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魏朝瑾
太过剧烈的疼痛几乎让他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感知,他被那柄长枪从马背上掼下来,重重地摔落到地上,他听到自己痛苦的喘息声,听到血液从伤口流出去的声音,四肢在一点点变冷、发麻,眼前开始出现失血后大片大片的重影。
他仰头躺在地上,透过那血腥的战场,才发现今日的天色是如此的阴沉,好像要落雨,又好像要下雪。
那个用长枪将他贯穿在地上的人骑在高高的骏马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生死之间的时候,他终于看清了那双眼睛,那双注视着敌人的、冷漠的眼睛———
那不是苏衍,是萧慎。
他来了最危险的外城。
阙临安忽然有点想笑,又有些一切终于结束了的如释重负。
一开始就源于欺骗的同袍情谊,在这刻画上了终结的句点。
一切的恩怨,都在此时了结。
阙临安的呼吸微弱下去,他的眼睫颤了颤,最后无力地合上。
有点可惜。
以后……他再也不能回去过岁节。
被长枪贯穿、钉在地上的人已经失去了呼吸。
萧慎抖了抖缰绳,冲着那已然被攻破的西侧门而去。
阙临安被他一枪掼下马的时候,按他以往的惯例要立刻补上一击。但不知为何,在挥出那致命的一枪后,萧慎却没有动手。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看那个苏衍曾经笑谈着向他推荐的年轻人在几息之间化成这无边战场中的一具尸体,鸣金收兵后死亡统计里一个微不足道的数字。
他对阙临安有两次深刻的印象:一次是从战场下来后,这人从旁边窜过来一把搭住苏衍的肩,身上带着伤,疼得龇牙咧嘴却仍旧笑得毫无阴霾;一次是苏衍在与他闲聊时信手一指,说那人就是他为东岭关选定的未来继承人。
至于其他的零碎印象,他不太记得清。
各为其主,各有立场。
既然做了选择,便终究要分出生死与输赢。
些许思绪掠过脑海,萧慎转眼便不再在意,他纵马向前,四周的队伍却忽然传来骚乱,紧接而来的,是骤然炸响的地动山摇!
———外城与西侧门接壤的附近,竟然被人布下了落天火!
落天火在密集的人群中炸开,转瞬便是铺天盖地的哀嚎与惨叫,但等这骤然的爆炸停歇,萧军并没有死太多人,反倒是西侧门被炸得破烂不堪,变成了一堆废墟,硝烟味弥散在空中,骑兵胯下的马一直发出不安的嘶鸣。
———萧慎心中忽然就有了不祥的预感。
这与他推断出的、危险重重的局面截然不同!
电光石火间,他脑海中有了一个极可怕的猜测,他猛地一抖缰绳,就要越过那堆废墟冲到内城里去———又在将将要冲进去的那一刻,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勒马,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他自怀中拽出一枚形态特殊的信号灯引,果断地点燃!
燕国云衢,内城。
刚刚击退一个燕国士卒的苏衍正平复着呼吸,忽然在天空中看到熟悉的信号———那是属于玄甲骑兵的、特殊的集结号令。
苏衍皱起了眉。
集结号令怎么会在这时点燃?
