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欢 第480章

作者:八月薇妮 标签: 重生 穿越重生

  就如同自迷雾中走到了阳光底下,他冲了出来。

  那人双臂抱在胸前,凝眸看她,笑吟吟地叫:“先生!”

  他策马扬鞭而来,跃马下地离她更近,鲜活生动地一扬眉:“杨仪!”

  终于,他张开双臂紧紧地拥著她,仿佛一辈子也不会放开,低低地在耳畔缠绵悱恻地唤:“姐姐……”

  心头铿然发声。

  仿佛是一场真实经历的噩梦走到了尽头,薛十七郎的笑颜跟一声声呼唤,如风卷残云般把旧日的阴霾撕碎。

  杨仪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她该醒了,她得到有薛放的那个“梦”中去!

  再度闭眼睁眼,瞬间,面前总算不再是俞家种种了。

  虽然仍旧是俞星臣无疑。

  杨仪的目光下移,望见他身上穿着的官员常服,并非喜服。

  而此刻身处的,是雨下不停的近江南的院子,并非那个她幸与不幸之源之始的婚房。

  四目相对,俞星臣问道:“没事么?”

  杨仪在惊醒之余,骇然,脸上的不知是冷雨,还是冷汗。

  她不晓得自己刚才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间竟失了神?又是否做了什么、或者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俞星臣见她的眸子不似先前般温柔,而又恢复了那种冷静跟警觉,心头恍惚间似有一声叹息。

  他慢慢地撤开扶她的手臂,淡淡道:“小心些,别去听那琵琶曲,别随着她的曲调走。”

  杨仪听到琵琶曲三个字,一震。

  耳畔琵琶声依旧戚戚然,伴随着天籁般的雨声,更入心魂。

  杨仪只刚刚凝神,就觉着心曲大乱。

  她这才明白俞星臣所言是真,当即不敢勉强。

  举手捂住耳朵,却仍是能隐隐听见。

  杨仪平静了会儿,才低声问道:“那是……那曲子有鼓惑人心之效?”

  俞星臣道:“想必如此。总之是有些古怪。”

  望着她心有余悸、捂着双耳的样子,俞星臣一笑:“你只要别去顺着那曲调走就不会如何,要是受不了,我叫灵枢先陪你回去。”

  杨仪听见灵枢,忙回头,这才发现灵枢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院门处,只是并没有看这里,而是转头望着院子外另一个方向。

  “没事。”杨仪摇头:“这曲子、也是巫小姐弹奏的?”

  俞星臣道:“多半是她。”

  杨仪突然想起上次巫知县夜宴,当时自己的情绪也是极其反常,可不曾如现在这样严重。

  不过若说起反常,当时似乎……

  还没想下去,前方门口处一个小丫鬟走出来:“俞巡检,杨侍医,请。”

  琵琶音逐渐息了下去,像是已经一曲终了。

  杨仪悄悄地松了口气。

  室内。

  巫知县静静地歪在榻上,仿佛睡着,又仿佛……

  巫捣衣正俯身床前,给他盖被子。

  杨仪刚要上前,却跟俞星臣拦住。

  两人对视了眼,俞星臣问:“知县大人如何?”

  巫捣衣温声道:“父亲只是累了,需要好好地睡一觉。所以才叫我来弹一曲琵琶,这样容易入睡。”

  她转身,目光在俞星臣跟杨仪之间徘徊,终于道:“俞巡检不相信么?那自然可以请杨侍医给看一看。”

  俞星臣道:“姑娘怎知俞某不放心。”

  巫捣衣仍是面带微笑:“俞巡检是绝顶聪明之人,就不用跟捣衣虚与委蛇了吧。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俞星臣道:“姑娘请说。”

  巫捣衣道:“我自问言谈举止,处处留意,所以竟不知道是哪里做的不对,会让俞大人生出防我之心。”

  “姑娘让俞某不必虚与委蛇,为何自己却不挑明了说?”俞星臣扫了眼榻上的巫知县,盯着她:“假的就是假的,永远也真不了。”

  巫捣衣的瞳仁在瞬间收缩。

  两人对视片刻,她终于道:“流主让我小心俞巡检跟小侯爷,我还以为不过是流主谨慎起见,现在看来,确实该听他的。”

  “流主?”杨仪没听过这个词,竟不知何意。

  俞星臣沉沉道:“你果然并非是真正的巫小姐。”

  杨仪又是一惊:什么?

