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薇妮
杨仪之前能看到小猷受伤,已经惊心不已,多亏薛放在旁扶着,可小猷性命攸关,薛放只得冲了出去。
杨仪此刻正扶着椅背站住,还好初十四在她身旁。
她正想让初十四帮忙带她去看小猷的情形,就听身后有人沉声道:“永安侯,你先不要管廖小猷,你看看那个力士。”
杨仪愕然,此刻重伤的是小猷,为什么反而叫她去看敌方的人?
可是说这话的,是牧东林。
杨仪看了眼牧督军,他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的。
“为何?”她轻声问。牧东林开口,自必有缘故。
牧督军道:“我在西北,曾听说过有一种……药,服下之后会让人失去心神……方才这索力士被廖小猷痛打,我细看他的脸上却罕少露出痛色……”
俞星臣知道事情不对,使者必定对索力士做了什么,但他不知这些猫腻。
薛放也看了出来,但他可不晓得什么药不药的下作招数。
可牧东林人在西北,靠近婆罗洲,婆罗洲的药不消说是极复杂丰富的,他身为军中一号的人物,自然有所知晓,虽然也不是那么详细。
倘若他今日不是亲眼目睹小猷跟索力士之战,只怕还想不到这上头去。
杨仪听见“药”,整个人似被人从头顶浇了一盆冰水,蓦地清醒了好些。
“药……药,”她忽地想起先前发现的水银,想起了皇帝炼丹,也想起了……一个熟悉而没落的额名字:“就如同‘五石散’一样的药吗?”
据说服用五石散后,整个人会觉着极为愉悦,忘记所有的忧愁,飘飘然仿佛登仙。
牧东林一笑:“或者异曲同工,或者比那个更厉害!”
牧东林并没刻意降低音量。
俞星臣就在旁边,自然听的一清二楚,他立刻明白。
他先前提醒杨仪,提防有人对小猷下手。之前以为小猷没服水银,自然无碍,但是……一叶障目如此。
这鄂极国的使者之所以自信,不是因为他们对小猷下手,而是因为他们对索力士、自己人下手了!
不是给小猷服毒,而是给索力士“吃药”!
俞星臣即刻道:“你给他吃了什么药?他才这样宛如疯癫,且完全不怕痛楚!”
鄂极国的使者本来料定他们看不出来,但既然看了出来,那也不用惧怕。
他笃定地一笑:“吃了什么,倒也没有必要跟你们交代,而且双方打擂台,也没有规定过,不许吃药的。”这幅表情就仿佛在说:你们有你们也吃。
俞星臣头一次地要咬牙切齿了。
确实,擂台上并没有规定不许吃什么药,因为从没有人想过会出现这种状况。
就在这时,杨仪已经快步走向场中。
薛放挡在小猷跟前,小猷正还试图起身,杨仪把他摁住:“别动!”
廖小猷眼睛都有点看不清,听见声音:“小太医!”
杨仪心跳骤快,远的时候看着,还一般,这样近距离,望着小猷身上、腿上……雪白的骨茬刺破了皮肤!这样惨状,如何还能继续!
“别动。”她的声音有点发颤。
廖小猷吸了两口气:“小太医,他们在说、在说什么药……”
杨仪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只先看他的肋骨,只是骨头断了还在其次,万一戳伤了心肺,那就一了百了!
廖小猷道:“为什么、俞巡检说他不怕疼,是真的吗?”
初十四在旁说道:“对,是有这么一种药,吃下后就跟野兽一样,不管受多重的伤都不会停下,战斗至死。我们先前只听说,并没有亲眼见到,原来……果然有这种东西!”
廖小猷的眼前却一亮,他咳嗽了两声:“小太医,你、你有没有这种药,给我、给我也……”他身上疼的很,如同凌迟一样,而且是从里到外的,但他不能倒下,不能输!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一定要赢。
杨仪当然不可能有这种药,她也不知道现在该如何了局。
小猷伤的这么重,已经不能再战,但如果现在中止,那自然就等同认输!
偏偏在这时,那鄂极国的使者阴阳怪气道:“到底怎么样,如果大周当真要认输的话,现在就可以结束了!”
“谁认输了?不能认输!”
“对,对,不能输!”
“大个子,快站起来呀!大周不能输!”
百姓们听清楚了使者的话,不由地开始鼓噪。
廖小猷也听见了,他流着冷汗,咬牙:“小太医,你把我的腿跟身上绑紧些……我、我还能打!”