但多年养成的服从习惯已经让他不假思索地调转马头,奔向出城的方向。
或许是他的举动惊动了什么,本来已经有些溃败的燕军忽然变阵,拼命地将他拖在原地。
“萧慎果然很敏锐。”
在死人堆叠的战场上,剜瑕披挂着一幅轻铠,在层层掩护下观察着局势。
那盔甲的制式与军队的王旗,分明都属于萧国的帝王,那戴着盔甲的人也足够骁勇善战,但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穿戴帝王盔甲的人举手投足间,像是有伤在身。
而她所得到的战报里,萧慎并没有受什么重伤,但也不排除萧慎即使受伤,因为他的身份,消息也会被层层封锁的缘故。
外城埋在西侧门的落天火已经爆炸了,而爆炸的前提条件便是阙临安身死,将旗倾倒———来攻云衢的队伍中,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杀死阙临安的,只有萧慎和苏衍两个人。
剜瑕眯了眯眼睛。
她更倾向于来打内城的人是萧慎。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战场上,想要瞒住落天火的消息,可谓难上加难,萧慎必然有渠道知道她派人将落天火埋在了外城,所以在外城停留厮杀的那支队伍,是最危险的———但也有可能,她是故意放出那样的假消息,但反其道而行之。
所以这事的关键,便落在小燕王与燕太后身上。
萧慎率军打到云衢,以他的谨慎定然早已绕着云衢布下天罗地网,在萧军要攻城的前一日,要将人送出去而不留任何能被人找到的痕迹,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所以那些安排好的人根本就没有将小燕王与燕太后送出去,而是在所有人都做足了戏后,送了一对假母子离开,为了保证真实性,小燕王与燕太后本人都不知情,因为这样才能保证演出来的效果最真实,能最大限度的以假乱真。
其实真正的小燕王与燕太后,已经悄悄回到了国都中。所以她要做的,就是确保两条消息,能全数送到萧慎案前。
若是信了最表面那个小燕王已离开的假消息,按着行兵之道的惯例,外城的落天火必然是个幌子,内城才是危险重重;若是废了大力气,在真真假假的消息中抓到了被遮掩起来的真消息,便能知小燕王与燕太后仍在国都,他们只能藏身于内城,那内城有危险的可能便会无限降低———没人会费这样大一圈气力,只为杀死自己效忠的主君。
常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既然内城无险,外城有危,那么,萧国在兵分两路时,必然萧慎入内,苏衍留外。
一国帝王的性命,要胜过一个将领万千,这是亘古不变的定律。
剜瑕还在心间权衡犹豫时,溃败已成定局的燕军,已经拦不了骁勇善战的萧军多久,他们沿着来时的路回撤,留给她的时间已然无多。
她盯着那身盔甲,定了定神,厉声道:“动手!”
萧慎正在以最快的速度尽可能地清空西侧门的战场,忽然间又是地动山摇,只是这一次比上一次更恐怖,也更剧烈。
云衢内城建筑倒塌,殿宇成了废墟,熊熊大火肆无忌惮地燃烧,爆炸之声仿佛无穷无尽……这座绵延了数百年的宫阙与许多条性命一起,尽化断壁残垣。
第337章 转瞬诀别
◎只要承诺就是永远,就一定能兑现。◎
谁也不知道内城究竟埋了多少落天火,只是在它骤然炸开后,宛如苍天发怒地龙翻身,要将所有活着的人都拖入无间狱中。
苏衍在回撤的途中,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极大的不安———这是多次在生死之间磨练出来的敏锐预感。
他猛地一夹马身,骁勇的骏马便窜出去一大截,而下一刻,骤然爆发的气浪与劈头盖脸的砖石将他掀飞,随着战马的嘶鸣惨叫,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呕出一大口血。
沉重的王制盔甲在对敌时起到了最好的保护,但在这样的环境下,却让重伤未愈的苏衍伤上加伤———他眼前发黑,耳中嗡鸣,几乎有一瞬间失去了意识。
沉重的王制盔甲束缚着他,他挣扎了数次,都没有从地上爬起来。而四周的爆炸仍在继续,到处都是惨叫,到处都是废墟,到处都是横飞的血肉,让人恍惚间以为这不是人间,而是无边炼狱,是犯了重罪犯了大错的人在地狱遭受十八种酷刑的折磨。
苏衍这一瞬间无比的庆幸,还好……还好今日进入内城的不是陛下,而是他。
还好今日进入内城的……是他啊。
苏衍用手撑着从地上爬起来,他身上受了不轻的伤,血顺着盔甲的缝隙一点点渗出来,他摸索着,慢慢卸下了身上这副盔甲。
一军主将在战场上卸甲堪称自取灭亡,但以眼前混乱的场面与他的身体状况来看,苏衍若是不卸下这一身沉重的盔甲,他连站都站不起来。
