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薇妮
如今葛副队见照县巡检司内乱糟糟的,心头一震。又听孟残风冷飕飕地“来活儿”,他嘀咕道:“真真是乌鸦嘴。”
孟残风的属下去问了如何,一行人先去监牢。
此时薛放兀自没反应过来,怀中的人已经是一具逐渐冷下来的尸首了,他呆怔看着萧太康流血的七窍,竟是不能自已,潸然泪落。
王参军跟赵副官以及其他几个巡检司的主事之人闻讯也都赶了来,在牢房之外跪了一地。
萧太康虽治军严格,但是对待他们这些麾下之人却极为宽厚,别的不说,比如巡检司的差官薪俸不算很高,但凡家中有难处之类,萧太康有求必应,或者不等人开口便会接济。
他多年行伍勤勤恳恳,其他跟他同样出身的早就飞黄腾达,但他的家财却少的有限,有时候为了周济他人,甚至还会变卖些自己私有珍藏的东西。
巡检司上下哭做一团,连狱卒也忍不住洒泪当场。
孟残风看这情形,先锁了眉头。
葛副队一眼看到薛放在内,急忙先一步抢入,俯身提醒:“十七,节哀……孟队正到了,先去跟他接洽。”
薛放置若罔闻,他旁边的王参军听见,吸吸鼻子:“十七爷……”看着薛放冷冽的脸色,他自己抬起袖子擦擦脸:“大人,我们旅帅之前把巡检司内上下事务交给我全权料理,有什么、我来接洽吧。”
葛静道:“也好。速去,尤其是……”他看看萧太康的尸首,以及闫一安的死状,“凶犯临死前可交代了罪行?尤其是笔录……至关要紧!”
“有。”
先前提审闫一安的时候,便有主簿在屏风之后一一记录,卷宗文书都在。
甚至之前萧太康拿去给杨仪看的那些先前的尸首尸格卷宗之类,先前杨仪过来,也一并带了来,早就归档。
葛静松了口气,他可是最怕死无对证,空口无凭了。
此时,陈献闻讯赶到,正听见孟残风询问:“此地的仵作何在,为何不来。”
“回大人,”王参军急忙迎出去:“沈仵作……今早自缢身亡。也跟本案有关。”
“此事为何不报!”孟残风拧眉。
葛副队在内劝了薛放两句,闻言忙迎出来:“恐怕是回京报信的人只先捡着紧要的说。”
陈献道:“若需要仵作,鸡鸣县离此地最近,可调严仵作前来。”他说着艰难抬手:“鸡鸣旅帅陈献。见过两位大人。”
他脖子上还裹着纱布,行动又不便。
葛静跟孟残风齐齐看他,孟残风道:“陈十九郎?也罢,速速拍人去调仵作前来,把这两具尸首的死因查明清楚!”
葛静却道:“陈旅帅负伤了?伤的可重?”
陈献道:“还好不是要命的伤,多谢相问。”
孟残风却问:“谁人所伤。”
“是之前跟萧旅帅有些误会……我技不如人疏忽大意才不小心负伤。”
孟残风笑的阴阳怪气:“误会?疏忽大意?伤到这个位置,再多一寸,这鸡鸣县的仵作就又派上用场了。”
他又严厉地把陈献看了会儿:“陈旅帅,我丑话说在前头,你既然也在照县,就也是参案之人,你所知所经的种种,都要仔细明白供述清楚,可不要有任何藏掖不实,免得自毁前程。”
陈献竟一反常态的恳切正经,回道:“配合调查,理所应当。大人放心。”
孟残风看了眼里间的薛放:“萧太康自戕之时,谁在场?”
王参军忍不住又要落泪:“属下、跟十七爷都在,还有……他们几个。”指了指狱卒等人。
孟残风道:“他当真是杀死了闫一安后,自杀无误?”
“是。”王参军点头:“旅帅,一向宽待闫主簿,没想到闫主簿竟是……那样的人,想必旅帅无法容忍被如此欺瞒,竟然、大义灭亲……”
葛静叹道:“萧旅帅向来刚正,令人叹息。”
孟残风翻了个白眼:“萧太康杀了闫一安,临时之前他们之间可有对话。”
王参军眨了眨眼:“这、这倒没有听见。”
“你没听见,又怎么知道他是什么大义灭亲?要真是刚正之人,就该让巡检司仔细把闫一安从里到外审问明白,以王法定罪!”
王参军发呆:“可是……”
孟残风又道:“另外,闫一安既然是囚犯,为什么能许萧太康私下跟案犯会面!而且不派人盯着,不知他们之间到底说了什么,是谁做主许他们会面的!”
王参军目光转动飞快地向内看了眼:“是……”他到底没说出来,只道:“萧旅帅向来正直不阿,我们也没想、没想到会这样,要早知道会这样,自然不会……”说到萧太康的死,忍不住又有些哽咽。
“闭嘴!”孟残风却丝毫不为所动,“犯错就是犯错,违规就是违规,到底谁许他们见面的!”
陈献才吩咐人去传严仵作前来,听到孟残风发威,他倒是想承认是自己,但孟队正不是好欺瞒的,若贸然说些这样容易被戳穿的谎话,在这种情形下反而不妙。
此时,里间的薛放将萧太康尸首放下,他站起身:“是我。”
孟残风早料到是他,如今见薛放认了,便冷笑道:“薛参将,冯旅帅叫你来查案,不是让你来徇私情的。若非你许萧太康见闫一安,他们怎会出事!何况,既然萧太康之前已经有诸多袒护之举,焉知他不会再教唆案犯,再行翻供等等,此举就甚是不合规矩,这责任,只怕薛参将推卸不得了。”
“我没想推卸。”薛放冷冷地,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你想如何就如何。不过,不许你们碰萧太康的尸身。”
孟残风听到他说“想如何就如何”,还算淡定,听到最后一句,惊怒:“你说什么?”
