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肆清酒
这一段距离,宋婉每走一步,便如同走在炭火上,她在赌,赌她和登上高位为母兄报仇的分量,曾经输了一次,就算能够理解,心中始终是不甘的,这一次,却盼望着输。
最后宋婉走到大殿中央,站在萧珏的身侧:“臣女接旨。”
在圣旨宣读完那一刻,尘埃落定,檀石颂捏这手帕的动作停下,尘埃落定。
而宋婉心中的石头,亦随着“钦此”二字一起落下,圣旨已宣,再起不了波澜。
恭贺声渐渐响起,却被萧珏冰冷的声音压下去,他抬着眸子,目光深深的看着景帝,淡淡开口:“圣上,儿臣认为由前朝帝姬代表我大邺去和亲并不妥当,我朝还有适龄的公主,可以担任和亲之责。”
萧珏话落,满座皆惊,偏偏他身如寒松站在大殿中央,将反驳天子之意当做寻常事情一般。
宋婉俶尔抬头,她没想到,萧珏竟然敢在殿中直接反驳圣旨。
风平浪静下,藏着暗流汹涌。
老态龙钟的帝王天子,被正直盛年的儿子威慑,便是寻常父子,恐也会勃然大怒捍卫自己的威望,但景帝却似乎毫不介意,他反而似是对萧珏的话很感兴趣,病态浑浊的眼球转向萧珏,面上若隐若现兴致勃勃:“吾儿觉得谁去合适?”
这一声反问,满殿屏住呼吸,在萧珏冰冷的目光扫过之时,皆提起呼吸。
本朝虽还没有先例,但纵观史书,大臣子女被选中赐下公主名号去和亲的不在少数,比起宋婉,他们这些高门贵女,在萧珏眼中不值一提。
每被那冰冷的目光扫过的女子皆心下一惊,恐被萧珏指去和亲,最后萧珏的目光落在萧敏的身上顿了顿,而后淡漠的转眸:
“儿臣认为,朝晖公主品行端淑,性格温婉,贤良淑德,当为两族和平和亲。”
高门贵女松了口气。
朝晖公主猛地抬头看向大殿中央,看着虽算不上亲厚,但到底是血脉相连的兄长为了宋婉推她去和亲的萧珏,从心底里发寒,如坠冰窖浑身发抖,一股怨恨涌上心间,死死的盯着宋婉与萧珏。
萧珏仿佛没有觉得他一句话就将一个人推入万劫不复而愧疚半分,他仍旧立在那处与上首之人对峙,半响,不知景帝是否采纳萧珏的意见,缓缓张口:“不若,还是问一问帝姬本人的意愿如何?许帝姬愿意呢。”
景帝说的意味深长,打在大殿之上众人的心中。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宋婉的身上,包括檀石颂与……萧珏的。
宋婉知道,她这一刻的答案很重要,这并不是什么难以抉择的选项,早在之前宋婉便做好了选择,不去看萧珏的目光,她整理面色,缓缓扬起一端庄的抹笑,轻缓:“宋婉受陛下、百姓福泽,却并未回报半分,今日有机会,宋婉愿为大邺为天下百姓尽绵薄之力,去和亲。”
檀石颂捏紧的手松开。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砸在大殿的石板之上,砸在萧珏的心间,每说一个字,萧珏的心头仿佛被剜走一块血肉,血淋淋的被冷风吹的疼痛。
这般义正言辞,这般深明大义,若是再阻拦,恐显得阻拦之人心中没有百姓,萧珏知道宋婉并不是软弱之人,被逼急了甚至能够用大义凛然的话驳的旁人哑口无言。
只是未曾想到,有朝一日,她竟然会用这般言语来阻他,只为逃离他身边。
宋婉在垂下眼眸的时候,看见萧珏的眼神,那里面似乎有什么沉痛的要滴下鲜血,她只一次见过萧珏这般模样,那是在萧钰死的时候,他提剑血洗宫门那一次。
却之愣了愣,便垂下眼眸。
也许她对萧珏也是重要的吧,只是不及权势重要,不及报仇重要,心中生出,宋婉转过身,朝着萧珏庄重屈膝行礼,声音却疏离:“宋婉早就将自己当做大邺的臣民,将陛下当做父亲,将宣王殿下当做兄长,多谢兄长为臣妹考虑,臣妹定当铭记于心,用此生维系两族和平,来报答兄长对臣妹的感念。”
