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薇妮
小梅那边,之前已经睡了一觉。
被雨声雷声惊醒,感觉手臂上的疼痛,正在哑忍。
忽然听到外头响动,依稀有薛放的声音,本正不信。
直到房门打开,薛放抖着衣裳入内,却把小梅惊了一跳,不顾自己重伤便要坐起来。
薛放忙上前伸手摁住他:“别乱动!”
小梅惊喜地望着他:“十七爷……你、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么?”薛放道:“好些了没有?”
“好多了,杨侍医一天几次的看我,”小梅凝视着他:“简直叫我过意不去。”
薛放翻看了一下他的伤处,又看看他的脸色:“不要说这些话,她的心意跟我的心意是一样的,只要你快些好起来。”
小梅双眼闪烁:“十七爷……”
薛放将他的伤口小心地盖住,沉默片刻,开口:“我自然知道……你虽然不说,心里未必能真的过得去。”
小梅微震,嘴唇动了动,未曾出声。
薛放道:“你毕竟是个武官,如今断了一臂,你必定会想以后将如何过活。别说是你,我也想过了。”
小梅慢慢地咬住唇,眼中已经有泪涌了出来。
薛放呵了声:“在京畿巡检司里,到底好些,什么生生死死,见的毕竟少,当初我在羁縻州的时候,局势没安稳之前,哪天不打打杀杀,哪天不死几个人?断肢残骸,更是时常见惯。”
小梅听到这里,才小声问:“那……那些残疾了的……兄弟们,又是如何了?”
薛放并不讳言:“一些伤重的、比如双腿残疾不能走动的,多数不能再呆在军中,发一笔钱,叫他回家。一些稍微轻微不妨碍行动的,便编入后备,不似前锋军中那么辛苦。狄将军对于手下并不苛刻,所以他们的生计还是都能保证的。”
小梅咽了口唾沫,小声地问:“十七爷,那、那我呢?”
“你?”薛放一笑:“你听我说那些人得了钱,没之前那么辛苦,你就心动了,也想那样?”
“不、不是……”小梅是真的不是,只是难以启齿。
薛放见他枕边还放着之前送来的清凉糕,便捡了一片往他嘴里塞了进去。
小梅被迫含着,眼睛还望着薛放。
“吃吧。赶紧好起来。”薛放轻轻地拍了拍小梅的脸:“你啊,就给我先安心养着……等你好了,还得给我鞍前马后的操劳,少用不了你!你年纪轻轻地就想去养老?未免想的太美了!”
小梅双眸微睁,泪一涌而出。
他方才不敢出口的,就是想问薛放自己还能不能留在巡检司,留在他身旁。
他的身体正在恢复,没有性命之忧,但残疾了……细想想,仿佛前路渺茫。
只是小梅不敢开口。
没想到薛放都已经替他想到了,以十七爷的性子,既然开了口,那自然是铁板钉钉,不至于叫他无路可走。
而且还能跟在他身旁……小梅的心愿便是如此,顿时心头一块大石落地。
薛放把他的泪擦去,又哼道:“别这样啊,我不爱看。”
似嫌弃地说了一句,薛放又道:“本来这些话,我也不愿意都说出来。但我看你还是早点儿去掉心结为好。”
他顿了顿,声音放低:“你肯舍命护她,就是舍命为我,你说这份情分得多重?你十七爷忘了谁,也忘不了你。”
小梅眼中有泪光,却笑了,抬手探向薛放。
薛放把他颤抖的手握在掌心里,稍微用力攥了攥:“赶紧睡吧,给我把心安稳放在肚子里!”
“嗯!”
出了小梅房中,往回走,却看到一个意外的身影。
薛放抬眸:“姓黎的!”
原来那竟是黎渊。
薛放踱步过去:“大半夜不睡,你鬼鬼祟祟在这晃什么?”看看前头方向:“你想干嘛?你要去哪儿?”
黎渊上下扫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你管我去哪儿?”
屠竹以为这句话又要点燃火引子了,正紧张地准备拉住薛放灭火。
不料薛放突然皱眉,转头看向身侧雨幕。
黎渊哼了声,扭身又走。
薛放竟无反应。
屠竹大为惊讶,看黎渊去的方向,显然是往杨仪的房中,薛放不会看不出来,怎么竟不阻止?
“十七爷,他好像……”他赶紧提醒。
薛放拧眉,忽然喃喃:“如今他在,反而更好些……你也去吧。”
“啊?我?”屠竹惊愕。
薛放把伞拿了过来:“你去杨仪那里,今晚上别往其他地方去。”
屠竹发愣,起初以为薛放是让自己去盯着黎渊,可又觉着并非如此:“十七爷你要去哪儿?”
