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逐逐逐月
老太医心里说道。
就是最猛的时疫,也不会像毒药一样立刻发作。
他本该在明天早晨挨个给新妃诊脉的,既显得自然,又能体现皇后的宽厚周到。
但是纤云宫的动作太过麻利,又太过无声,一点儿慌乱都没有。
等到明天早上,怕是宫里的蛛丝都给扫干净了。
引时疫入宫,皇后已经担了十足的风险,若是无法达成目的,她是断然不能接受的。
就算华妃此刻还健康着,先唬住她,再来两碗寻善同款汤药,也是一样的。
想到皇后的狠辣,老太医强自镇定地给出理由:“今天新主子都已入宫,只是现下还在安顿内务,所以臣先为娘娘诊脉,再去其他主子那里。”
“本宫手底下的掌事女官患了风寒,按照规矩避着人修养,但不知怎的,病得越来越重,你先去瞧瞧吧。”
老太医听完,心中就是一喜。
华妃有没有得时疫不一定,但那寻善是确凿无疑的时疫患者,而只需要查到一个,纤云宫上下都逃不了排查。
“那微臣先替娘娘您……”
“不急,本宫身体康健,寻善瞧着是要死了,你先去给她看看吧。”
“娘娘仁善,微臣这就过去。”
在他走后,秦玉逢问起蓬絮来:“他瞧着年纪已经这般大了,怎么还在宫里这么卖命?”
按照传统,官员五十岁以后便可告老还乡,五十五岁以后基本不上朝。
当今内阁首辅墨成已经五十七岁,算是朝堂上年纪最大的,但也即将退任。按照传统会有一个太子太傅之类的荣衔,让他领俸禄养老。
虽说中医年纪越大越靠谱,但年纪大到这份上,未免叫人觉得奇怪。
蓬絮心思活泛,消息很是灵通,虽说也才入宫没几天,说起太医院的情况却清楚得像是亲眼所见一样。
“贾太医在太医院已经待了三十多年,连太医丞都只当过三个月,就因为得罪先帝的珍妃娘娘而丢了官职。”
“他今年六十有五,太医令孙大人六十有二,他很可能是想等孙大人退了之后就任太医令,然后再荣退。”
太医是个高危职业,能混到六十还没有被砍头或者赶出宫的不多,给点荣誉也是应该。
所以这种情况不算少见,权看上头的人愿不愿意给这个恩典。
“而且,听说贾太医的孙子去年考太医署没考进来。”
太医也基本是子承父业,祖孙三代共事都是常有的事情。
没考进来,要么是水平真的太差,要么就是这个贾太医在太医署里被排挤孤立了。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能够作为他给皇后卖命的理由。
秦玉逢点了点头:“回头给孙太医送份礼物,要养生益气的补品,再送一套五禽戏的册子。就说本宫母亲的头痛心悸之症在他的医术下大有好转,这是本宫的谢礼。”
她娘除了是秦夫人之外,还是唐王唯一的嫡女,宛阳郡主。
身份贵重,要看太医不算难事。
她娘先前被她气得不行,为表孝顺,她也确实求过先帝派太医令给对方看过“病”。
当然,这份礼物的核心意思并不是感谢,而是:本宫很看好你,先别退休了,给我好好干活。
而在外界看来,这只是她送出去的众多礼物中的一份,没有特别的意义。
第9章
贾太医还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太医令已然远去,他让人打开寻善房中的门窗,掩着口鼻,又谨慎地选择了悬丝诊脉的方式。
温慧陪在他的身边,温柔关切地问:“大人面有难色,可是寻善姑姑的病有什么问题?”
他抖着手将丝卷起来,擦了擦汗说:“寻善姑姑的脉象略弱,悬丝难以确认,老夫恐怕得重新把脉。”
温慧笑了笑,走过去撩开帘子。
服了药,又进食了些汤水的寻善已经清醒过来,但幽幽看过来的目光,却叫人产生见到厉鬼的错觉。
贾太医的手又抖了抖,但一想到整日醉酒,伤心落寞的孙子,他又坚定了内心的打算,走过去,隔着手帕给对方把脉。
时间慢慢推移。
他额头上的汗也越积越多。
温慧将一方浸着药香的手帕递给他,温声说:“贾大人擦擦汗。”
“多、多谢。”他抖着手擦汗,眼睛不停地转,心里的惶恐难以压抑。
就连年轻宫女的轻声细语都叫他如惊弓之鸟一般伸长了脖子。
“大人面有难色,可是寻善姑姑的病有什么问题吗?”
他:“……没有,寻善姑姑只是风寒日久,虽底子很好,未伤元气,但内虚严重,恐是这段时日没能得到合适的照顾。”
问题太大了!
寻善居然不是时疫而真的是风寒!
贾太医并没有怀疑是另一种秘药导致寻善的脉象有异。
因为寻善最开始确实是风寒的症状,而传染性再强的时疫,也是几率感染。
事发突然,他宁愿相信寻善没有染上病,也不敢相信是纤云宫在短时间就破局,还做好局等他们入瓮。
“姑姑原是由采芳照顾的。谁知道那丫头不仅没有尽心尽力地照顾,还敲诈姑姑,今日娘娘前来探望,吓得她跑了出去。万公公带人去找她,竟只找到尸体,如今慎刑司的人正在偏院里验尸呢,大人要去看一眼吗?”
