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魏朝瑾
这两者之间,截然不同。
楚尧会陪着她长大,会了解她所有的喜好,会温柔的包容着她,在她从那个她其实已经快要活不下来的家里进到楚王宫后,她才真正明白了被人喜欢、被人爱着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楚王后的流程确实有几个步骤还没走完,可他们已经在楚国先祖的见证下,拜过山川河流,拜过神灵,许下过同心的誓言了。
冲进火海中的笨蛋被自己喜欢的人抱在怀中,她忍着疼痛,将自己一路即使受伤也不愿意放下的东西拿出来———
一张揉得皱巴巴还浸着血的纸,一只墨笔、一块儿摔出裂痕的印台,里面的墨锭已经不知所踪。
“……给你……”唐穗岁固执地将手中的东西推到楚尧怀里,“……不全是你的错,你去写……告诉天上的神灵……眼下的这一切,不是你一个人的错处……”
在楚国,凡是被告到神明面前的罪状都是极其严重的,会让人没有轮回,没有来生。
阿尧或许真的不是一个好的君主,不是楚国所要的明君,但他也没有到罪大恶极、十恶不赦的地步,神灵应该听见他的辩白,而不是凭借着那几封罪己诏,就这样定了他的罪。
唐穗岁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轻:“你不在意……可我在意……”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不可能对他所遭受的伤害视若无睹。
楚尧抱着那些笔墨纸砚,抱着那个遍体鳞伤的笨蛋,终于在这满天火海里,落下泪来。
“穗岁……”
他不求神灵恕己,只求神灵佑她。
高台在烈火中倾塌,一个王朝就此终结,河山在天光下苏醒,又是崭新的一天。
第330章 无有安国
◎三国协力攻萧,战乱遂生。◎
仲秋初,神子教破清都,楚国帝后自焚于祭台。楚帝侍从吴朔开宫门,以楚王服、天子印见降神子教,后顿首三拜,死随旧主。
十日后,韩下楚第五城,军队就地驻守,不再前行。韩国主帅丹阙挂印而去,不知所踪。自此,以鹿鸣为界,楚国五城,尽为韩地。
八月既望,楚地三城流民尽数涌入卫国边境,两国百姓屡起冲突,事态紧张,一触即发。
月底,萧国苏衍于金盏城由守转攻,收复邺夕郡,杀燕军万余,击敌百里,然本人遭流矢所伤,于东岭被迫折返。
当夜病重,高热不退。
萧国,松雪城。
这座距东岭关不过两百余里的小城,此时成了一处临时的驻兵地。驻扎在这里的军队才刚打了一场胜仗,本应人人脸上带笑,却因为主将的受伤而气氛凝重,忧心忡忡。
“将军的情况怎么样了?”身上带着药味,脸上带着疲惫的军医才刚一出主营帐,便被几个偏将拉住,“高热退了吗?”
军医摇了摇头,只叹了口气:“未曾。”
“将军在战场上素来谨慎,这次怎会被流矢所伤?!”一个脾气暴点的偏将听闻此言,眼睛瞪得宛如铜铃,“该不是有内鬼吧!”
“道成慎言!”旁边的一个偏将突然狠狠地拍了拍他的胳膊,“现在将军受伤,本就应加倍小心谨慎,你怎么还用这样的言论扰乱军心?”
平白无故挨了一巴掌的樊道成:“……”
他磨了磨牙,恨恨地叹了一口气:“这不是将军伤得蹊跷,我才怀疑吗!”
他们将军虽说年纪轻轻,但却是天生的将帅苗子,这种追穷寇而轻敌重伤的事发生在他们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有可能,唯独发生在他们将军身上,总让人觉得奇怪。
“将军是人,又不是神。”另一个之前没吱声的偏将眉毛皱得几乎可以夹死一只苍蝇,“昨日在战场上,我看见他了。”
“他是谁啊?”樊道成下意识地想问出口,却忽然猛地反应过来,声音不由自主地变得尖锐,“阙临安?!”
“你小点声!!”皱着眉头的偏将给了他另一边的胳膊狠狠一巴掌,“将军还在主帐里呢!你鬼哭狼嚎的是想要吵谁!”