“臣妹?”萧珏声音低沉,这两个字仿佛是从他胸腔深处传出来,反复玩味如同咀嚼着什么有趣的话。
他血淋淋的心脏仿佛也觉得好笑,随着他的轻嘲讽,拉扯的疼痛。
这般怒极,明明是恨不得将殿中人悉数杀尽的时候,萧珏却笑了出来,他极其妖冶的眼眸微眯,从大殿中央上离开,只在经过宋婉的时候停住,淡淡:“只望帝姬莫要后悔今日的决定。”
萧珏袖中手指甲陷入掌心,可掌心的疼痛抵不过半分心上的痛,让他这般痛,他岂会让给予他疼痛之人半分好过?定然会百倍、千倍奉还回去。
萧珏的威胁,使得宋婉的心跳停了半拍,却又告诉自己,这道圣旨下来了,便是萧珏也改变不了什么,她无须害怕。
去了鲜卑,山高水远,萧珏他坐拥万里江山,会寻到符合他心意的女子,届时他们琴瑟和鸣,他很快就能忘记她。
今日太后的寿宴,许多人不明所以景帝为何会下这两道旨,但却是惊雷,而这两道圣旨,让人更好奇最后一道的圣旨是什么内容了。
而安国将军府上的几人,面色各异,卫承君微眯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卫峥心中隐隐忧虑,而卫君如畅快看戏过后,只剩下仲愣。
宋婉命运如此,她又好得到哪里去呢。
檀石颂回到角落里的位子上,他虽坐在角落,但是今天的风头不亚于今日这场宴会的主角,酒过半巡,热络起来,檀石颂应付着前来祝贺之人。
察觉到带着杀意的目光,他抬头回视萧珏,檀石颂自记事以来,少有让他的情绪外露的时刻,但此时,面对不知珍惜失了宋婉犹如落败的丧家之犬的萧珏,双手端着酒杯,微微举杯,敬萧珏是个可敬的对手,亦是克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欢喜。
今日,于萧珏来说是痛失所爱,于檀石颂而言,何尝不是得偿所愿呢。
第29章
◎取舍(二更)◎
承明殿内,一阵长长的咳嗽声传出,今日的走动,耗费了景帝极大的精气神,手握天下大权的天子帝王此时如同被抽干生气的破布。
他推开德妃递到嘴边的药,喘息着:“爱妃今日不必喂孤这药,明日孤要去早朝宣读圣旨。”
断断续续粗粝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之中,明明虚弱至极无害,却惊住了这殿内唯一的人。
上好的瓷碗坠落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端庄的女子跪在地上,面上满是惊惧害怕。
以为做的隐蔽无人所知的事情,被这么不轻不重说出来,德妃没有一刻觉得自己离死亡这么近。
偏靠在床上垂垂老矣的九五之尊仿若未觉他将人吓成这样,轻轻摆手让女人起来,声音缓慢:“爱妃,你是不是觉得孤老了,就忘记清融曾救过你的命了?”
年迈喘息的帝王似乎陷入什么美好的回忆,片刻之后,老态龙钟的面上浮现出一抹笑意,细看还夹杂着宠溺:“清融做什么事情我能不知道,她以为孤不知道,不过是孤纵着她罢了。”
这抹宠溺,不是对着德妃,是对着他怀念的人。
偏这一句,让跪在地上端庄的女子面上生出孤勇,她拖着长袖宽群从地上爬起来,盯着床上的天子质问:“既然圣上这般喜欢皇后娘娘,为何还要纵容姬晗害她!”
景帝被质问,面上的笑意消失,怅然若失:“孤是开朝帝王,前朝后宫环环相扣,姬晗动不得。”
德妃嘲讽:“姬晗动不得,说了这么多,不过是陛下你在权衡利弊的时候,舍弃了皇后娘娘,既然你舍弃了她,就不要再做出这幅深情的模样来恶心人了。”
景帝沉面:“身为帝王,在所爱和江山之间,所有人都会这般权衡利弊,清融定会理解孤的。”
德妃笑了,她仿佛觉得活够了,恶毒畅快:“皇后娘娘不会原谅你的,永远不会。”
德妃这句话,终于使得景帝面色波动,他沉着眸子:“胡言!”
