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肆清酒
众人看着他从马上下来,雄壮的身躯单膝跪地,将肩上的雄鹰取下,双手献给坐在王位上的鲜卑王,高声:“父亲,这是儿子猎得的雄鹰,雄鹰乃草原之主,儿臣献给父王,愿父王万寿无疆,早日入主中原。”
雄鹰是草原之主,自有骄傲,极难猎得,原本要责备檀石於失礼错过檀石颂的大婚,此时却未再发难,他接过雄鹰,走到王账之外,望着鲜卑的勇士,高声:
“万寿无疆,入主中原!”
万千勇士附和:“万寿无疆,入主中原!万寿无疆,入主中原!万寿无疆,入主中原!”
在欢呼声中,檀石於举刀振臂高呼:“今夜,举杯同庆!”
胡叔看着群情激奋的勇士,转头看了看坐在椅子上安静的人。
今日本是问责檀石於不将小公子放在眼里,到头来,却变成了檀石於当众树立威信,拉拢人心,做出一副天命所归的模样。
胡叔不甘:“小公子……”
檀石颂清冷眉目注视着众星捧月之人,平淡:“无妨。”
胡叔看着起身,走到人群中央,朝檀石於恭贺的格格不入之人,觉得他的小公子不该在此处受这委屈。
再看一眼心中酸楚,而后愤懑难平,不禁想若是,若是小公子的王妃是大野氏的族人,便不用回避,小公子也不会这般被对待了。
檀石於猎来的猎物被架上炭火炙烤,皮毛被剥下来用于晾干制成大氅,待到在场的人皆醉倒,在炭火噼里啪啦的声音中,檀石於端着酒碗,摇摇晃晃走到檀石颂的桌子前。
胡叔戒备使得檀石於皱眉。
檀石於手中的酒碗的酒水撒出来,撒在桌上没怎么动过的肉上,檀石於低头眉头皱的更甚,大声嘲讽:
“王弟,去大邺几年,竟然连我们鲜卑的食物都吃不得了,不知道王弟的你骑射之术丢没丢,莫不是早已变成了大邺人?”
这般诛心之言,是将檀石颂的身份扒出来说,他张的不像是鲜卑人,性子也不像,这般说无疑于是在勾起众人对檀石颂的戒备怀疑。
这处的响动,将醉倒的人惊起来几分,纷纷抬头迷蒙的看向这处。
王室兄弟对峙,永远是这世间最精彩的戏码。
淡漠有距离的声音,从古井无波的人嘴中说出来:“兄长,你喝多了,慎言。”
檀石於是檀石颂的兄长,嘲讽檀石颂不是鲜卑人,那么无疑是在嘲讽鲜卑王的女人生下的孩子不是鲜卑王的,此时可以是真的,却不能让人知道。
更何况,檀石颂却是鲜卑王的孩子。
没有威胁的语气,却使得胡言乱语的檀石於清醒了两分,知道说错了话,不再继续,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只走出不远,瓷碗被摔碎,檀石於却仍旧觉得心中郁气难舒。
明明他才是嫡长,明明他才是最纯正的鲜卑人,明明是他陪着鲜卑王南征北战,凭什么檀石颂却永远可以那么平静,淡然,毫不费力就得到父皇的器重!
檀石颂的眼神清明,他未曾饮酒,没有被今日的雄鹰所惑,也未曾被入主中原的口号所感,始终清醒的知道,今日这一场狂欢,不过是热血上头。
他们还未强盛到可以攻打大邺,若是强行开疆拓土,不过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是夜,月色寒凉,书房中烛光明亮,檀石颂看着大邺传来的书信,胡叔焦急:“小公子,大王子他来势汹汹,若是这时候大野将军作壁上观,局势对我们很不利啊!”