“我看你们都脑子有病!”军医费了老大力气,终于将自己的胳膊从这几个军汉手中救出来,脾气还算好的他这时已经忍不住开骂了,“你们一个个你在这里自说自话,却抓着我不放,将军那里还等着我呢!照我看就该把你们三个全拉下去,一人狠狠打他个八十军棍!”
三个偏将:“……”
在军营里最不能得罪的就是大夫,三个偏将像三只鹌鹑,怂怂地缩到了一边。
军医狠狠地剜了他们一眼,愤愤地进主帐里去了。
掀开帘子,便感觉到一丝闷热之气,还夹杂着一股似有若无的血腥味,军医脸上的神色一下就收敛,变得严肃起来。他快步向里,绕过临时竖起来的屏风,走到了床榻边。
苏衍已经醒了,这时正撑着床边想要坐起来,他胸口包好的纱布上,沁出一大团红色的血迹。
军医眼皮一跳。
长久在军营里养成的习惯,几乎让他条件反射似的就要对这种不在乎身体状况的态度开骂,但想到面前这人是他的上峰,他险而又险……还是没忍住:
“我刚包扎好!!将军你动个屁啊!!”
年纪比苏衍大了一轮还有余的军医一个箭步上前,干脆利落地将重伤在身的苏衍制住,一边嘴上骂骂咧咧,一边以一种不再让他伤口继续崩裂的力度将他按倒:“再偏半寸你就得死在战场上,我和阎王抢了一夜的人,你再动一个试试?!”
暴躁到极点的军医想来镇住的并不止外面三个偏将,还有苏衍本人。
对外沉稳稳重的定远将军,十分审时度势地选择了……躺着。
“刚折返我就因伤倒了,还有些事情没处理,我有些担心。”
“你的偏将和参军是吃白饭的吗?打了胜仗后续收尾还需要你操心?”军医继续骂骂咧咧,“要是你暂时不处理军中事务整个军队就会哗变,那趁早把他们拉出去全砍了!都是酒囊饭袋!让他们哪凉快死哪去!”
苏衍:“……”
他不敢吱声。
“走出去是个大活人,回来时是个重伤号,我说苏衍你怎么就这么能呢!”军医暴躁地从床边的桌子上扒拉来药箱,用刀子划开了纱布,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他用一种和暴躁态度截然不同的小心翼翼,给苏衍的伤口上撒药粉,“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们,这辈子才要给你们当军医!”
他用骂骂咧咧的架势开始翻旧账:“你和陛下有一个算一个,怎么一个二个都这么喜欢往前冲?是一身血窟窿格外好看?还是受伤格外舒服?我是和阎王拜了把子还是咋地,隔段时间就得在他的生死簿上划个人?!”
苏衍:“……”
他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这位从他和陛下相识后就认识的大夫一开始还对他们俩挺生疏,等一年年把他们从鬼门关上救回来,救的次数多了,整个人从温柔儒雅的医师变成了一点就爆炸、全军谁都骂不过也不敢骂的军医,不过十来年的时间。
军医气急了就会连名带姓的叫,他现在也不叫将军了,直接叫苏衍的大名:“苏衍你这几天要是再乱动一下,我连发十封折子回去给陛下告状!”
苏衍:“……这种小事就不要浪费飞鸽了。”
“一军主帅差点死掉也算是小事?”军医脸上的神色已经难看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地步,他阴恻恻道,“看在你是个病人的份上,你最好在我耐心告罄之前,闭嘴养伤。”
苏衍:“我还有———”
“闭!嘴!”
霜序之始,苏衍所带领的云山军驻守松雪城,攻势暂缓。
翌日,燕国以小队频繁袭城,疲弊萧兵,领头小将惯戴一袭青色面具,熟悉云山军习惯,致使使云山军屡次扑空。
时日渐久,士气消磨。
主将苏衍被迫带伤上阵,反击数次,均以胜终。
“咳咳———”
一进主账,刚刚还脊背挺直的苏衍便忍不住半跪在地面上,苍白的脸上冷汗遍布,接到他下战场的消息后便匆匆赶来的军医一掀主帐的门帘,便看到眼下的场景。
他忍不住低低地骂了一声,然后疾步上前,将苏衍搀起来。
卸掉那足有三十斤多斤重的铠甲,便能看到他的胸前的血色又晕开,这意味着伤口又崩裂了。
“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你的伤口根本没长好,上不了战场!别说披挂三十多斤的轻铠,你只要动作幅度大一点,伤口就会崩!”
