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薇妮
小二听得乐呵呵的,见薛放面无表情,还以为他不信,便正色道:“客官,您别不信,我们北境苦了这么多年,总算是有了救星了……您看,以前这小店内,每每只三两个客人,如今因为路上没有劫道的,北原人又被打的狠了不敢来放肆,大家才敢四处走动,这不都快满了人了!”
薛放不吱声。
费扬阿却道:“是吗?我也听说了,永安侯一到北境就施回元汤,救治百姓,我看永安侯的功绩,比薛督军还大。”他故意瞄着薛放,偷偷笑。
小二看他黄毛深目,却并不惊讶,毕竟这南来北往的各部族商贩多的是,见怪不怪的了。小二只嘿嘿了两声:“这两位的功绩是一样大的,我们可不敢说半句不好的话,那就好像是得罪了神明菩萨一样呢。不过说起永安侯来,实在有口皆碑,前方那个小雁塔县那么小的地方,还有太医院的医官来送钱、张罗回元汤的事呢。不知救了多少冻饿无着落的男女老少们。”
喜滋滋说到这里,忽然脸色一变,哭丧了下去:“说来就有一点不好。”
费扬阿听他称赞杨仪,心里也得意。
他虽没把杨仪“骗”到鄂极国,但毕竟从一开始,他就是看中了杨仪的人,自然他的眼光最好,听大家盛赞杨仪,竟似“与有荣焉”。
听小二这样说,便道:“怎么不好?”
连旁边桌上的客人也瞪着小二:“你说什么!你敢说永安侯不好?”
“不不,”小二赶忙摆手,眼眶一红:“我哪里是说永安侯不好,我是说……永安侯的父亲,太医院的杨院监,竟然……”
众人听了,才知道他的意思,瞬间整个热闹的茶馆内安静下来,鸦默雀静中,有人叹道:“真是好人不长命,唉!永安侯不知该多伤心,听说她身体不好……不知是不是真的……”
旁边的人赶紧啐道:“呸呸,别瞎说,永安侯身体好着呢,她又是个大夫,一定是长命百岁的,阿弥陀佛,老天也是保佑的。”
费扬阿的眼珠转来转去,却见薛放的脸色更黑了。
此刻,屠竹低声道:“十七爷,您就这么出来了,仪姑娘心里一定不自在。”
薛放咬了咬唇:“闭嘴。”
屠竹偏不闭嘴,道:“她的身体又不好,你没见已经憔悴成那样了?当初是您一门心思巴着人家的,从羁縻州追到京内……现在却又这样……”
他对薛放自然是忠心耿耿,从来不曾有半句不是,没想到竟然会如此说。
薛放震惊地看着他:“你说什么?造反了?”
屠竹哼道:“您要打我骂我都行,横竖我皮糙肉厚的,可是仪姑娘不一样,她的心又细,连你一句重话还禁不住呢,哪里受得了就这么冷心冷面的。”
说到这里,屠竹红着眼圈儿,吸着鼻子道:“我还要再说句不中听的话,十七爷,要仪姑娘有个什么,别说小甘他们,我也是要一辈子怨恨十七爷的。”
因屠竹打定主意要跟着薛放,先前自然跟小甘告别。
小甘气哼哼地,因为十七得罪杨仪的事情,也没给屠竹好脸色。屠竹当然也明白她的心意。
薛放直直地望着屠竹,听他说“有个什么”,气的要动手:“你这乌鸦嘴能不能……”
屠竹道:“不是我说丧气话,反正我觉着,杨院监才去,她本已经心力交瘁,哪里还能受得了别的事儿,不过她这个人,我是知道的,当初在羁縻州里,天大的事情也是自己咬牙扛着,未必肯就哭出来给人知道。”
揉了揉眼睛,继续道:“十七爷你只觉着她好端端地,就要一走了之,哪里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难道忘了当初,她宁肯为了十七爷赴死吗?非要到那种看似无法挽回的地步,十七爷才能明白?”
薛放的脸上一阵白似一阵,却终于道:“你、你少胡说八道,你知道什么?”
屠竹道:“有句话叫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在我跟小甘他们看来,仪姑娘对十七爷真真是一心一意掏心掏肺的,如今闹得这样,必定是你做错了什么……或者是误会了她。绝不是她做错了什么……”
薛放深深吸气,刚要反驳,又打住。
费扬阿在旁听得入迷,迫不及待:“说啊,还有什么?原来你跟永安侯闹了别扭?难道你们的亲事也不做数了?这就是说……”
眼见他的眼珠乱转似乎在想什么好的,薛放呵斥:“闭嘴,别瞎想!”
薛放本来想告诉屠竹,这一次是杨仪自己把话说绝了的。
为了俞星臣,为了跟俞星臣的那“不清不楚”的什么事,杨仪竟宁肯舍弃他。
他本是个极自傲的少年,在她面前从来都是低到不能再低,天底下只对那一个人俯首,可她竟将他弃若敝履。
如果是为了别的事也罢了,偏偏是为俞星臣。
薛放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他想了半晌,终于问屠竹:“你真觉着,是我做错了?”
屠竹跟小林一起点头,连费扬阿也情不自禁跟着点头。
薛放瞪着三人,终于他揪起屠竹,走到茶馆外头。
顶着雪片子,他磨牙:“我问你,假如小甘跟你说,她……你知道她是俞星臣买来的吧?”
屠竹不明白他的意思:“当然知道。”
薛放道:“假如她告诉你,她曾跟什么男人有过一段不好开口的过往,你……”
屠竹隐约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差点儿问出来,但还是忍住:“十七爷,我还真告诉您,小甘一点儿没瞒着我,她之前从好好地官家小姐沦落到教坊司,当然受过好些欺负,我听了只心疼她,哪里会想别的?”