见檀石颂垂眸没有反应,胡叔咬牙:“小公子,大野翕曾来找老奴,她愿意与帝姬共同服侍你,不如你……”
终于,这一句话,使得看书信的人抬头,只往日对着他温和的双眼,此时有些冷意,不疾不徐:“胡叔,这样的话切莫再说,下不为例。”
“可……”
胡叔还想再说什么,被檀石颂打断:“胡叔先下去吧,我看完这些书信便会去帝姬处。”
屋内的争执平息,跟在宋婉身后的桃枝有些不知所措,小声:“帝姬,我们是进去还是离开?”
宋婉望着烛光晃动下的人影,手中的汤蛊还微微热,下午便煨上的排骨汤此时正好入口。
宋婉并不是故意在书房外偷听,不过是送汤恰巧碰见,问心无愧,这时进去也无妨。
只犹豫了片刻,宋婉将自己的身影隐藏在了暗处。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道身影从屋内走出,待到胡叔走入黑暗之中,宋婉跟上去。
许久,胡叔渐渐停下脚步,质问:“是谁!”
看到从暗处走出来的人,胡叔的表情暗了暗,却恭敬的行礼:“王妃这么晚了还没有休息,可是未点灯迷了路?”
宋婉的表情沉静,她静静看着眼前对她抱有敌意的人,道:“未曾迷路,我是专程来找胡叔的。”
胡叔垂下眼眸,装出来的恭敬没了,他的腰微不可查的挺直了些:“不知王妃找老奴何事?”
此时乌云散开,月光落在了三人身上,桃枝抱着汤蛊跟在宋婉的身后。
胡叔也看清楚了两人的表情,他省去了弯弯绕绕,毫不掩饰对宋婉她们的不喜。
“小公子晚上过了戊时便不食了。”
关于檀石颂,宋婉太过不了解,比不上大野翕,也比不上胡叔。
宋婉顿了顿,道:“刚刚我在书房外,听到了房内的说话。”
胡叔陡然抬头,他刚刚竟然没有察觉书房外有人,那么说宋婉跟了一路他也未曾发现,他和小公子在书房的话她全听到了?
胡叔语气不好:“帝姬什么意思?”
帝姬二字,胡叔从未将她当做檀石颂的妻子。
对于不喜自己的人,宋婉从不会去刻意讨好强求,不过眼前之人对檀石颂很忠心。
至少,宋婉尽量做到不让檀石颂为难。
第41章
◎分土而治(二更)◎
宋婉坐在椅子上,微微有些出神,直到檀石颂走入屋内,她才回过神。
温和的声音在宋婉的身后响起,他的声音清润:“在想些什么?”
宋婉回头,她的目光落在檀石颂的脸上,才意识到,好似在对待旁的人,檀石颂总是波澜不惊,鲜少露出多余的情绪。
好似,好似这个人生来便是孤寂的。
可,不就是如此吗?
宋婉脑中回想起胡叔说的话。
在月光下,胡叔已经有些混浊的眼睛泛着泪光。
那是当真为一个人感到心疼,他说:“小公子也曾被鲜卑王所喜爱的,只是夫人不喜欢鲜卑王,所以日久鲜卑王对这个儿子也不喜了。”
父亲不喜,母亲冷落,又生了一张汉人的脸,在鲜卑,小公子注定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更加艰难。
宋婉心中浮现出檀石颂清冷却独对她温和的双眼,想不到他要经历过什么,才会成为如今这样,只是不用想便知定然不易。
这不易宋婉能够感同身受。
胡叔看着温婉却冷情的宋婉声音中染了冷意:“小公子有如今的地位实属不易,所以,还请帝姬莫要成为其阻碍。”
若是宋婉爱小公子便罢了,她明明不爱小公子,却还阻碍小公子的抱负理想,胡叔如何看得下去。
胡叔的敌意太过不加掩饰,叩问宋婉,似乎她于萧珏也好,于檀石颂也好,自始至终都是阻碍与累赘。
宋婉回过神,她的面上染上笑意起身走到檀石颂的面前,在他的注视中将整个人埋入他胸膛,道:“在大邺,女子都是要等夫君回家的。”
檀石颂因为怀中宋婉,因今日寒凉的心渐渐温暖,他愣了片刻,手落在纤薄的背上,小心翼翼,眉目的笑终克制不住,他声音温柔和沐:“所以,汤也是给我留的吗?”