“不行,”薛放深吸一口气:“要打我替你打。”
前面,索力士的眼睛发红,不知是鲜血染的,还是药性催发。
他似乎逐渐要失控,几次上前挑衅,都给薛放喝退。
但只怕薛放也拦不了多时了。
话虽如此说,薛放心里也明白,就算他愿意打,按照那使者的德性,必定不会同意。
而且也确实没有这个道理。
所以他宁愿索力士失控冲过来,只要索力士先动手,他这边倒也能说得过去。
就在进退两难,俞星臣快步走了过来。
“杨仪,”俞星臣不敢看小猷的惨状,不小心瞧见那点森白的骨头,他就觉着晕眩,只能把眼睛盯在杨仪的脸上:“你可以……”
杨仪的心难过的像是被泡进了搀合着刀片的黄连水里,那无尽的苦涩骨碌碌的滚动。
听见俞星臣的话,她抬头:“什么?”
俞星臣道:“你可以……用那个,还记得云阳县康家公子、还有之前闻北蓟案子里的王四……”
杨仪忽地明白他的意思,呆了:“你……!”
俞星臣知道自己这番话,必定又会被她憎恶,但平心而论,这已经是目下唯一能想到的法子。
大周不能认输,廖小猷不能倒下!
薛放也听见了,他怒道:“你疯了?那一招用了后,人就死了!”
“你以为索力士吃了药还会活着吗?”俞星臣自从听牧东林说了“药”后,已经明白过来了。
索力士在大周杀了人,不管他赢了擂台还是输了,都一定要死。
鄂极国的使者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何况他也绝对不能认输。
所以如今索力士就成了一个死士,一个只知道完成目标、物尽其用的死士。
说句残忍的,小猷不能输,俞星臣也想“物尽其用”。
俞星臣道:“现在除非给小猷吃药,但我们没有,幸而唯一跟这个匹敌的,就是杨仪的那针灸的法子……”
当初在云阳县,康二公子垂危之时,杨仪给他针灸,才叫他回光返照,神采奕奕地供述了真相。而之前闻北蓟案子里的王四,若非他脑中另外还有一支针,自然也就成了事。
也亏得俞星臣记忆一流,才在这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想到此招。
可杨仪怎么会答应。
之前她用针,是因为康二公子康逢冬跟王四必死,都为了真相,不得不如此。
可是小猷……她亲手所救的人,难道要在这时再亲手杀死?
“不行,”杨仪咬紧牙关含着泪:“不行!”
“杨仪,”俞星臣道:“只有这一个法子,当时康逢冬已经是快死的人了,你用针之后他却比常人还要精神百倍,此招必定有大用!小猷一定要赢……大周不能输!”
“小太医,”廖小猷听的仔细,他开了口,并抓住杨仪的手:“俞巡检说的对,大周不能输。”
杨仪开始发抖。
廖小猷道:“你给我、给我针灸好不好?”
杨仪几乎要甩脱他的手逃开。
廖小猷却眼巴巴地望着她,道:“给我针灸吧,小太医,求你了……”
当初要给他缝合伤口,他百般不愿意,还是杨仪让杨佑维配合,假装给他用角法之术,才总算弄妥当。
这样怕针的廖小猷,如今竟然,主动开口要她针灸。
杨仪咬着唇,快要哭出来。
她以为自己还忍得住,不料廖小猷抬手,擦擦她的脸颊:“小太医,来吧,我不怕的。”
他的手还流着血,擦在她脸上。
这最怕扎针的孩子,主动向她伸出手。
杨仪察觉舌尖有一点血腥气散开,原来她不知不觉咬破了唇。
鄂极国的使者像是看好戏般望着他们,也没有着急来催。
他知道那药的威力,既然注定了会赢,倒也不妨多看会儿好戏。
当看见杨仪拔出了银针,他反而更加感兴趣了。
杨仪让初十四扶着廖小猷。
先针刺小猷的头顶神聪四穴。
她的脸色如纸一样白,但神情却冷静的不透任何悲喜,有点像是之前薛放初次相见、她验尸的那种冷酷。
“这叫神聪四穴,针灸此处,会让你神智清醒,反应会随之变快。”
她垂眸,缓缓而清晰地说。
又针向小猷印堂中间:“这是印堂穴,可以凝聚精神,无往不利。”
廖小猷听的明白,精神随之振奋。
杨仪深吸一口气:“现在针灸你的头顶百会穴,百会乃是诸阳之会,百脉之宗,会让你灵窍开启,阳气充沛,那些修道者,甚至传说中成仙的人,都是先打通百会穴。”
然后是太阳穴。
杨仪闭上双眼,脑中转的飞快,就好像是被狂风卷着的风车。
在小猷的颈间风池穴,天柱穴,背上肩井穴,肩中俞,胸前膻中穴,腰上气海,命门穴,手上风府穴,中渚穴,神门穴、后溪穴,以及腿上血海……
她的动作快而稳,一一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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