“哼!”德妃畅快“臣妾没有胡言,皇后娘娘曾经亲口告诉臣妾的,她说她愿下辈子再也不遇见陛下。”
帝王怎么可能允许有人无情的解开他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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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他残忍的真相,在景帝发怒之前,大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剑拔弩张的两人偏头看去,萧珏的身影,逆着光站在大殿门前,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景帝垂了眸子,让德妃退下。
德妃转身离开,他在走近大殿门口的时候,终于看清楚萧珏面上的表情,那是一张疯狂还未散尽,眼睛里淬着无尽黑暗与寒冰的脸。
萧珏是皇后的儿子,容貌与皇后相似,但性子却一点也不像皇后,他其实更像是景帝,这一点是德妃所不喜的。
但是就算不喜,这是皇后娘娘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仅凭这一点,德妃就会帮他。
大殿的门缓缓关上,将光明隔绝在外,整个宫殿内的薄纱不知道被何处来的风吹的微微扬起,层层薄纱扬起落下,让人看不真切萧珏的面容。
少顷,萧珏走近龙塌,他缓慢的蹲下来捡起地上摔碎的瓷片后站起来,目光落在手上的瓷片上。
寂静太久,景帝咳嗽声起,许久后停下,问:“吾儿是要弑父吗?”
萧珏把玩手中锋利的碎瓷片,一字一句:“不,我是来劝父皇收回旨意。”
萧珏素来是孤高骄傲的,甚少向人低头,亦很少在人前失态,就算这个人是他的父皇,此生两次失态,一次是孝贤皇后薨逝之日,那日他不言不语站了一日。
一次是故太子萧珏薨逝,萧珏提剑要杀了皇贵妃与三皇子,这是第三次。
景帝审视这个儿子,半响后道:“如若孤不呢。”
萧珏表情平静:“儿臣会亲自让这道旨意作废。”
景帝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话锋一转,仿佛父子闲谈,道:
“刚刚,德妃指责孤,因为选择了江山,抛弃了你的母后,你也知道,孤最爱你的母后,但这天下需要姬家的支持,不然孤坐不稳这个位子,更没有今日。”
姬家是文官之首,没有姬家的支持,景帝打的下天下,却守不了天下。
说太多话,景帝停下来喘息,等气息喘匀后,继续:“吾儿,你比起你的兄长钰儿更像孤,你告诉孤,你若是孤你会如何选,亦或是,你现在要如何选。”
手上细碎的瓷器渣嵌入皮肤中,萧珏眸光点点,表情晦暗,平静的语气中狠厉与嗜杀:“儿臣两个都要。”
“咳咳……宋婉是前朝的公主,前朝的余孽蛰伏了,却并未消失,她若为皇后,必然人心浮动,吾儿,你若想要那位子,就不能娶她。”
世间安得双全法,萧珏黑沉沉的眸子与龙塌之上的人对上,斩钉截铁:“儿臣不是父皇,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父子俩说不通,互相不信任,互相不能说服对方。
良久。
“也罢”景帝缓缓“既然如此,吾儿便选一个吧,是要皇位,还是要宋婉。”
终于,父子俩剑拔弩张,萧珏亦是目如寒冰:“儿臣说了,儿臣全都要!”
“既然如此,那册封四皇子为太子的圣旨,便会变成册封大皇子”
雄狮暮矣,气势仍在。
“若是孤死了,便是四皇子萧珏弑父篡位,那金吾卫统领将会去京畿处押下所有的寒门,大皇子为大邺新帝,安国将军辅政,清君侧。”
一字一顿,杀意毕现。
器重的嫡长子死后,景帝发现这个嫡次子更肖自己,够果决,够狠,有帝王之相,但到底根基还不够深。
许久之后,景帝缓和,看着萧珏,淡笑:“孤相信,吾儿已经做好了选择,前朝帝姬和亲之后,孤会宣读册封东宫的圣旨。”
景帝改变了注意,抓住了萧珏的软肋,予以要挟。
周身寒意,不见应答。
景帝知道,不能将这个儿子逼迫的太过,淡淡挥手:“孤倦了,退下吧。”
熠熠日光,驱不散萧珏身上的寒意。
德妃看着从大殿之中出来的人,望其面色,转身离开。
宋婉接了和亲的圣旨,尘埃落定,满宫哗然。
和亲出使的时间,司礼监派人算日子,送来给宋婉挑选,一是十八日之后的春分,二是两个月之后的小满过后的第二日。
两国和亲,为了礼仪不出差错,两个月的准备时间才不显仓促。
但宋婉忆及萧珏在殿上给她说的那一句话,心中总是不安,差桃枝去问檀石颂的意见,她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她想选十八日之后的春分。
桃枝出宫去承平所需要些时日,宋婉将前来问日子的司礼监太监打发了回去,递话说明日派人去司礼监给答复。
日头还早,宋婉打算先将明毓送到太后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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