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明夜
莫青松看着他们的背影, 淡淡道:“老孙,你觉得这两个孩子,刚刚表现怎么样?”
孙诚答道:“回家主,看得出来,五少爷与姜姑娘感情真挚,不似作伪。而姜姑娘为人柔顺宁静,资质亦是不错,堪为良配。”
莫青松说:“你知道吗?莫齐轩这小子从小性子就和常人不同,对任何东西都漠不在乎,所以在最初他说想把未婚妻接来时,我一直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真是我想多了,不过是个十七岁的毛头小子,如何能过得了这美人关?”
摇头之后,他便不再思虑此事,彻底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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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间后,姜翎松了口气,一边狠狠.撸.着橘猫,一边抱怨道:“那家伙真难对付。”
莫齐轩说:“辛苦你了,之后应该就不用再见他。”
姜翎重重点头:“真是人老多作怪。”
莫齐轩忍俊不禁:“怎么这么说他?”
姜翎:“话本里就是这么讲的,怎么啦?你还挺在乎这个父亲呢?”
莫齐轩:“当然不是,只是很惊讶,因为从来没见你这么说过别人。”
“那我就是不喜欢他嘛。”姜翎嘟囔道。
莫青松和她父皇都是一种人,虚伪自私,令人厌恶。
“好,那以后我们就离他远点。”莫齐轩微笑道。
“管他呢。”姜翎摸了摸小猫的脑袋,“大老虎饿了哦。”
像是配合她一般,大老虎及时喵了一声。
莫齐轩十分自然地起身:“那我现在就去做饭。”
姜翎笑眯眯地冲他摆了摆手。等莫齐轩走后,姜翎举起大老虎,把脑袋埋在它的毛里,轻轻蹭了蹭。
大老虎圆滚滚的身子在她手里扭动了两下,姜翎抬起头,看着它的眼睛喃喃地说:“人还真是奇怪啊,我见到你受伤,都觉得心如刀绞,恨不能伤在我身;可一位父亲,却能对自己的孩子毫无感情,视若棋子只管利用。”
而莫齐轩对他同样充满仇恨,无一丝亲情可言,但碍于身份处境,又不得不在他身边日日伪装,扮演一个听话的儿子。
姜翎想,看来不论什么朝代,什么地方,人永远都是这样。
之后的事实也恰恰证明,这场表演才刚刚拉开序幕。
莫齐轩开始变得越来越忙碌,甚至偶尔会夜不归宿,身上的伤疤也越来越多。
莫府的人对他愈加畏惧,连路上遇到莫与善,对方都不敢多置一词,更遑论故意找茬。
即便姜翎很少走出院子,却也知莫府的氛围正逐渐发生变化,莫萧野和莫齐轩虽明面上亲如兄弟,平静如水,私底下却早已暗生龃龉,势同水火。
可姜翎浑不在意,她看书抚琴,一如平常。无论外界如何,听风馆中永远岁月静好,仿佛与世隔绝。
只有在某天晚上,她倚着窗沿望向明月,突然感到一丝莫名的荒谬。
她来自一个截然不同的时空,提前知悉结局,却唯独不知晓自己的下场,既置身事外又纠葛不断,不论开心还是悲伤,都无法辨别真伪。
更深露重,她随手掩上窗户,懒得再去思考。
上一世她渴望清醒,宁愿痛苦也抗拒麻木,可最后得到的就真的只有痛苦。这一次,她只想得过且过,随遇而安。
她躺在床上,于夜色中沉沉睡去,在梦境中重温往事。
第二天她醒得很晚,睁开眼时已经日上三竿。
姜翎慵懒起身,从柜中随意挑出一件衣服换上,然后洗漱梳妆。
刚做完没多久,门外就传来熟悉的声音:“嫂子,你在吗?”
“进来吧。”姜翎说。
莫子书于是笑嘻嘻走了进来,把今天新研制的鸡蛋炒地瓜拿给姜翎品尝。
在微妙的沉默之后,姜翎面不改色地吃完一盘子菜,果然又收获了少女毫不掺假的夸赞与吹捧。
可她还没来得及飘飘然,就眼见地瞥见莫子书小臂上不经意露出的伤痕,当即按住她手腕,凝眉问道:“怎么受伤了?”
莫子书盖上袖子,不在乎地道:“没什么,一点小伤而已,修士嘛哪有不受伤的!”
