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骨生迷
另一部分就是进项税,十五税一。种田的交粮食,商户则交现银子。
药膳坊开到现在拢共进账了不到十二两,所以这上头交八十文钱。
加起来六百八十文,倒也不算特别多。
最后是徭役那部分,徭役只针对没有功名的成年男子,通俗点说,就是让成年男子去打白工,做苦力。
就联玉这个弱不禁风、还时不时咳血的小身板,许氏和房妈妈哪里舍得让他出去干苦力?
于是为了免除徭役,又给他交了三四百文。
加起来,这就是去了一两银子。
也得亏前头那十二两的进项,不然若是一点没挣到,又花出去一两,家里其他人则又该发愁了。
年关将近,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客流量本就不大的梨花巷一带,便越发冷清了。
这天更是阴云密布,寒风刺骨,眼看着随时都能落下雪来。
这种天气,自然更没什么人愿意出门了。
江月拢着袄子去小巷外看了一眼,见外头几乎看不到行人,而街道上不少铺子和摊贩都已经收摊关门。
正想着要不要也早早地把铺子关了,炉灶熄了,好省点柴火,布帘子却突然叫人从外头掀开了。
进来的也不是什么生人,正是江灵曦。
跟她同行的是一个身形丰满、头戴帷帽的女子,两人身后还各自跟着两个丫鬟。
江月正在柜台上百无聊赖地擦拭银针,见到了她便把东西放了,从柜台后出了来,笑着询问:“这么冷的天,姐姐怎么过来了?”
江灵曦让丫鬟给自己解了披风,而后拉上她的手笑道:“明日就是你说给我诊脉的日子,天这样冷,没得让你跑。而且你也要看顾铺子,为了我来回奔波,耽误了生意就不好了。我左右在家也没什么事,出入都是坐轿子,怎么都是我来寻你更便宜些。”
姐妹俩亲亲热热地说着话,却听那头戴帷帽的女子道:“哪儿会耽误生意了?这铺子里明明麻雀都没有一只。倒是你病刚好,大冷天的就往外跑,一点不顾自己的身子。”
江灵曦神色尴尬的看着江月,用口型跟她告罪。
江月倒也不恼,这女子说的本就是事实,只是语气不怎么和善罢了。而且听她的话,其实也是关心江灵曦。
所以那点不和善,看在江灵曦的面子上,她也不会计较。
说着话,那说话的女子也把帷帽摘了。
她身形本就丰腴圆润,一个人比江月和江灵曦加起来还宽,比宝画也不差什么。
帷帽摘下之后,她白胖的脸就出现在众人眼前,跟宝画那种健康的壮实不同,只见她皮肤呈现一种不怎么健康的灰白色,脸上的肉也很不紧实,甚至有些松垮,把五官都淹没了,细长的眼睛被挤成两条缝儿,活像包子上的两个褶儿。
江月不由多看了她几眼,正想询问江灵曦是不是特地给自己介绍患者过来了?
那女子却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似乎是很不喜欢被人瞧,不悦地撇了撇嘴,哼声道:“你一直盯着我看作甚?不认识我了吗?”
竟是跟她,或者说跟原身认识的。
江月做了个请的手势,邀请她们二人落座,而后喊宝画先上两道热茶。
这期间,江月在原身的记忆里努力搜寻了一下,还真是对眼前这个女子没有半点印象。
江灵曦见她半晌未应声,便帮着解围道:“阿月之前久未回乡,不记得了也是有的。”
转头,江灵曦又接着同江月介绍道:“这是揽芳姐姐,小时候咱们还一道玩过几次的。阿月应该多少有些印象?”
提到名字,江月就不陌生了。
这个名唤揽芳的女子,全名叫穆揽芳,是穆知县家的长女。
她跟原身也不只是小时候玩过几次那么简单,其实还有点小女儿之间的旧怨。
那时候原身还不叫江月,而是叫江揽月。
灵曦、揽月一看就是比着起的名字,家里长辈期望她们堂姐妹如亲姐妹那般相亲相爱。
如长辈期望的那样,长到五岁的原身第一次回乡,就特别喜欢江灵曦这个姐姐,成了江灵曦的小尾巴,走哪儿跟哪儿。
而在原身回乡之前,比江灵曦年长一岁的穆揽芳才是跟她最要好的那个。
原身到来之后,江灵曦便时常把原身带在身边,以她为先。
而穆揽芳喜欢打马球,这项运动对小她们几岁的原身来说实在太过危险,江灵曦便因此推拒了好几次。只说等原身回京城了,她再陪穆揽芳一道玩。
穆揽芳也吃味,碰到原身的时候也没什么好脸。只是因为原身一年才回乡几次,才没有闹得太过难看。
一次聚会,其他官家小姐不知内情,以为她们三人焦不离孟的、十分要好,便问起说:“穆姐姐叫‘揽芳’,江家二妹妹叫‘揽月’,光听名字就知道你们二人有缘……穆姐姐素来和江家姐姐要好,不若三人结成金兰姐妹?”
