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薇妮
先前来看薛放的那些涂温族人中,几个青壮年便跟着车而行,薛放见他们身后背着两块板子,细看,底下也似是裹着马毛,不知怎么样。
老猎人道:“他们跟我一起护送你下山去。”
薛放本想说不必,但看向众人,却见他们都是一脸认真。
涂温族的人如此盛情,当然并不是因为他是北境的新任督军,而是因为他是薛少将军的弟弟。
一念至此,薛放便向着众人拱了拱手,只道谢就是。
老猎人又指了指他们背着的板子,道:“那是我们的‘骑木’,也叫‘毛雪板’,山下的人有见过的,叫它‘木马’,你的腿若没伤着,倒是可以试试。”
薛放不晓得这是什么“骑木”,这会儿两匹驼鹿开始向前奔跑,那小雪车在地上开始向下滑行,果真十分顺溜儿,比马车都要稳且快。
薛放大开眼界,心中忽然想:“等回到定北城,也要造一辆,让杨仪试试看,她一定喜欢。”
这会儿那些跟着的涂温族青年们,将木板放在地上,双脚踩在上头以绳索固定。
他们双手各自握一根长木棍,用力一拨,那木板便向前如飞滑行,薛放笑道:“好啊,真真是‘因地制宜’,巧夺天工。”
原来涂温族人习惯住在深林中,北境酷寒,下雪是家常便饭,行走雪地,一不小心踩空陷入不知名的坑洞,又或者雪深难行,所以他们才造出这样的“骑木”,木极长,就仿佛是船一样,踩在脚下,却比双足向前走要省力且安全的多。
如今这马毛所造的,已经是演化过来之物,前尖后宽,乃是上下山林的利器,一旦滑行起来,比飞行还要快些。
老猎人见薛放看的目不转睛,道:“等你的伤好了,你再来,教你用这毛雪板……当年少将军只学了半天不到,就已经滑的极快,后来我们族内最快的小伙子,也比不上他……”
薛放望着前方那一个个如飞似的身影,眼神微微恍惚。
仿佛有一道熟悉的影子,正穿梭于山林,无惧冰雪,自在如风。
薛放回到夏州后,立刻命人往定北城送信。
他心中一直在盘算一件大事,因为过于敏感跟重大,以至于不能在书信中明说。
薛放只希望俞星臣能够看出来……他也相信俞监军有这般能耐。
一方面,薛放命士兵们在夏州休整,但同时,却又紧锣密鼓地召集铁匠,铸造兵器,训练士兵。
但是,夏州这边一些将士们却有不同想法。
有人本来以为打了胜仗,便可以在夏州彻底躺下休息,没想到反而比先前更加辛苦了,未免不解。
私下有些抱怨的声音,给巡查的稽查官听见,怒不可遏。
稽查官命人把背后叫苦的小校尉绑了,那将领兀自不服:“凭什么?我们辛辛苦苦的,脑袋别在腰带上拼死拼活,可到底都是肉身凡胎,眼见快过年了,又才打了胜仗,凭什么不让我们喘口气。”
稽查官不言语,只命人痛打。
被甩了两鞭子,那校尉忍痛,却梗着脖子道:“就算打死我,我也得讨个说法死个明白!不然就算真被打死,也绝不服气。”
稽查官气的笑出声来:“你算什么东西,跟着打了一场胜仗,就要上天了?我问你,这一仗是把北原灭了国吗?你只不过是打伤了老虎的一条腿,现在就想倒下睡觉,你以为那老虎跟你一样其蠢如猪,不会趁机扑过来把你咬死?”
校尉一愣:“那前头还有鄂极国的人呢,要打也是先打他们。”
“你听听你自己说的是人话吗?倘若你只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你为什么还要在当兵呢,”稽查官道:“你在这里叫苦,我问你,你知不知道指挥这场战事的薛督军,为赶来夏州,又吃了多少苦?”