数次崩开的伤口已经将衣衫与伤粘在了一处,拉开时又引动了二次受伤,血不断流出,衬得周围的肌肤愈加苍白。
苏衍吃痛,冷汗顺着他的额头划过下颌:“……樊道成有勇无谋,冲动易怒,狄际中小心谨慎,不敢轻易涉险……他们非主将,只要安排得当,便能发挥出自各自的长处。”
“但若是了解他们性格的人,在他们分开时有意针对……冲动易怒便容易落入陷阱,小心谨慎便容易错失就援良机……”苏衍说着说着痛得倒吸一口凉气,“我们共事多年,他怎么可能不了解?”
他看军医黑着脸给他包扎那不知崩裂了多少次的伤口,苦笑道:“我也想好好养伤,但云山军里除了我,没人是他的对手。”
阙临安在军事上确实相当有天赋,他本来……是将他作为东岭关的继任者培养的。
“我也没有料到羌国竟然舍得这样的血本,让一个好苗子在其他国家一呆便是这么多年。”苏衍说,“不担心他在其他国家移了心智,不担心有去无回,不担心他在另一国呆久了最后彻底为他国所用……”
他摇了摇头:“论魄力,萧不如羌。”
“谁叫你当年对他掏心掏肺?把他教的这么厉害?”军医恨恨地给他重新缠上纱布,“现在徒弟会了,要弄死师父了!”
苏衍的声音轻飘飘的:“说的好像你当年看出来了一样……”
军医:“……”
这次轮到他无语了。
他沉默了好一阵子,然后将瓶瓶罐罐慢慢收回到药箱里:
“……只有你亲自上阵这一个办法吗?”
“能力和他相平的人在不熟悉地势的情况下未必能有战胜他的把握,能力超过他的人如今镇守在各个要塞,轻易不能挪动。”苏衍连脸上最后一点苦笑都消失了,“除非……陛下亲至。”
———让萧慎亲至,这无疑是一个比挪动边塞将领更糟糕的消息。
苏衍微微阖上眼:“他在云山军里呆了太久,几乎了解每一个人,即使不在他手中丧命,但也不是他的对手。若是一输再输,或者久未有胜……士气便会日日低落,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他用手撑着额头,在心口那剧烈的痛楚里,承认了自己的失误:“从一开始,我就做错了……”
邺夕郡大捷时他乘胜追击,斜地里忽然涌出来一队人马,护着溃退的燕军逃跑,那领头小将的招式看起来极其眼熟,在和他对视时,小将脸上的面具被他旁边的人一刀斩落,露出了一张他极熟悉的脸———阙临安。
本来就是追击溃军,苏衍无论对哪方发起追击都无所谓,但当阙临安也混在溃军的队伍里时,苏衍下意识地选择了阙临安所在的那一路。
在战场上,不冷静是大忌。可当有多年情谊的同袍陡然叛变后再次相见———苏衍不是圣人,他还是有了情绪波动,于是那布置在暗地里、不知潜伏了多久的冷箭便穿过战场,射中了他的后心。
然后他退守松雪城,阙临安领兵进行袭扰时,他便知晓这是一个专程针对他的计策———乱他心神乱后重伤于他,云山军便只能由攻转守,守城期间坚守不出消磨士气,予以反击又容易落入圈套……云山军可以输,但也必须有胜。了维持士气,也为了减小损失,苏衍不得不出战,而出战,他的伤便会反复崩裂,不能见好。
长此以往,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苏衍被这样的计策活活拖死,二是调动能力胜过去阙临安的人,来松雪城接手苏衍的位置。
———这就是阙临安想达到的效果。
所以这场交锋,苏衍一开始便输了。
终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
后日,苏衍坐镇指挥,不再披甲作战,燕军扰城,赢多输少。
再两日,燕军调整策略,青面人出现,萧军出击,中计,始有伤亡。
三日后,燕军变策,萧军输多赢少,苏衍不得已再次披甲上阵,伤愈重,捷而归,燕军败,亡千余。
又两日,燕军再袭,主将苏衍披甲对阵,伤崩,病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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