“看看吧。”
贾太医心存着一丝希望。
能染时疫的物品是由采芳送到寻善身边的。
寻善没事,采芳总该有事吧?
只要能在尸体上发现时疫的症状,他们的目的也能达到。
采芳是因跌入偏僻老井里而死的。
宫里比较常见的“意外”死法就是失足溺亡和病逝,前者来得更快,也很适合毁尸灭迹。
当然,选用这种死法的主要原因,是能够最大限度地防止时疫扩散。
只要把井封死,不再使用就行。
泡肿的尸体已经在太阳底下暴晒了三刻,便是华佗,也分不清采芳是患过什么病。
贾太医见完之后,失望极了。
难道他真的要铤而走险地去撒谎说华妃患了时疫。
他的纠结并没有意义,因为华妃没有给他铤而走险的机会。
星璇如一尊杀神一样挡在他前往正殿的路上,冷漠地说:“华妃娘娘说,你这既医过风寒重症之人,又探过死者,属实晦气,不宜给新妃把平安脉。命我将您送太医院,再请其他太医来。”
贾太医:“……”
不是你们让我去的吗!现在倒说我晦气了。
贾太医就这么被送走了,慎刑司见状也不敢太过硬气。
要说晦气,他们慎刑司的人没一个不晦气的。
皇后是顶头上司之一没错,但华妃要发作他们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这种时候还是按照规矩办事,少关注其他的为妙。
慎刑司的总管:“这个,有贾太医的诊断,以及诸位的见证,再加上我们确实在采芳的房间里搜到了一些寻善姑姑的财务,这件事就很明确了。”
“采芳趁着纤云宫忙碌,私自虐待病中的掌事女官并勒索财物,因事情败露而出逃,害怕责罚受刑而选择投井。”
“她的尸体我们慎刑司会处理掉,至于采芳的剩余财物,无论是否来自他人,都一并给寻善姑姑,算是对她的一些补偿。”
秦玉逢看着慎刑司总管讨好的笑容,随意地说:“尸体怎么处理?”
“放到主子们看不到的地方暴晒,让宫中人见之警醒。因为是溺亡,根据传统,会烧毁尸体,再将骨灰撒进那口井中,将井封上。”
据说这种做法能够防止死者变成水鬼,从科学的角度讲,杀毒的效果也很好。
也算是两全其美吧。
秦玉逢:“嗯,就这么办吧。回复皇后和圣上的事情,需要我们宫里派人去么?”
“奴才派人去就行,不敢劳烦娘娘宫里的人。”
慎刑司总管点头哈腰地从纤云宫离开,没多久又恢复了原先的威风。
身边的徒弟小声地问他:“华妃娘娘好凌厉的气场,怕是要跟那位对阵起来,师父您可有什么要提点我们的?”
他笑了笑:“这算什么?先帝那会儿才叫恐怖。华妃娘娘虽气势强些,但不是喜欢无故为难人的,你把事情办明白了,她不会说什么。倒是那位……在她面前,说话可就要谨慎了。”
意思是华妃面前要把疑点都讲清楚,皇后面前要考虑对方的心情,看情况说话。
徒弟恍然:“多谢师父提点。”
皇帝一下朝就听说了纤云宫里的事情,察觉到里面有疑点:“一宫掌事,寻常宫女敢虐待勒索?”
后宫中最是阶级分明,何况华妃是新妃,不可能不接触自己的掌事女官。
那采芳就是被门夹了脑子,也该明白自己迟早败露。
“寻善得了风寒没有上报,再病得久些,叫别人把她揭发了,恐怕见不着华妃娘娘便会被赶走。届时,自然没有人探究她有没有受到虐待的事情。”
赵海德分析着:“外界都以为华妃娘娘是个火爆脾气,喜欢不分青红皂白地处置人,实际上华妃娘娘明理聪慧,轻易地识破了这点伎俩。还大方地原谅了寻善,叫太医给她看诊,也说等她休息好了再继续伺候,可见是极善良的。”
作为距离皇帝最近的人,他头一个发现皇帝对华妃态度转变。
既是新欢,他自然要帮着说两句好话,叫皇上觉得自己眼光极好。
“不无道理。”皇帝面上带了些笑意,“那贾太医也是老糊涂,又是诊风寒,又是探死人的,还想去给华妃和其他妃嫔把脉,确实是晦气得很。”
“皇上说得是,贾太医年过六十五,一时脑子转不过来,险些冒犯诸位娘娘,确实糊涂。”
皇帝有些惊讶:“都六十五了?这不仅脑子糊涂,把脉也该手抖了。叫他回去歇着去吧。”
“是。奴才这就命人去传旨。”
“等一下。”皇帝沉吟了一会儿,说,“一宫掌事生了病尚且要靠所谓土方,何况是寻常宫人。回头将太医院里的太医,医女,学徒之类的重新编整,再考核录入一些,分出来一些人专门给宫人看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