对方本也是想在知县长女面前讨个巧、卖个乖,没想到却是马屁拍到了马蹄上。
那聚会实则是若不让原身跟着去,江灵曦便也不去了,这才邀请她们二人一道参加的。
十来岁的穆揽芳也是气性很大的小姑娘,早就含着一包老醋了,当即不高兴了,说怎么就有缘了?
“天下名字里带‘揽’的多了去了,难道什么人都能跟我当姐妹吗?”
原身那会儿虽然还不到十岁,她也是江父和许氏的宝贝,哪里被人当面这么说过?好似她叫这么个名字,真的是为了上赶着穆揽芳做姐妹似的。
加上穆揽芳表态之后,其他官家小姐也见风使舵地说诸如“揽月确实不如揽芳好听”之类的话,原身便红着眼睛提前从宴会上跑回了家。
回到家之后,原身便闹着不肯和穆揽芳同用一个‘揽’字了。
时下女子的名字不用上族谱,也不用告知外人,而且那会儿她也尚年幼,家里日常都只唤她‘阿月’的乳名,更改起来也不麻烦。
江父和许氏心疼她还来不及,自然听她的,从此让她只唤作江月。
从那之后,江月再回原籍,江灵曦都会特地让她们二人避开,二人便也没怎么碰过面。
事儿不大,说起来就是小女孩之间吃味然后拌了几句嘴,后头就不来往了。
江月没认出原身这个昔日‘敌人’,实在是因为两人已经许多年没碰过面了,而长大后的原身也早就对这件事释怀了。
而且在原身的印象里,穆揽芳的面容已经模糊,但依稀记得她是个身形苗条、热爱各种运动的姑娘,跟眼前这个圆润虚胖的模样半点不沾边。
江灵曦拉着江月的手轻轻摇了摇,压低了声音同她耳语解释:“我不是特地要把她带过来的,是我出门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她。我本是让她先去我家稍待,或者择日我再去拜访她的,但她说天气不好,眼瞅着就要下雪,轿子也不挡风,让我坐她的马车送我过来……”
江灵曦特地寻过来,是怕翌日到了约定的时间,江月冒着刺骨的寒风、丢下生意去给她诊脉,完全是一片好心,只是不巧遇到了穆揽芳,又碍着面子不好直接让穆揽芳走人。
江月点头表示没关系,而后给江灵曦把脉,半晌后道:“姐姐体内已经没有药毒了,只是底子还有些亏空。我建议是不要再吃药了,药补不如食补,不用再吃药,饮食上头注意一些就成了,后头若还有不舒服的,也别大冷天的亲自出来了,使人来知会一声,我去你家也是一样。她也没说错,铺子里没什么生意,耽误不了什么事儿的。”
江灵曦笑着摇头,“我难道只有不舒服的时候才能寻你?今日来找你诊脉只是一遭呢,还有一遭是听我爹念叨好几次了,说你制的药膳特别可口,我还没尝过呢,今日怎么也得尝尝你的手艺。”
这便还是特地来照顾自家生意了。
江月笑着说好。
见她们姐妹俩说起悄悄话了,穆揽芳不耐烦地清了清嗓子,插进话来道:“什么药膳?也给我上一份。”
江月便起身去了趟灶房,端了两盅四物木耳汤来。
所谓四物木耳汤,就是木耳泡发之后去除杂质,和当归、熟地、川芎、大枣这四物一起用文火炖煮,最后加入红糖调味的汤品。
膳汤呈现赤红色,药味浓重,但因加入了灵泉水,所以尝起来并不发苦,反而还带些回甘。
“我爹说的果然没错,阿月制的药膳果然特别。这四物木耳汤我从前也吃过,但是药味太重,喝起来跟汤药无甚区别。你这汤就很好,像甜汤似的,喝下去之后手脚都暖和起来了。”
江灵曦真心实意地夸赞完,还转头看向穆揽芳,“揽芳姐姐,你快尝尝。”
穆揽芳日常并不在外头吃喝的,但今儿个卖江灵曦面子,还是拿起了勺子,准备尝尝。
她身后的丫鬟却出声道:“半点药味儿尝不出,也不知道是不是偷工减料。姑娘还是别在外头乱吃了。”
江月看了那丫鬟一眼,不卑不亢地询问道:“汤里只有大枣,药渣都滤走了,但还在后厨,需要不要检查?”
