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岁盏
“你、你走,别靠近我。”他喘息着,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嗓音沙哑地可怕。
很快,又再一次陷入无边的混乱中,犹如被囚的野兽。
撕扯、哀嚎、挣扎不休。
这一刻,他再不是那光风霁月、温润如玉的公子,而是被病痛折磨失去理智的疯子。
站在床边,安玖恍惚想起不久前看到的一幕。
投影中,阿七焦急地问他为何迟迟拖延时间?温月灵的病已康复,只需要给她种下情蛊,他就能解毒,再也不用忍受剧毒之苦。
那时裴寂已然有了毒发的迹象,他一边用绳索捆住自己的手脚,一边喘息着说:“还没到不得不解的时刻。”
阿七急切又不解地问:“公子,您到底在犹豫什么?”
这同样也是安玖的疑惑。
她早就在等他动手,可是一直从仲夏等到深秋,他始终没有动作。
他到底在犹豫什么呢?
面对阿七的疑问,裴寂沉默良久,才红着眼,哑声道:“我怕她……不原谅我。”
第119章
◎“我们成亲,好不好?”◎
安玖在床边守了一整夜。
每次毒发裴寂都不甚清醒,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在的缘故,偶尔他会突然醒来一瞬,躺在床上偏头望着她。
那时候, 安玖就会轻轻握住他垂在床边的手, 那只手白皙修长,似玉一般寒凉,不带一丝温度。
由于太过用力抓着床沿,手背上青筋凸起,手腕被绳索绑缚的地方,更是在剧烈的挣扎中磨出血来。
他被疼痛折磨地没了力气,就那么静静躺着, 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凝在她脸上,双眸深邃如海。
“我们解开它, 好不好?”
安玖轻声问他。
明明痛得不行, 全身都在不自觉地痉挛颤抖,他却低哑地吐出一个字:“不。”
等到清明渐渐褪去时,他又会慢慢挣脱她的手, 不让她牵他。
失去理智之后,他就会变成毫无顾忌的疯子, 好比上一次毒发, 明明毒发的是他, 她却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他不能容忍别人伤害她, 哪怕是自己也不行。
一夜时间不长, 安玖却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
直至天亮,床上的男人渐渐安静下来, 不再如昨夜那般发疯挣扎, 她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起身时才发现, 她腿都坐麻了。
裴寂躺在床上,黑沉的眉眼紧闭着,苍白的脸上全是冷汗,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安玖连忙过去解缚住他手脚的绳子,绳子绑得太紧,她解了一会发现会扯动勒出来的伤痕,又找出一把小匕首,干脆将绳子都割断。
割完抬头,倏忽撞入一双深邃的黑眸中。
那双眼的主人不知醒来多久,正含笑望着她,明明脸白的像鬼,面上却带着惯常的温柔笑意。
他向站在床位的安玖伸出手,嗓音哑的不成样子:“来陪我睡一觉?”
虽然是在问她,语气中却不见多少询问,像是笃定她一定会答应。
安玖回视他,片刻后抿抿唇,默默脱鞋爬上了床。
两人躺在一起,盖着一层薄被,一开始还保持着距离,不一会儿,安玖就感觉有双手伸过来将她拢进一个满是药香的怀抱。
裴寂抱着她,脸埋在她肩头,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汲取力量。
窗外晨光乍现,有鸟儿在啼鸣,唧唧啾啾好不热闹。
室内却是一片寂静,许久许久,安玖都要控制不住睡着的时候,耳朵里突然钻进一道低沉的男声。
“酒儿,我们成婚吧。”
睡意瞬间烟消云散,安玖瞪大眼抬头,看向上方的男人。
裴寂脸色依旧不算好看,他近来瘦了许多,面部线条不复之前的温润,眉骨越深,越发显出一股嶙峋锋利的意味。
像个久病之人。
他正垂眸看着她,眸光静谧,好似做出什么决定一般,迎着少女惊讶的目光,温声重复道:“我们成亲,好不好?”
安玖当然不会说不好。
他有了动作才好,之前那样僵持着什么也不做,反倒让她有些束手无策。
“好呀。”
于是在裴寂看来,少女仅仅只是愣了一瞬,便立即答应了下来,连一点思考的余地都没有。
就仿佛,根本不需要思考,她早就期待嫁给他。
“这就答应我么?”他忍不住勾了勾唇,笑问。
少女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但她到底不是多扭捏的性子,娇嗔一般瞪他道:“我不是早就答应你了吗?你自己亲口说要娶我,结果这么久都没动静,我都怀疑你反悔了!”