内城的建筑很多,说打的是巷道战绝不夸张,之前的爆炸炸塌了不少建筑,苏衍在混乱中与大军分开,如今放眼望去,地形已经面目全非。
苏衍的额头好像在刚刚的爆炸中伤了,血流到眼睛里,有些看不清路,他走了几步,又咳出一口血。
先前驮着他的骏马被倒塌的砖石压住了半边,血染红了周边的地面,它的声音从哀鸣渐渐趋无,苏衍走过去后,那匹陪着他南征北战的骏马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他的掌心,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咴”,像是在和他告别一样。
“长风。”苏衍将手覆盖在它的眼睛上,声音里有一点微不可闻的哽咽,“……安心走吧。”
马纤长睫毛好像在他的掌心扇了扇,苏衍掌心有些湿热———长风落了一滴泪。
然后它温热的身体凉下来,呼吸彻底消失。
苏衍从地上起来,弯腰去够长风尸骸上的刀,刀刚一入手,却再次地动山摇———第二轮落天火的爆炸开始了。
只是他这一次比较幸运,好像没有落天火埋在他附近,只是他周边面目全非的建筑再一次倒塌,几乎堵不住了他所有可能的去路。
剧烈的震动让苏衍倒地,他用刀杵着地面,慢慢地起身,耳边的嗡鸣声好像更厉害了,更多的血涌到眼睛里,刺激得他整个头都在痛,他已经分不出受伤的到底是他的头,还是他的眼睛。
忽然,他觉得身后有一阵风。
那不是爆炸后建筑倒塌扬起的风,不是血火硝烟燃起的风,也不是天地间自然而然诞生的风,那阵风蕴含着果决的杀机。
苏衍手中的刀向身后一掠,随着一声清脆的铿响,拦住了一柄悄无声息偷袭的匕首。
重伤的猛兽不会在对手面前露出虚弱的神态,苏衍转身回防,整个人的气势瞬间攀升,若不是一身狼狈,几乎要让人觉得他无坚不摧。
“你的命很硬,两轮落天火都没有杀死你。”
偷袭他的人是个女子,穿着一身劲装,未曾覆甲,只带了一双铜制的护腕,两把匕首被她紧握在掌中,匕首边缘闪着诡谲的寒光。
她看清苏衍的脸,微微愣了愣:“不是萧慎?”
“你以为站在这里的是陛下吗?”
苏衍没有因为她直呼萧国帝王的名讳便动怒,他在拖延时间,调整自己糟糕到极致的状态,让他不至于在这样的环境下,连一搏之力都没有。
“你在拖时间。”但那女子明显不上这个当,她眯了眯眼睛,果断冲身上前,短短几个呼吸,匕首与长刀便来往了数个回合。
一寸长一寸险,苏衍虽未曾被那对诡异的匕首近身,甚至给对手的胳膊上留下了一道狭长的伤痕,但他自己的状况却越发糟糕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沉重,血不断顺着唇齿涌出,怎么也流不尽,怎么也涌不完。
手臂每一次抬起,每一次挥舞,都比上一次更费力气。
传到耳中的声音已经开始断断续续,他的每一次战斗都凭借着本能,终于———
女子手里的匕首插入了他的胸膛,那匕首尖上诡异的颜色融到了他的血液中,温热的血液开始逐渐发乌、发黑,变成不祥的颜色。
剜瑕一击得手,便迅速抽身退去,可在下一刻,被她匕首命中心脏的苏衍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或许是濒死之人回光返照,苏衍的力气大得惊人,剜瑕一瞬间逃脱不得,苏衍明明已经近乎看不见听不见了,却还是在下一瞬,果断而精准地控制住了她另一只横杀过来的匕首!
剜瑕听到自己的左手腕的骨头发出“咔嚓”的脆响,应该是被苏衍扳断了。苏衍的力气极大,剜瑕断掉的骨头几乎要突出那薄薄的皮肤,他攥着剜瑕的手,生生改变了她的方向,那把淬了剧毒的匕首划过剜瑕的脖子,猩红的血液喷溅而出,溅了两人一头一脸,下一瞬,剜瑕脖子流出的血液同样往乌黑方向转变———那是见血封喉的剧毒,没人能在这样的毒里活下来。
那稳准狠的一刀几乎快要割断剜瑕的声带:“你……故……意……”
在被抓住手腕动弹不得的那一刻,剜瑕已经迅速反应过来,这是苏衍以自己的命为代价布下的局———他要拉着她一起死!
“……疯……子……”
她唇慢慢变成恐怖的黑色,怪异的纹路爬上她的脸颊,脸上半张玉面具掉了下去,露出了狰狞的伤疤。
两人一同向地上倒去,血从他们身下渗出来,慢慢染湿了附近的泥土。
苏衍在做完这个举动后便再也没有力气,怪异的纹路同样爬上他的脸颊,这个曾经冠盖钧天的世家郎君,曾经风度翩翩的定远将军,勉强露出一点笑:
“你不……也是……”
他知道,哪怕是落天火爆炸,按陛下的性格,在安排好一切后,也定然会冲到这危险里来。
两轮落天火后不可能再存在第三轮了,燕国没有那么大的落天火储量。陛下进内城时只要小心,就绝不会受伤。
上一篇:变成动物后我靠脸吃饭
下一篇:穿书后成了大佬的咸鱼抱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