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筝南飞
在这个压抑的沉默中,丁贤最终硬着头皮不得不开口,“大人,此事是否告知皇后娘娘?”
事关重大,今夜姜大公子当街打人,恐怕第二日弹劾的奏折就要满天飞了,若是那位王公子没有救回来,恐怕兵部尚书更是要大闹一场。
厂公沉吟片刻,随后说道:“先把消息压下,再派太医前往王大人府上,等明日陛下旨意下来,再放消息。”
丁贤也没问陛下会有什么旨意,低头称是。
后来丁贤就知道,原来陛下的旨意,是将属于皇后的宝册金印从丽妃处交还于皇后。
丁贤还十分惊讶丽妃娘娘竟然舍得,但后来想想,这想必是厂公的意思,况且如今旨意已下,就算是丽妃也无法公开抗旨不遵,不然她这个妃位也算是到头了。
旨意还是厂公亲自在众妃面前宣读,丁贤看着,总感觉像是厂公在给皇后娘娘撑腰。
但是这样的想法又很不可理喻,他连表露都不敢表露。
在宝册金印交还给皇后之后,姜家大公子大人致王公子死亡的消息就这样如期而至。
丁贤看着,大约知道这是厂公在给皇后娘娘的补偿。
姜大公子可能要保不住了。
姜家出了事,若是皇后再无实权,恐怕更是要跌落尘埃,厂公用此方法,来给皇后一个护身自保的武器。
厂公大人在想什么呢?
丁贤惊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在心里批评自己怎么能妄议厂公。
此时的他顶着春日里柔和的阳光,捧着物件站在长春宫院子里,等待着殿内人的通传。
很快皇后娘娘身边的巧夏出来了。
“丁公公,请。”互相行礼后,巧夏说道。
“多谢巧夏姑娘。”丁贤跟在巧夏身后,感觉长春宫的氛围似有些压抑。
想来也是如此,姜家大公子出了这么件大事,现下朝野上下议论纷纷,皇后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件事,知道了心情自然也好不起来。
“给皇后娘娘请安。”丁贤捧着手里的物件行礼,随后很快听到了皇后的声音,没有任何的阴霾,“起来吧。”
皇后还和蔼问道:“丁公公这是……?”
丁贤笑道:“回娘娘的话,厂公大人命奴才将新上贡的金镶玉盆景送到娘娘宫里来给娘娘赏玩。”
皇后示意张正接了过来,看到了盆景里的花,微微讶异。
丁贤道:“此花又称永生花,花瓣皆是由寒玉制成,层层尽染,到了夏日娘娘可摆在殿内,会散发丝丝凉气,凉快得很。”
姜穗视线从玉片制成的花瓣移到花盆上,原来其中的金镶玉金镶玉,花盆是金做的,上面还雕刻着暗纹,展翅欲飞的凤凰栩栩如生。
贺朝送这东西来,究竟有什么用意?
她看着花朵,“梅花?”
丁贤:“厂公听闻娘娘喜爱梅花,特来送上。”
其实她最喜欢的并不是梅花。
但是姜穗没有说,她看着花叶枝干上垂挂着一串串和整体盆景风格并不想符合的铜钱,问道:“为何上面垂挂着铜钱?”
她抬起手,捻起一串看了看,随后听到这个厂公身旁的太监说道:“回娘娘的话,奴才只是奉命将花送来,并不知晓何意,还请娘娘见谅。”
这个丁贤看起来样貌十分普通,但是却也不算丑,说起话来却也滴水不漏。
姜穗大约听出了他的意思,要想知道厂公暗示了什么,他不清楚,她要是想要知道,就自己去问厂公。
这一个两个的,确实是不把皇后看在眼里。
姜穗摆了摆手,让张正下去,后者将盆栽端走,她看着丁贤,随后像是有些迟疑般问道:“厂公他人……此时在何处?”
丁贤恭敬道:大人在司礼监忙碌,娘娘可是有事寻大人?”
皇后笑了笑,没有回答丁贤的问题,而是问道:“那陛下呢?”
丁贤顿了顿,但也还是回答道:“陛下尚在芷柔殿同珍嫔、容嫔二位娘娘赏花。”
芷柔殿……
皇后无语,大白天的白日宣淫还是二人行,这个皇帝迟早要完。
皇后想要厂公来找自己,但是想到以她这个在他面前十分不够看的皇后来看,她估计是叫不动的。
但皇后还是尝试了一下,“若是厂公无事,说本宫找他,让他空出闲来能否往长春宫一趟。”
堂堂皇后,请厂公竟然还要低三下四的。
但是丁贤却习惯了后妃对厂公大人的恭敬,以前还有不知好歹的世家妃子指着厂公鼻子怒骂畜生与阉人,厂公大人也只是微笑,随后只不过第二日妃子便暴毙身亡了。
陛下却也丝毫不追究。
从此宫中后妃都知道,贺厂公是宫里最不能惹的存在。
丁贤仍然保持着恭敬的模样说道:“回娘娘的话,还请娘娘见谅,如今春日后事务繁杂,朝中又出了大事,大人分身乏术,若是等到得了空闲,怕是会误了娘娘的事。”
皇后哪里听不出来,厂公这个大忙人她是请不过来了。
况且这个丁贤还特地说明了朝中大事,现下朝中不就只有一个大事?