宋婉的头搁在檀石颂的肩上,微微点头,却又道:“但是胡叔说,你过了戌时便不食了,明日重新给你煨。”
檀石颂未曾松开手,在宋婉看不见的地方,笑意愈盛,“婉婉给我煨的汤,我怎么舍得不吃呢。”
四目相对,宋婉说了此生最大胆的话,她生若蚊蝇,眉目中却透着认真:“可是此时我不想王爷吃这冷掉了汤。”
美目流转,喉结滑动,柔软的身躯被打横抱起,薄纱重重叠叠落下,将床榻之上的身影遮住。
檀石颂手中的衣袖被捏的变形,从前或是冷静自持,或是温柔沉稳的声音沙哑。
压抑却又极力克制:“婉婉,你可是在怜悯我?”
檀石颂何其聪明的人,在宋婉说出“胡叔”两个字的时候,便明白她今日的反常定然是胡叔说了什么,但便是知道如此,却私心卑劣的忍不住乘虚而入。
原谅他终是一个卑劣的人。
宋婉意乱之中清醒片刻,愣住,她曾有过爱的人,她对檀石颂的是爱吗?
这一瞬间的沉默,宋婉感觉到身上之人气息停顿,仿佛燃烧的血液冷却下来,撑着的双手因沸腾的血液青经还未消散,他在等一个答案。
宋婉沉默片刻:“王爷,明日你还有重要的事情处理,我们…”
宋婉未曾说完的话被吞去唇齿间。
感受到身上之人恢复的动作,温柔的动作,温柔的触碰,宋婉闭上眼睛让自己沉沦其中。
黑夜之中,做着极为亲密之事的人,睁着双眸,□□浮动。
到了最后,檀石颂闭上眼睛,许久许久,床榻安静下来,放纵克制之后的人,穿好衣衫从床榻上起身,立在风月中,久久未曾回屋。
鲜卑的局势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第二日王账之中,阙于氏母族,在王账中进言,劝鲜卑王早立世子。
在鲜卑,没有长幼嫡庶之分,鲜卑王位历来是能者居之,甚至如今姓檀石,在鲜卑王年迈体衰,镇不住北方各族之时,这草原上的王是否还会姓檀石也未可知。
鲜卑王深邃的眼眸,扫过王账之中他雄姿勃发,野心勃勃的大儿子,又扫过立在后面蠢蠢欲动的两个草原猛士。
鲜卑王并不是一个昏聩的王,反倒是一个深谋远虑有远大抱负的王。
近三十年,几乎使大半个北方草原的各族归顺,甚至,有着铁骑南下,入住中原的雄心壮志。
但,归顺并不是真正的臣服,虽然他们的马匹、勇士都是一流的,但是没有充足的粮草支持他南下。
而如今,心有余而力不足,此等野心,需要后人来完成,他的两个儿子,究竟谁有这个能力?
鲜卑王的目光落在带着凶光与杀气的檀石於身上:“吾儿可想当着草原上的雄鹰?”
雄鹰是王,是一个王族的野心。
檀石於以拳击胸:“自然!儿子不仅想要当着草原上的雄鹰,还要当那中原的猛虎!”
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与抱负,这是每个草原勇士的血性。
鲜卑王含笑微微点头,而后又将目光落在站在一旁许久未曾出声的檀石颂身上,眯眼:“你呢?”
鲜卑王账的事情,宋婉并无心打听,但此事算得上是人尽皆知,宋婉想不知道也难。
小桂子将事情从头到尾学了一遍,待到学完了,用目光瞄着宋婉的表情。
早晨起来的时候,檀石颂已经离开,桌上放着热粥,宋婉将空碗放下,神色并无多少变化,对于鲜卑的事情,宋婉相信檀石颂自有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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