  她瞪大双眼盯着巫捣衣:不是真的?

  巫捣衣却掩口笑了:“怪不得,流主如此忌惮俞巡检跟小侯爷,果真的目光如炬,洞察入微。好吧,既然谜底已经揭开,俞巡检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俞星臣道:“你太谨慎,做的太好,反而透出假来了,你不知道一个七品知县的女儿会是什么样子,何况,你在夜宴上弹奏的那曲子,就已经是最大的破绽。”

  巫捣衣先是微微皱眉,继而道:“是吗?难道,我的曲子没有起效?据我所知,俞大人当时已经……”她滴溜溜地瞥了杨仪一眼。

  杨仪怔忪。

  “你太过托大,自作聪明,”俞星臣却没容她说完,“你该听你们流主的话,适当地藏锋,也不至于暴露的这样快。”

  巫捣衣的目光在杨仪身上掠过:“好吧,我承认是我大意了。可这些,并不足以暴露我的身份。”

  俞星臣道:“真正让我确认姑娘身份的,是厢房之中的那瓶插花。”

  “花……你说……”巫捣衣脸色微变。

  俞星臣道:“厢房内的那瓶插花,显然不是姑娘所说粗糙的随手而已,那个,应该是倭国的‘立花’。”

  巫捣衣的眼中掠过一丝惊异,唇抿了抿,不甘、惊愕,忍不住还有些钦佩:“你……连这个都知道?”

  此刻杨仪都忍不住凝神听了起来,俞星臣见杨仪听得仔细,便道:“立花,本来源自于倭国供佛所用的花束,通常以梅,竹,或者松柏制成,插花自有其规矩,比如草木花根要并在一起,草木或者花枝皆要向上而立,显得极其严谨,丝毫不乱,这种风格,跟本朝所崇尚的贵于自在天然大相径庭。故而我一看那瓶花,就知道你并非中原之人。”

  巫捣衣缓缓地吁了口气,终于一笑。

  她仰头一叹:“我自七岁离乡,一路经过多少惊涛骇浪,好不容易抵达……隐姓埋名,假托身份度日,那花儿,不过是我用来寄托一点乡思而已。起初只小制了一次,不料父亲竟十分喜爱,而所见过的人,也都啧啧称赞,却没有一个认得是什么‘立花’,我因而才沾沾自喜,便于府内各处,随手安置此物……没想到,果真应了那句话,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俞星臣脸色微冷:“我想你公然摆放这种立花,未必只因为一点乡思,你是把县衙,当作了你的地方,不过是用这种鬼祟的方式,来昭示你之暗窃成功罢了。”

  巫捣衣的眼中透出几分锐色:“俞大人不仅极会看人,而且很懂人的心思……似你这般人物,若归我们所有,那才是如虎添翼。”

  “那叫明珠暗投,自甘堕落,”俞星臣冷哼了声:“哪里有好好的天/朝上国堂堂正正之人不当,反而想去跟一帮野狗为伍的?”

  这话说的辛辣难听,巫捣衣的脸色都沉了下来:“俞巡检,我是想网开一面,留你一条命……”

  俞星臣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话不必先说的这样满。”

  两个人针锋相对,杨仪却在一边想着一件事。

  见他们都沉默下来,杨仪终于得机会开口:“你、你果真不是巫知县的女儿?那真正的巫小姐呢?”