就是她那个便宜哥哥闹出来的。
但为了走走程序,皇后决定事不宜迟,就不拖延了,去一趟之后就不用再去了。
于是丁贤就看到皇后站起身来,在他惊讶的目光中,听到皇后说:“那好吧,就由你来带路。”
素来冷静自持,自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丁贤难得露出了错愣的神情,“娘娘,您说什、什么?”
丁贤抬起头来,这才发现皇后身上早就换上了随时能够外出的常服,他意识到,也许在他来之前,皇后就打算出门了。
皇后说:“山不见本宫,那只能本宫自己去了,你不是说厂公在司礼监吗?那边带路吧,我同你一起去。”
丁贤被皇后这样雷厉风行的举动吓了一跳,没想到皇后竟然连思考都没有思考,就决定亲自前往司礼监寻大人。
要知道皇后千金之躯,竟也按下身份,愿意低下头去找厂公。
丁贤想到了厂公悠闲坐在南苑,似是在等什么人的模样,后知后觉猜到大人大约等的是皇后。
在皇后的目光中,丁贤弯腰,态度更加恭敬,他说道:“谨遵娘娘懿旨。”
这是姜穗第一次来司礼监,也是皇后第一次来。
这个如今才算是维持国家运转的机构,此时人来人往,行色匆匆,却也井然有序。
长长的甬道走廊来往着衣着等级不同的小黄门,手捧着文册的,扛着珍贵物件的,听令行事的,报告的,形成了一副忙碌众生相。
皇后只带着巧夏,有些新奇地看着这一幕。
她并没有走正门,毕竟要是被人知道堂堂皇后亲自往司礼监跑,恐怕会惹来风言风语,虽然她一点掩饰也没有,但是丁贤还是以低调行事,为皇后的名声着想。
要是皇后知道了,一定会告诉他,不必了,她的名声早就在大婚之夜皇帝跑丽妃宫里时已经没有了,她早就已经成为被丈夫嫌弃的可怜女人。
对此事丝毫不在意的皇后想到的只有那天夜里某人还不错的身材,以及朦胧的喘息。
走在长廊里,十分有眼力见的小黄门看到了丁贤大人带回来的贵人,随后从贵人的衣着打扮很快看出了来人是谁。
不少小黄门跪下行礼。
“奴才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一场面还挺壮观,皇后示意他们起来,“不必多礼,本宫是来找你们厂公的很快就走,都去忙吧。”
还真是大大咧咧把目的说出来……
丁贤发现皇后和他见过的后妃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但是却说不出来。
巧夏姑娘问皇后娘娘,“娘娘,一会儿奴婢陪您进去吧?”
皇后声音平静得很,完全看不出即将面对厂公的紧张,这让丁贤高看了一眼。
“不必了,想来贺朝是不会让你进去的,本宫自己也行,他也不会拿本宫怎么样的。”
要是丁贤在喝水,恐怕一口水喷出来。
皇后竟然直呼厂公其名!
丁贤和自己的徒弟张正发出了同样震撼的惊叹。
是因为初生牛犊不怕虎吗?皇后不但直呼厂公其名,竟然还直说厂公不会对她怎么样的话!
丁贤感觉自己的冷汗都要下来了,他感觉自己带的不是人,而是一个随时都可能点燃厂公的爆竹。
最近厂公心情可不太好,生气时那种阴沉比以往更加可怖,对待犯事的人更是不留情面的冷漠。
昨日一个掌事太监被发现在宫中赌钱,还伙同两位徒弟喝醉玩死了一个宫女,那个可怜的小宫女才14岁。
东窗事发后三人皆被厂公下了凌迟之刑,惨叫声可是连东厂大狱里最冷酷无情的凶犯都胆战心惊。
更不用说一旁的姜家大公子,面色惨白浑身发抖,差点厥过去。
如若皇后惹怒了厂公……
丁贤不敢想。
皇后娘娘和巧夏姑娘的对话还在进行。
“那可怎么行呢娘娘,若是贺内官又伤了娘娘怎么办?”
丁贤很想堵住自己的耳朵,但是绝望的发现身后这对主仆好像丝毫不在意他是否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皇后说:“没关系,本宫见机行事,实在不行本宫给你一个暗号,你就说长春宫有急事,本宫便可遁走。”
丁贤:请不要在他耳边大声密谋好吗!他听得到!
巧夏姑娘郑重道:“好的娘娘,奴婢知道了!”
丁贤:他!在!这!
丁贤头一次感觉南苑这么远。
他大约知道皇后在厂公手里的作用,因此现下对皇后都得客客气气的,如今听了皇后和宫女的对话,内心只能叹一口气。
也不知道这样性格的皇后娘娘,能在这皇宫里待多久。
她看起来并非心狠手辣之人,丽妃现在尚且还在试探中,并未做下狠毒之事,况且其他嫔妃看似无害,实际上那几位高位的手里哪里没几条人命?
尤其是先皇后之死,到现在厂公都还不清楚到底是哪位娘娘出的手,亦或者是每一位娘娘都出了手。
“娘娘,到了,容奴才进去通传。”丁贤心中松了口气,他回身微微躬起身子对皇后说道,随后很快听到了皇后丝毫没有因为还需要通传而生气的声音,“去吧。”
“谢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