“有点不对头,”薛放道:“我去看看!”
就在雨声最大的时候,薛放隐约听到一声惨叫。
他不太确信是不是真,更不确信是从哪个方向传来,但还是凭着本能一路向验房靠近。
中间倒是遇到两个巡逻的衙差,见是他,不知何故,慌忙避让。
薛放一路来至验房。
验房的门是半开着的,里外漆黑。
他嗅到了一点很淡的血腥气,但却又被浓烈的水汽跟验房内的臭味儿遮掩,无从追踪。
身后脚步声响,是那两个巡夜的衙差走来:“十七爷,什么事?”
薛放正向验房内打量,微光之中,空无一人。
他正欲转身,突然觉着哪里不对。
忙回头再度看去。
就在这时,一道雪亮闪电掠过,把验房内上下左右照的通明。
薛放身后的两名衙差齐齐叫嚷出声,手中的灯笼乱晃,其中一人更是拿不住,灯笼落地,烧了起来。
十七郎站着没动。
而只是死死地盯着前方验房的地面。
方才闪电掠过之时,他们都看清楚地上的一物。
那是一个雪白的骷髅头,两只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被闪电一照,这骷髅头仿佛是在狞笑。
如今闪电过后,连串雷声,更添了无限恐怖气氛。
地上的灯笼正在燃烧,光芒闪闪烁烁,明明灭灭,把那骷髅头照的时明时暗,好像每次光芒变化,骷髅头的表情都不一样。
两个衙差已经魂不附体,不敢再看。
幸亏薛放在他们身前挡着,不然的话,只怕他们定会夺路而逃。
就在两人乱嚷之中,薛放走上前去。
俯身,将这骷髅头拿了起来,沉甸甸、凉浸浸。
他皱眉转身四顾,走到验房里间门口,确信里外无人。
望着门口两个哆嗦成一团的衙差,薛放走过来:“你们之前见过这个东西没有?”
两人汗毛倒竖,只见十七郎手中擎着那可怖的骷髅头,近在咫尺的,他们哪里敢正眼看,忙缩着脖子道:“没没、从没见过。更不知哪里来的。”
薛放疑惑,思忖了会儿:“牛仵作住在哪儿?”
其中一人向后一指,薛放道:“去请他来。”
两个衙差勉为其难,挑着唯一的灯笼离开。
验房里外又恢复了之前的黑暗,手中的骷髅却隐隐地泛着森然的白光。
薛放转头四看,留意到验房墙壁上挂着的一盏破旧灯笼。他确信白天来的时候,这里并无此物。
探手入怀中将火折子掏出来,重新点燃了这只灯笼。
出了验房,他站在廊下,听着急切的雨声,目光从黑沉沉的天际向下,一寸寸掠过院子,最终,他的眼睛停在了东南角的那口井上。
就在这时,脚步声响,是那两个衙差跑了回来,有些惶恐地说道:“十七爷,牛仵作不在房里。”
一声雷响自头顶炸开。
杨仪送走了薛放,听着那雷声滚滚,心里不安,她还是想去看看黎渊。
谁知还没动身,外头黎渊便踏雨而来。
杨仪格外惊愕:“是不是伤处有碍?怎么冒雨过来,伤口不能沾水。”
“没事儿,”黎渊把斗笠摘下,道:“不过是因为今晚上……雨太大了,我睡不着。”
他睡不着,就跑到这里来?
杨仪疑惑:“是不是……有事?”
黎渊道:“没事,或者,你不愿意我在这里,怕薛十七生气?”
小甘听着这话,只觉着黎渊是故意来给薛放添堵的:“你既然知道还来?”
杨仪制止了她:“十七不是这样小心眼的,不过他有时候喜欢说些玩笑话,你别放在心上。”
黎渊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在你心里,他自然什么都好。”
杨仪无言以对,便跟他道:“你别这样坐着,你那伤禁不得如此,既然你过来了,那就委屈些,睡小甘原先的外榻可好?”
黎渊哼了声,他不出声,就是赞同了。
杨仪又对小甘道:“你跟我睡。”
小甘去掩了门,回头看黎渊,果真已经安稳躺在了自己那张小床上。
她无声地向着黎渊扮了个鬼脸,自己到了里间,悄悄地对杨仪道:“姑娘,平白叫他在这里,我有点不放心,再说,要是给十七爷知道了……那个醋坛子还不打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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