小校尉怔住。
稽查官狠狠地瞪着他,又扫过在场众人,道:“知不知道图兴山?因为南丹溪河冰层断裂,无法通行,薛督军是在受了重伤的情况下只身翻过图兴山来到夏州的,他带兵冲杀在先的时候,他可是没叫过一声苦,你又算是个什么狗屁东西?如果让你这样贪生怕死的人去带兵,只怕早死在那山上了!或者你根本连翻山的勇气都没有。”
此刻,那军中的医官因为也在人群中,听到这里便也忍不住:“我自然是知道的,先前薛督军腿上的伤都又绽裂了,缝都缝不起来,他甚至叫我用烙铁止血……那十根手指磨的快露出骨头……”他说不下去,抬起衣袖拭泪。
现场有些窒息。
虽然被绑住的只有小校尉,但其实他说的话,也是许多将士的心声。
毕竟他们很久没打过这么大的一场胜仗了,而且得了许多粮草辎重,很想彻底地休息快活一阵儿,却反而被薛放下令夜以继日的辛苦操练,所以心里有些怨言。
此时听稽查官跟医官所说,鸦默雀静,一片死寂。
沉默中,一个参将道:“说句公道话,这次若不是薛督军拼死赶来,哪里会有这场大捷?薛督军不到的时候,你们不也有人发丧声,说是对上北原就必败的?要真是群龙无首,我们这些人恐怕真的就成了北原人眼中的牛羊猪猡,早被砍杀殆尽了……”
医官吸吸鼻子:“要不是为了鼓舞士气,薛督军为什么要亲身上阵?他那伤,连我都觉着无法处置,你们还在这里为自己少睡了一会儿少快活一会儿而不满,你们也太……没有良心了。”
没有人再说话,起先那些盼着挑起点事端的将士,也都纷纷低下了头。
稽查官长叹了声,点头道:“古话说,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如今我们得了一个好将领,为什么不唯他马首是瞻?从薛督军,永安侯,俞监军来到北境后,眼见北境的情形日日见好了,这会儿正是我们该万众一心的时候!再说,在这里的,多半都是北境本地的人,谁家里没有死过人,没吃过北原人的苦头?如果连我们都在这时候泄气,就活该我们是北原人眼里的猪狗牛羊了。”
那小校尉不等说完,便大声道:“我知道错了,是我犯浑,我不是人!”他咬了咬牙,含泪道:“打死我我也不不怨了,我要给薛督军赔罪。”
正说着,却听见一个声音道:“是在赔什么罪?”
将士们急忙向着两侧分开,却是薛放被屠竹扶着,站在外间。
小校尉望着他有些苍白的脸色,跪地道:“薛督军……我该死!你砍了我吧!”
薛放盯着他,终于道:“我可不要自己人的头,你要真的想赔罪,改日……拿十个北原人的头就成了。”
小校尉流泪磕头:“是!”
经过这一番,夏州军中,从上到下,万众一心,没有人再敢违抗军令。
人人都知道薛放是翻过图兴山来到夏州的,他们确实都是北境本地人,又在夏州驻守,怎会不知图兴山天堑一般,极其凶险。
而薛督军以伤重之躯冒险翻越,为的什么?不过是为夏州,为北境,为大周安危!
大将尚且如此不恤己身,士兵们自然也都肯奋勇向前。
何况……知道薛放翻过图兴山之事,在众将士心目中,薛督军早就是堪比神将之人。
薛放算的不错,三日后,北原大军席卷而来,直扑冻土。
而鄂极国因为也做了安排,调了十万精锐,决定狠狠地争口气。
其实鄂极国的战力也不容小觑,只不过先前因吃过北原的大亏,故而有些心有余悸。
加上先前薛放不在,夏州这边的将士们不敢轻举妄动,短暂交锋不免失利。
而薛放悄无声息返回后,立刻借着这“失利”的局面,定了那诈败的计策。
那几次诈败中,周朝跟鄂极国军马自然有死伤,但周朝死伤的人少,鄂极国人占多。
故而在薛放决定放手决战之时,鄂极国的兵马反而不肯尽心,于是伤亡数才倒了过来。
先前薛放带兵撤离冻土,又把所有辎重席卷一空,鄂极国的这些将领们心中恼怒,决定要在跟北原决战的时候,好好地打出漂亮的一仗。
毕竟周朝的人能干成的,难道他们干不成?