裴寂恍然想起,千杀阁里,她的确问过这话。
他默然一瞬,缓声答道:“不是反悔。”
只是因为之前下定不了决心,才迟迟没做决定。
毒发越来越频繁,他不想看到她担忧的模样,更不可能放弃解毒。
裴寂唯一顾忌的便是怕被她发现,被她抛弃。
如今不解毒不行了。
阿七说的没错,只要他不告诉她,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件事。
尽管心下清楚,她知道的几率微乎其微,裴寂仍是犹豫许久,做下先与她成亲这个决定。先与她成婚,过了洞房花烛,往后即便她无意知晓实情,也会原谅他的吧?
他并不爱温月灵,对温月灵没有任何想法,解毒之后,作为解药的温月灵也会死去。
哪怕她发现了,再生气,他也有把握哄好她。
毕竟她那么爱他,不是吗?
难道她会为了一个陌生人的性命,不顾他的死活吗?
“只是之前还不确定。”
“不确定什么?”少女疑惑地问。
男人摇摇头,没说话。
他无法说出口,自己不确定她是否真的爱他。虽然有情蛊作为证据,可他还是怕。
这份懦弱与惶恐,永远不必她知晓。
“不重要。”
少女瞅他一眼,不知是不是看出点什么,又问:“那你现在确定了吗?”
“确定了。”白衣公子微微一笑,那笑容很浅淡,却比以往每一次都要温柔。
他这么多次毒发,看过他那么狼狈的样子,她依旧不离不弃,甚至用她自己来为他纾解痛楚,不曾有一刻嫌弃他。
如果这都不能确定她爱他,那又该怎么确定呢?
所以,既然她这样爱他,那他为了活下去用别人解毒,她也不会怪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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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寂办事颇有些雷厉风行的味道,之前不动则已,如今一旦说要办婚礼,瞬间整个药王谷都动了起来。
布置房屋,采买物品,制作嫁衣,宴请宾客,各种流程开始有条不紊地运作起来。
宁静的药王谷一夕之间变得热闹,安玖出门见到的每个人,都会笑着向她祝福。
安玖自己倒是很闲,什么也不必做,继续当她无忧无虑的安小姐,整日在药王谷闲逛。
药王谷是裴寂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有着许多他存在的痕迹,裴寂从来不限制她,任由她自由来去,安玖便一点点看着,想象他是如何在谷中长大成人,变成如今这番模样。
谷中有一座阁楼,楼里摆满了书,这地方留下了裴寂最多的痕迹。
安玖没事也会去看书,但她只看里面的游记话本,偶尔不小心抽出一本别的书,翻一翻就能看到裴寂写下的简短笔记。
他的字一开始很不好看,后来慢慢越来越端正,越来越俊秀。
如同一个小小的孩童一点点长大成翩翩君子的具现化。
安玖也听过谷中年长者的一些只言片语,似乎是很讳莫如深的故事,大概是裴寂的幼年,听得不多,只知道他幼年住在一个偏僻的院子,直到四岁才被裴舟亲自教养。
她好奇之下去看过,那方小院多年没住人,早已破败荒芜杂草丛生。
站在小院外,可以望见对面一片桃林,桃花谢了,桃子也都摘了,空荡荡的桃枝在秋风中摇摆,入目一片荒寂。
安玖是独自走到这里的,回去也是一个人,谁也不知她曾来过。
回到住所,便见裴寂正坐在书房里写请帖。
他坚持亲手写喜帖,然后再派人送到每个人手中,喜帖写了差不多上百份,人实在不少。
安玖走过去问:“这么多人都会来吗?”
“当然会,这已是少的了。”裴寂淡笑着,狭长黑眸睨着她,像是在说她怀疑他的人气。
江湖上,神医可是最有人缘的存在。
安玖伸手拿了一份请柬过来,垂眸看了一眼,大红的纸上墨字端正秀雅,看不出半点敷衍,只这一手字便昭示出落笔者的郑重其事。
“你的字写得真好。”安玖忍不住感叹一句,又状似不经意问:“我能看看你以前练字的字帖吗?”
裴寂垂首写喜帖,闻言笑道:“自然可以,字帖都在书架上摆着。”
他对她毫不设防,安玖却很少进他的书房,大小姐不学无术,对书房这种地方应该并不感兴趣,贸然进来反倒会引发他的警惕。
果然,安玖这次一提,他想也不想就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