薛放垂着眼皮,任何人都不看:“你想知道什么,只管问我,我绝不隐瞒,包括萧太康的死,他死在我面前,再无异议,他戎马一生,如今死了,须得有他的体面,我不容许任何人亵渎他的尸身。”说到最后他看向孟残风:“包括你。”
孟残风吃惊地瞪圆了不算很大的双眼:“你知不知道你在对谁说话……”
“孟队正!”葛静急忙开口,胖而白的脸上挂上打圆场的笑:“咱们刚来,别着急,事儿要一件一件办。”
他摁住孟残风,对王参军使了个眼色,回头向着薛放道:“薛参将,这我们也没有别的意思,但涉案之人,又是如此横死,惯例都是得经过仵作的手的,你放心……仵作是鸡鸣县陈旅帅叫调来的,绝不会亵渎萧旅帅。”
他一边说一边向着薛放大使眼神,避开孟残风的注视,靠近小声道:“走个过场而已,你何必跟他硬碰。”
薛放没有再出声,转头看着地上萧太康的尸身,他扭头往外,身后王参军众人忙退让。
不料门口孟残风站的端正,并没有任何想避开的意思,薛放脚步不停,没怎么用力,便将孟队正撞得往旁边踉跄飞出!身后跟随的众人赶忙过来扶着。
“薛十七!”孟残风气急败坏。
那边薛放却已经头也不回,大步出门去了。
鸡鸣县的严仵作很快赶到。
陈献本想叮嘱他几句,没想到孟残风提前派了人来盯着,任凭陈十九郎何等机变,也没法虎口夺食。
严仵作被两个差官押送一般送到验房。
在经历了之前鸡鸣十里庄那案子后,严仵作对于这些寻常尸身已越发“得心应手”了。
可如今这小小的验房里,孟残风,葛静,王参军,陈献,薛放几个竟都在。严仵作还是头一次有如此待遇,手都有点紧张的发抖。
他先看闫一安的颈骨状况,严仵作道:“喉管碎裂,天柱骨断裂。”
起手解开闫一安的上衫,突然惊了惊。
身旁几个人的目光也都看的清楚,就在闫一安上衫给解开之后,他的胸口心脏处,居然有一道伤痕,而且看着还不浅!
薛放先惊了。
闫一安死的时候他不在场,何况闫一安确实是被扼断脖颈而死,如今这伤口……他不由一瞬迷乱。
陈献看向薛放,又看看那道伤,若有所思。
孟残风道:“这是什么!”
严仵作凑近细看:“这……这不是新伤!看伤口愈合,应该是至少有六七天了。”
陈献的眼睛眯了眯。
孟残风疑惑:“六七天?是什么伤?”
严仵作再度查验:“是刀伤,不,看伤口宽度,像是短匕首之类。”
“如何所伤可能看出来?”
“伤口平直整齐……并无拖拽外伤,”严仵作的面色也有些大惑不解道:“如果是被人刺伤,受伤之人必定挣动,再加外力左右,伤口绝不会如此平整,这……这看着就好像是死者一动也没动,但这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
“看着伤势,分明不止皮外之上,痕迹颇深,再往下就是心室,就算是皮外伤也是痛不可挡,何况如此重伤,伤者又怎可能不动?就算被人捆着,也要扭动起来,除非是他没有任何知觉,或者……”
“或者怎样?”
陈献心想:“或者这根本就是他自己刺的自己。”
严仵作果然说道:“或者是他自己……想寻短见之类。”语气很迟疑,似乎也觉着不可能。
“六七天……寻短见?”孟残风自言自语。
葛静在旁道:“当时照县巡检司那场火,是不是也正是这个日子?”
孟残风嘶了声:“不错,正是萧太康诈死要引那飞尸案幕后凶手出现的日子……难道……”
陈献盯着孟残风那两撇鼠须,咽了口唾沫,神情略有点紧张。
孟残风眉头紧锁:“难道,是这闫一安唆使人谋杀萧太康不成,怕事情败露而想要自戕?却终于没下了手?”
没有人注意到,陈十九郎稍稍地松了口气。
葛副队忙点头:“孟队正推断不错!必定如此,这是自戕的伤势,除了他自己畏罪自杀而没有下得了手,又能如何?”
严仵作听着他们嘀咕,又去将闫一安的裤子解开。
薛放不想看下去,转身要出门。
却听严仵作“咦”了声。
闫一安的那个杨仪所称呼的“外肾”,中医俗称“阳锋”的东西,伏在腿间,但竟然有些红肿糜烂之状,连带大腿根都有些奇怪的斑痕。
“这又是怎么回事?”孟残风皱眉问。
严仵作端详了会儿:“这像是……被什么感染所致。”
孟残风问:“是暗病?”
严仵作摇头:“不像是梅疮。”
他们所说的这两个词儿,正是那些爱嫖/娼烂搞的,有时候会害的一种常见病症。
孟残风诧异:“那又是怎么回事。”
严仵作皱眉想了半天:“对了,前日从之跟我验那十里庄的尸首,曾验出尸首谷道有精水,必是死者所留,十里庄那尸腐毒的厉害,也许是从那上面传到的毒也未可知,十有八/九就是如此。”
他只顾回想,连陈献向他使的眼色都没看见。
孟残风听完,忽地问:“从之?是何人?”
“啊,那是……”严仵作张口,总算后知后觉看到了陈十九郎快要抽搐的眼睛,“回大人,那是我的一位同门,因那具尸首实在难办,便请他帮了个忙。”
孟残风似乎还想再问,葛静则催促:“快再细看看还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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