姜翎轻轻叹息,拿出药膏开始给她上药:“看起来像鞭伤呢,你怎么也不知道给自己包扎一下,多疼呀。”
“不疼。”莫子书呢喃着说。
“不疼也得上药呀,那样才能好得快。”姜翎一边抹药一边叮嘱。
“……嗯。”莫子书低头,安静地看着她为自己包扎的样子。
那双手是如此温柔,像灵水一样抚平了她所有的伤痛,就好像她是什么珍贵的宝物。
可姜翎不知道的是,在她的脊背上,还有着密密麻麻被抽出来的伤痕。
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她偷偷和一位卖花女成为了朋友,甚至为她屡次翻出家门,结伴交游。
事情败露后,她被母亲扔到冰天雪地中,长长的藤条狠狠砸落到身上。家里的下人站在周围,静默得仿佛一尊尊雕像,每个人都似怜悯又似淡漠。
后来,她就再也没有过朋友。她变得像母亲一样冷酷,又像那些下人一样麻木。
可是现在,她感受着手臂上温柔的力道,感受着对方指尖传来的阵阵暖意,竟觉得背上那早已淡化的伤疤,像是火烧一样焦灼起来,令她几乎坐立难安。
“……”
不。
莫子书,不能动摇。
她的眼神在晦暗之中,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冰冷。
“咔嚓。”
就在这时,门开了,莫齐轩踏入室内,她在抬头的一瞬,猝不及防撞上对方的视线。
那双鹰隼一般的黑眸直直地盯向她,像一柄利剑刺破了她的遐想。莫子书陡然一惊,再看时,他却已将视线划到姜翎身上,仿佛刚刚不过是她一场错觉。
“咦,你今天回来这么早啊?”姜翎惊讶道。
“等会还要再走。”莫齐轩的神色缓和下来,“猫呢?给它带了吃的。”
“出去玩了吧,你去找找看。”姜翎随口支使道。
“好。”莫齐轩应下,转身走出室外,没有多给莫子书一个眼神。
但她已然心脏凝固,浑身冰凉。
此时,专心包扎的姜翎忽然松开手:“好了,以后记得自己上药。”
“嗯。”莫子书收回手臂,抚摸着那圈纱布。
“你很怕他?”姜翎笑着问。
莫子书一怔,没有否认:“……是有点。”
“为什么?”姜翎说,“你不是跟他认识很久了吗?”
出乎意料的是,莫子书竟摇了摇头:“其实我之前跟他接触很少。”
在姜翎困惑的眼神中,她笑了笑,淡淡地讲起那些埋在记忆里的往事。
……
年幼时,莫子书奉母亲之命,常来府上做客。一个小姑娘,喜欢到亲戚家串门玩,自然不算什么大事,所以常常没人管她,任由她在府中随意出入。
有一年,她偶然碰见一位倚在池边赏荷花的女人。看上去三十多岁,很漂亮,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难言的韵味,只是看上去病恹恹的,衣着也很老气。
见到她,女人温和一笑,随手递给她一颗糖,说:“今年的荷花很美,不是么?”
莫子书含着糖,胡乱地点头,临别时偷偷回了好几次头。
后来,她便常往这地方走,果然又碰见了女人,被邀去她院中做客。房间里都是药味,混合着檀木香气,竟意外地不算难闻。
在聊天中她得知,原来这女人叫李新柔,是莫青松的小妾之一。
她在那里玩了一整个下午,傍晚的时候,院外走来一个少年。
夕阳如火,清风盈袖,这就是她与莫齐轩的初见。
少年彼时不过七八岁,但已生得十分端正,不苟言笑,气质斐然。
“娘,孩儿给您抓了药回来。”他说着,把药放到桌上,朝莫子书点头致意。
他好像不关心她是谁,也不在意她们在干什么,只是有那么一刻,当他的目光扫过桌上放着桂花糕的瓷碟时,动作微微一僵。
这是李新柔特意为她做的,莫子书从没来得及打招呼的挫败中回过神,赶紧抓起一块献给他:“哥哥,你吃桂花糕吗?这是舅母做的,很好吃。”
莫齐轩冷淡地回复:“不必,我不吃甜食。”
李新柔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是说:“别管他了,你留着吃吧。”
莫齐轩不发一言,转身出去,独自在院里练剑。
莫子书懵懵懂懂,将桂花糕送入口中。那一天李新柔为她唱起了歌谣,曲调婉转,声如莺啼,令她无端响起廊檐下挂着的银铃,风一吹就叮当作响,轻缓悠扬。
不过,一直到她走,莫齐轩也没有踏入室内一步。
后来,她每逢进府,都必要来寻李新柔。有时从匣里抓一颗糖走,有时坐在窗下听她娓娓道来书中的故事,或是唱一首清雅的曲子。其中她最爱的是《忘忧谣》,据说是一位思念丈夫的妇人所谱,哀而不伤,引人入胜。
而莫齐轩从不参与她们的谈话,他总是一个人安静地练剑,偶尔把饭菜或汤药端进屋里,然后不知去处。
这样的日子没能持续太久,有一天她再过来时,院子里竟挂上了丧幡。
李新柔死了。
听说,莫齐轩抱着她的尸骨,在屋里枯坐了一天一夜。
但他一滴泪也没有流。
见到莫子书的时候,少年爬满了血丝的眼睛空洞地转动,脸上没有悲伤更没有痛楚。
他用一种再平常不过的语气,淡然开口:“要吃桂花糕吗?”
莫子书看着桌上油纸包裹的一块桂花糕,对他说:“你真是个冷血的怪物。”
说完,她转身离开,抬袖揩净眼角的泪滴。
没过多久,她便听说,莫齐轩因为违抗家主的命令,被赶去偏院独自生活。
母亲说,他虽然性情乖戾,却是这一代最杰出的天才,如若能够拉拢,必定可以成为助力。
她想起少年冷漠的眉眼和泛红的双眸,低头应下这份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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