  巫捣衣瞥了一眼她,难得地没有开口。

  俞星臣说破了残忍真相:“当初巫知县的夫人带着小姐前来投奔,路上夫人病故……我想,这并不是简单的病故而已。应该是被倭贼动了手脚,至于巫小姐,他们自然也没有留下的必要!”

  “什么?”杨仪听得一阵难受,不甘心地追问:“夫人跟小姐,都……被害了?”

  俞星臣望着巫捣衣:“毕竟巫知县许久不见小姐,孩子长得又快,又兴许你还跟真正的巫小姐有些相似,故而选中了你来假冒……”

  他说了这句,又对杨仪道:“不必讶异,倭贼的手段本就泯灭人性,这又何足为奇。”

  杨仪现在已经不是讶异,而是极度的愤怒。

  她攥紧双拳,看看榻上的巫知县,又看向巫捣衣,望着对方那依旧温婉可人之态,简直无法相信,她不是巫捣衣,而是一条披着人皮的美女蛇。

  “你们、你们真是……”她想要说最恶毒的话,奈何她所想到的词,简直不足以形容此刻的心情,跟对方的恶行。

  巫捣衣却呵地笑道:“你们中原不也有一句话么?成大事者,不择手段。”

  俞星臣道:“我只听闻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至于不择手段甚至逆天妄为的,天厌之,亦将反噬其身。”

  巫捣衣哑然:“俞大人口齿伶俐,我自然说不过。不过……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就请两位恕我得罪了。”

  俞星臣看着她故作有礼的模样,哼道:“惺惺作态,图穷匕见而已。”

  话音刚落,就听到院外有低低的呼喝之声,俞星臣转头,听出是灵枢跟人交了手。

  杨仪还不知道,刚要去看看,却给俞星臣拉住。

  “这才只是开始,”巫捣衣自是了然,她大有从容不迫之态,微笑道:“两位大概还不知道吧?此刻在外间,那位陈十九郎,多半已经被制住,至于那个跟着杨侍医的人,虽说有些难缠……但看时辰,应该已经到不了了。当然,最难对付的是那位薛家小侯爷……”

  杨仪一句句听着,惊心动魄,先是替陈献担心,又替黎渊忧虑。

  直到听到她提到薛放,杨仪脱口问道:“十七怎么了?”

  俞星臣却道:“你们想对付薛小侯爷,只怕太过于痴心妄想。”

  巫捣衣轻描淡写道:“别人的话自然不能,但若是我们流主亲自出马,你们只有祈愿他……死的不至于很痛苦。”

  “流主……”俞星臣盯着她:“这么说,从你到了海州,倭寇一直就在海州,沁州布局,只是我有一点想不通,为什么看起来,你们在沁州的势力会比海州更大些?”

  巫捣衣看向榻上的巫知县,道:“俞大人通古博今,自然知道何为因地制宜。”

  俞星臣一笑:“是因为巫知县跟宁旅帅,故而你们不敢轻举妄动。”

  巫捣衣摇头:“与其说轻举妄动,不如说是图谋深远者,不宜打草惊蛇罢了。”

  她说罢后面色微变,道:“俞巡检你,还有那位小侯爷,以及杨侍医,都是举世难得的人物,也是流主所认可之人,若到万不得已,实在不愿意三位玉碎,现在有个活命的机会在面前,只要你们愿意……”

  俞星臣嗤了声。

  杨仪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怒视着她道:“你在巫知县面前,也一向都是演戏?巫知县可知道他认为的‘女儿’,是这样毒辣心肠之人?甚至害死了他的亲生女儿?”

  巫捣衣微微震动,嘴角一抽,竟没有出声。

  杨仪却越说越是愤怒:“你如今竟还有脸来跟我们说什么活命的机会,一群见不得光的渣滓,野狗都算不上的货色,竟还敢在这里说这些天打雷劈的话!”

  巫捣衣一怒之下,抬掌拍在桌边,只听咔嚓一声,半个坚硬桌角竟给她生生地拍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