惚有一种感觉,她也许正置身于,一场非同凡响的历史事件中。
大家正自心惊胆战,忽听后院一声重响,裴俊瞩霍然站起,惊张地问:“是不是有歹,歹人,跳墙进来了?”
荀太太脸一白,赶紧吩咐门房,悄悄地去看一眼。门房也怕着呢,可是就他一个男的,他不去也得去。
众人正竖着耳朵听动静,忽然电话铃响了,大家都受了一番惊吓。
荀太太定下神接了电话,连忙给珍卿招手,小声说:“谢公馆打来的。”
珍卿接过话筒“喂”一声,一向镇定如恒的三哥,一上来问话声音就很急。
他问她还在不在荀家。
珍卿不由愣住,三哥真是难得说傻话:她若是不在荀家,那他打荀家的电话,她怎么能接得到呢。
珍卿答他还在荀家。
三哥就再三叮嘱她,一定乖乖待在荀家,请荀家人锁好门户,务必勿放生人进来,他会马上带人过来接她。
大家关注珍卿讲电话,这时到后面查看的门房,也从后面回来了,荀太太给他开门。
老门房的怀里,有个小蓝布包袱,说丢进来的时候,里面就是一沓有字的纸,别的什么东西也没有。
那门房直接拿着那沓纸,递给了莫名紧张的荀太太。
荀太太径走上前,接过门房手里的东西,叹一口气说道:
“这包袱来历不明,今天外面乱了营,不晓得里面,是不是招祸的东西。
“你们乖乖地坐着,我拿到炉子里烧了,谁都不许乱说,免得招来杀头的祸端,害了这里所有的人。”
荀太太这一番严峻的话,说得大家心惊肉跳,珍卿连忙出声:
“荀太太,你可一定要烧干净,我们只说没见过这东西,也没听见扔东西的动静。”
其他人似是没有察觉,看似镇定自若的荀太太,脸色却颤颤地发白,她的手也在轻颤。
看荀太太抱着小包袱,小跑着到后面去了。
珍卿心不在焉地坐下,裴俊瞩和荀美兰,不由都挨着珍卿来坐。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她们能理解的。
正是因为不理解,心中的恐惧更会疯长。
荀美兰小声哭着说:
“珍卿,你说这个噩梦,到底是什么时候能醒,我爸爸和哥哥,还不晓得如何呢?
“珍卿,我好害怕,好像世界末日一样。”
珍卿转移他们注意,说:“你们再试试看,电话能不能接得通?”
她们两个,又尝试着去打电话。
裴俊瞩倒没有哭,但也是强自镇定着。她家的电话,还是有没接通。
珍卿在想:刚才那个老门房,拿着包袱里的文件,递向荀太太的时候,她看到了头页的内容。
头页是一整页的名单,据眉头的文字看,好看是某个公司的工资单。
珍卿扫了两三眼,立时记了一个大概,里面有一个叫崔夏农的人。
之前珍卿还在圣音时,在荀淑卿学姐的介绍下,向一个很热血的《昌盛报》,投过不少热血的文章、漫画。
《昌盛报》是出名的进步报纸,后来被租界当局查封,连它的负责人——崔夏农先生也被通缉,以后再没听人提起此人。
现在,却莫名在一张纸上看到它。
而且,刚才荀太太接过包袱,神情明显过分惊张——是那一沓文件让她惊张。
珍卿正自心神不属,猛听见有人急砸门,还高声大气地嚷着开门,还有外国人在嚷着英语。
大家都听得心惊胆战,等来不及再作反应,来人竟然已打破院门,长驱直入了。
那橐橐的脚步声,眨眼之间已经走近,不速之呼已经登堂入室。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穿着探长制服的外国人,后面是些黑制服的巡捕。
这个时候的巡捕房,有西捕(欧美人)、华捕、印捕、日捕等。
这个队伍乍一看着,还真有点八国联军的意思。
这个站C位的外国探长,一路登堂入室,走起路来颇有气势。
他在珍卿她们身前站定,随意逡巡一周环境,见没有大人在,也不在意,用慢条斯理的英国脸说:
“我是英军上尉——埃尔弗上校,租界巡捕房接到举报,说你们的住宅里,窝藏着凶险的罪犯。
“他们秘密地,进行非法政治活动,阴谋破坏租界的安全和秩序。我们奉命前来搜查。”
说着他就一个手势,他的黑制服属下们,即分散到房中各处搜寻。
荀太太拎着一壶开水,已经从后院进来了。
她一路走过来,愤怒地喊着英文,对埃尔弗上校,发出强烈抗议:
“你们的指控,是凭空捏造,你们私闯民宅,任意搜查我的家,我要上租界法庭告你们……”
裴俊瞩推开珍卿,大声地用英文说:“你们自诩文明,行的却是破门而入的强盗行径,我要将你们的恶行公布,让你们受到世人的挞罚。”
一个华捕盯着裴俊瞩,跑上来喝骂一顿,珍卿接住裴俊瞩,看似平静,内里也是着急得很——也不晓得这荀太太,首尾收拾干净没有。
想她跟荀美兰相处月余,知道她为人不错。而圣音女中那位荀淑卿学姐,是荀美兰的亲堂姐。
两重的的交情在里面,多少让人难以抉择。
可这帮租界的警察,摆明是应天政府的帮凶,从他们的行事作风看,也知道行的并非正义之举。
珍卿一面想着三哥快来,好歹助一助荀家人;另一方面,又觉得没必要让三哥,卷入这噬人的漩涡中。
但是如此情形之下,连裴俊瞩都仗义执言。不管怎么说,好歹拖延一下时间吧,
珍卿拦住义愤填膺的裴俊瞩,也同样用英语说:
“上尉先生,我原以为英国绅士,是最名副其实的绅士,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容忍你的属下,这样对待这里的女性?