这种想争口气的冲动外加一点轻敌的傲慢,最后的结果是一场血流成河的教训。
北原想要一雪前耻,鄂极国也同样,两者硬碰硬,把冻土之地几乎打成了废土之地。
而就在两方厮杀的天昏地暗的时候,薛放在夏州听着斥候随时传来的战况,跟众将领对着面前的地理图做相应的分析。
有将士建议趁机出击,坐收渔人之利。
薛放道:“这可不行,咱们是正义之师,不做那种趁人之危的事。”
“可是……假如让北原人收服了冻土,那北原下一步一定是来夏州。”
“那他们不还没来么,急什么?”薛放淡淡地说。
众将士面面相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要不是打心里信任他,早就又闹腾起来。
薛放只命他们看好地图,然后各自回去紧锣密鼓地操练士兵,不可懈怠。
先前有些怠战之意的将士,如今急切想战,却被他一力压下,众将士私下里议论纷纷,不过多半都是在讨论鄂极国跟北原的战况,以及打听猜测薛督军到底是什么意图。
鄂极国跟北原打了两天一夜。
这份劲头让薛放也觉着意外:“肥羊那家伙果然支棱起来了。不错。不知还能不能再支撑半天……”
谁知他正念叨着,外头便有人来报:“鄂极国的费扬阿带了几个亲随在城外请见督军!”
薛放笑道:“这人真可不念叨。”
费扬阿这次来,还是讨救兵。
这次他跟先前不一样,身上的衣袍不知被什么烧破了一大块,染着血,连胡须跟发丝都被火烤的变了色。
“快,薛督军救命!”费扬阿还没进门便先叫起来。
薛放道:“怎么了这是?谁放火烧你了?”
“北原人,”费扬阿一口气冲上来,咳嗽了几声:“我们的人已经撑不住了,薛督军快发兵吧。”
“发兵?”薛放疑惑地看他:“老费,你说什么话,我先前已经按照两国的约定,替你们把冻土镇夺了回来,我也已经撤出了冻土,冻土完全是你们掌控……两国已经互不相干了,如今又发什么兵?”
费扬阿愣住。
薛放义正词严道:“何况那是你们国中的事,我们岂能轻易干涉?除非是你又请皇上开金口许我出兵。不然可不能够了。”
费扬阿目瞪口呆。
薛放却又对他笑笑,推心置腹般道:“再者说,我这里的情形你不是不知道,先前那场大战伤亡惨重,我正休养生息呢。定北城那边儿,还等着我去支援,可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确实分不出兵力去你那里了。”
费扬阿心头一乱:“若不发兵,冻土很快就被他们夺回去了,下一步自然就是夏州。”
薛放哼道:“那也得他们敢,他们打冻土,我们没法儿插手,但只要踏入大周的疆域,那就不一样了。我们自然是师出有名。”
费扬阿见他这样坚决不肯发兵,心头微冷,突然听了这句,隐约觉察出一点不对。
但此刻他心慌意乱,竟无法认真想明白,只苦求道:“薛督军……那你到底该怎么才能出兵相助?什么我都答应!”
薛放叹道:“老费,别这么说,出兵这种大事,若在北境境内,自然是我说的算,但出了北境,就不是我能做主的了,你们国内的事,我去伸手……不管打赢打不赢,都不好听。上回帮你们收回冻土,虽是皇上的意思,可军中那些因而伤亡的将士之手足,还背地里骂我、说把自己的人头送出去,为了别国拼死拼活,值得么?”
他从不是个爱讲理的人,可此刻突然变成了世上最“讲理”的,而话里话外绕不开“我的,你的,你国,我国”之类的话。
费扬阿瞪向他:“你、你的意思难道是……”
北境内的事情薛放才能做主,冻土不是北境的,他自然不会出兵。
那除非冻土是北境的范畴……但这怎么可能?
费扬阿叫道:“薛十七你……”
他望着薛放义正词严的脸色,后知后觉,回想当时薛放痛快利落撤出冻土,难道……难道从那时候起就预料到今日,从那时就开始了算计?
“这是不可能的,冻土是我们的地方!”费扬阿忍不住。
薛放反而满脸惊愕:“肥羊,你在说什么,那当然是你们的地方,难道我说的不够清楚吗?正因为是你们的地方,我才不能插手啊。要是我的地方,我岂会在这里干看着?”
费扬阿差点被他一口气堵死。
“你你、薛十七……我真真是看错了人,原来你才是最狡诈的那个……”费扬阿浑身哆嗦。
薛放啧了声:“什么狡诈,你闹误会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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