薛放咬唇。
屠竹道:“何况我知道小甘跟我是一心一意的,我们如今是夫妻,好好过日子,理别人做什么?”
正在这会儿,一个声音从后飘过来:“假如是我的老婆,喜欢上其他情人,要是那个情人比我帅气多金,我自然会以礼相待。”
薛放跟屠竹回头瞪向费扬阿,却见这黄毛脸上带笑,傲然说道。
原来他心痒难耐,偷偷凑过来,趁着薛放出神之时,听见了屠竹的话。
屠竹匪夷所思:“费使者,你们鄂极国都是这样习俗的?”
费扬阿道:“当然,妻子的情人比我更好,说明我的眼光不错,娶了一个好女子,这才会有更出色的男人愿意当她的情人。”
屠竹跟薛放一起啐他,连屠竹也受不了这种论调:“我们大周可不这样,那叫伤风败俗。”
费扬阿擦擦脸,大摇其头:“比如像是永安侯这样的女子,必定有许多男子臣服于她脚下,我也愿意跟别的男……”
薛放没等他说完便冷飕飕地道:“你要再说一句,我便让你臣服在我的脚下。”他冷笑着,跺了跺脚下已经厚起来的雪。
费扬阿转头看了看,望见薛放被雪映着的那异常出色的眉眼,忽然笑道:“别的男人自是不可,但如果是薛督军,那也不是不行的……”
薛放起初以为他是挑衅,望着他笑的贼眉鼠眼的,突然明白他的意思。
倒吸一口冷气,薛放提拳:“你这厮……”
屠竹赶忙拦住他:“十七爷,稍安勿躁,不好动手。”
此刻眼见雪稍微小了点,一些客人赶忙收拾,要去前头的小雁塔县过夜。
薛放众人也一起启程,只是才走到半路,薛放逐渐放慢了马速。
费扬阿道:“薛督军,怎么了?”
薛放道:“你们、你们先去,我有一件事……去解决了后再赶上。”
他不等众人反应,便拨转马儿,屠竹忙要跟上,薛放头也不回地摆手道:“你不用跟着!先去雁塔吧!”
众人目瞪口呆,费扬阿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雪中,喃喃说道:“我之前就说迟两天再走,他偏等不及,逃也似的往外,这下好了……还不是要回去?”
药王神庙,温泉浴池。
热气腾腾的身体近在身旁,让俞星臣很不适应。
“你干什么?”他按捺住要避开的冲动,垂眸冷道。
薛放看着俞星臣,又看看自己:“俞监军,你我这会儿可是‘坦诚’相见了。”
俞星臣眉头大皱:“薛督军!”
薛放笑道:“你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跟你说两句心里话。”
俞星臣见他并无动作,但自己的心却仍是悬着,因为他猜不透薛放的意图究竟如何。
“我喜欢她。”薛放突然开口。
俞星臣双眼微睁。
薛放把身子往池边一靠,闭上眼睛道:“还不知道她是女子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在羁縻州,我跟她一同经历的,你一定都知道了,但我想告诉你,我跟杨仪之间,不是多少件事,几句话能够说完了的……”
他的脸上浮现出亦喜亦忧的表情:“杨仪说,这辈子认得我是三生有幸,但她哪里知道,能跟她定亲,走到今日,对我而言,亦是梦寐以求,老天眷顾。”
俞星臣起初还屏息静听,越听,竟越不是滋味,就仿佛薛放每一句,都有一根针在他心头上刺。
他想制止薛放,又强行按捺,上刑一般听着。
薛放笑道:“你说你跟她之间,有许多是我不能知道的……就算有吧,我本来很生气,我生平最恨被人当成傻子一样蒙蔽,最恨被人耍弄……”他的手从温泉水中探出,缓缓握紧,指骨发出细微的响声,但薛放的眼神却逐渐温柔:“可是,我错了。她不会这样对我。”
俞星臣喉头一动。
薛放道:“但凡她如此,便一定有她的缘故。她不想说,我便不问。”
俞星臣闭上双眼,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不很快,但微乱。
薛放转头看向他:“你喜欢她,是不是?”
俞星臣克制着,不想让自己发出任何响动。
“有什么不敢承认的?”薛放打量他的脸色。
俞星臣开口:“我没有必要说什么。”
薛放道:“你不说也罢,那我来说,我知道你喜欢杨仪,不过我并不在意,你知道为什么吗?”
俞星臣不语。
“因为她心里只有我,不管是你、还是别的什么人,都不行。”薛放淡淡一笑:“你惦记她,无妨,因为她确实值得人惦记。”
俞星臣吸气,又止住。
“我很看重你,你是个世间无二的能人,但……”微微倾身,薛放靠近俞星臣的耳畔:“千万……别再逾矩了,俞监军,不然……我恐怕就要做点罔顾王法一了百了的事了,哦……就是你们惯常爱说的‘焚琴煮鹤’。你可明白?”
那瞬间,俞星臣觉着温泉水似乎突然间冷了下来。
泼喇喇水声,是薛放起身离开。
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藏书阁的方向,有烛火闪烁。
小小地藏书阁矗立在药王山的前方,被负雪的苍茫群山一衬,灯光幽淡的小阁子,看起来就仿佛是个精致的灯盏。
雪把药王神庙妆点的如同琉璃世界,夜间看来,更添几分幽静古朴。
一道身影拾级而上,逐渐靠近藏书阁。
到了阁前,他刚要去推门,门却自己从里打开。
黎渊从内闪了出来,顺势将门重新带上。
薛放着急赶来,一路探听着他们的踪迹,幸而没有错过。
之前他来至药王神庙,玄音子迎着,却自然没说黎渊也在此。
薛放诧异地望着黎渊:“你怎么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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