“上尉先生,你是英国人中的特例吗?穿上探长的制服,就不必再做一个绅士吗?”
这个埃尔弗上校,终于正眼看了珍卿一眼,觉得这女孩子的镇静,跟她的年龄一点不符。
埃尔弗上尉轻笑一声:“你亲眼看见,冒犯那两位女士的,并不是英国人,而是你自己的同胞。”
珍卿心知没法硬碰硬,就不紧不慢地说:“上尉先生,您的意思是说,您作为外国长官,管不好自己的中国下属吗?”
埃尔弗上校一顿,珍卿用一种从容的腔调,继续说着英语:
“中国有一句话,叫做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你们欧洲人也说,没有不好的士兵,只有不好的将军。
“上尉先生,你没听说过吗?”
埃尔弗上尉似笑非笑地,看着珍卿说:
“你说的我都没听说过。年轻的女士,你若能保持得体的沉默,我保证你会获得得体的对待。”
珍卿看了他一眼,这眼神意味深长,然后淡淡地说:
“我希望以后到英国留学,不要遇到您这样的人,上尉先生。”
不为所动的埃尔弗上尉,听着只是哂笑了一声,没有太在意这帮女流之辈。
他那精明锐利的眼光,在客厅逡巡了两周,连地面的情形也没放过。
他又把餐桌上放置的茶点,拿起来观察、嗅闻了一下,忽然笑着调侃一句:
“太太和小姐们,是胃口不好,还是太紧张?以至于食不下咽?”
这位上校灰蓝色的眼睛,呈现出眼镜蛇一样,冷酷而尖锐的光芒——他提出一个问题,有时未必想要一个答案,而是暗中观察大家的反应。
这位荀太太很紧张。
埃尔弗上校信步走着,在壁炉的台上,拿到一本黑皮的《圣经》。
前面正在折腾着,后院里有一个人喊:“上尉先生,我找到可疑的证据了。”
没过一分钟,就见一个阿三,端着一只搪瓷盆子,里面有刚刚燃尽的纸灰。
埃尔弗瞅了一眼纸灰,烧得是太干净了。
他不动声色地,悠闲地,翻着那本《圣经》,在手下喝问荀太太的时候,继续审视荀太太她们的神情。
荀太太还是有点镇定的,她看着埃尔弗上校,说:“就凭一盆纸灰,你们就敢随意捉人。——好,我告诉你,这是我烧来给老妈子止血用的。”
埃尔弗上校眯着眼,看了荀太太一阵:“未所未闻。这么脏的东西——”
荀太太大声哭喊着:“中国人千百年来,都认为草木灰经过高温,是最干净的东西,连女人经期用的月经带,都是用草木灰填充。你闻所未闻的事,就以为世上不存在吗?”
埃尔弗上校眼睛一眯,若有所思地看着,穿着校服的珍卿三个,忽然意味深长地说:
“你们上着教会学校,却仇视西方文明秩序,这样的组合让我觉得熟悉……
“让我想一想,今天上午,我捉到一个阴谋组织暴动的工人头目,他的妻子、儿子,甚至他的弟弟妹妹,都是他恶行的帮凶,现在都枷锁在身,身陷囹圄。
“等引渡到你们的军政府那里,也许,不久就要明正典刑了。”
荀太太吓得神情一闪,荀美兰也吓得直缩。
珍卿心里一叹,这还是恫吓手法,观察反应。
未免荀太太再多露马脚。珍卿也学埃尔弗的腔调,悠悠念了一句:
“恶人的亮光必要熄灭,他的光焰不必照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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