穆揽芳深深地看了那个多嘴的丫鬟一眼,转头说不用,品尝过后还算赏脸,说确实不错。
这时候通往后院的帘子一动,联玉施施然出了来。
这家伙前头被江月使唤过了头,这几日突然变了天,他身子确实有些不好,江月便让他不用在时时在前头待着,多在自己屋子里休息。
联玉过来是帮着许氏传话让江月早些关门,别在前头着凉的。
没想到铺子里还有客人。
前头江月已经跟他解释过,说江灵曦见他两次都是发病的时候,病好了会不记得那些事。而那两次见面都算不上愉快,所以后头不要再提。
所以联玉对着江灵曦客气地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便用眼神示意江月跟她去一旁说话。
没成想就是这么一个小插曲,正在喝汤的穆揽芳却反应极大,立刻放了勺子,抄起一边的帷帽戴上,不虞地询问道:“怎么有外男在?”
江月虽觉得奇怪——时下民风还算开放,女子都能自立门户做生意了,更别说下馆子的时候碰到个男人了。再正常不过的情况,而且联玉生的这般好,举止也不孟浪无力,完全不至于招惹来这么大的反应。
但还是解释了一句,“这是我夫婿。”
而后起身去听了联玉帮着传的话。
联玉也是第一次被人看成蛇蝎猛兽,便也没在前头多待,径自回后院去了。
眼看着情况尴尬,不适合久留,江灵曦起身告辞。
结账的时候,穆揽芳抢着买单,在柜台上搁了个小银锭子。
前几日交赋税的时候,铺子的里的散钱就都用的差不多了,这几日又没什么生意,江月就说找不开。
穆家的丫鬟已经在掏荷包了,穆揽芳却财大气粗道:“找不开就算了,下次再说。”
她是陪着江灵曦过来的,这次闹得也不算很愉快,所以几人都心知肚明不会有什么下次。
两小盅汤也就一百文钱,而那个银锭子,却最少也有二两。
江月也不想平白多收人这么多银钱,就说:“附近的铺子都关门了,我一时间也找不到人兑换。那这样,你把手伸过来,我给你诊诊脉,抵了你多给的银钱。”
穆揽芳还是摆手说不必,“我家里有大夫呢,每天都诊平安脉。”
说完就撩开布帘子出去了。
江灵曦落后她半步,便又跟江月解释:“她其实心不坏,就是这几年她因为身形……所以秉性越发古怪了些。”
江月说不碍事,“我既开了铺子,就做好了招待各色主顾的准备。她也没做什么让我觉得难以忍受的事儿,姐姐不必忧心。倒是有一点,我前头多看她几眼,是看她面色不大好,身上可能真的有些不妥。她既不肯收回银钱,我也懒得再因为这么个银锭子和她撕巴。姐姐便帮我转告一声,说我许诺的诊治算数,她随时可以过来。”
江灵曦这才放下心来,说自己会帮着传话,过几日再来看她。
今日也算是有了进项了,而且也快过午饭的点了,许氏更在后院发了话了,江月就没再在铺子里干守着了,索性把铺子给关了。
…………
又说穆揽芳主仆这里,出了药膳坊,到了那梨花树下,负责帮穆揽芳管银钱的丫鬟就嘟囔道:“我身上明明有铜钱和小银锞子,姑娘怎么就把那银锭子花出去了?还让人不用找零了。”
穆揽芳不耐烦道:“既是月钱,你管我怎么花呢?那江月到底跟我也算是自小相识,小时候我说句重话,她都娇气得哭的跟天塌下来似的,把名字都改了。眼下却守着这么个铺子讨生活……你没看出她日子艰难?”
“她艰难,姑娘就不难了?您一个月就二两银子月钱,一下都花出去了。再要花用,不还得跟夫人要?夫人到底不是你的亲娘……”那丫鬟说着,瞅了身旁另一个丫鬟一眼,加上见江灵曦已经过来了,便悻悻的闭了嘴。
后头天实在有些不好,眼看着就要落雪,所以穆揽芳把江灵曦送回江府之后,也没在江宅多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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