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陌于之
没人知道,江承愿还能不能从边疆回来,也没人知道,他是会成长为威名赫赫的大将军,还是化成一抹黄土,永远沉寂在北疆。
但家人会永远真诚的祈祷,期盼着他凯旋,期盼着他归来。
姜笙放下荔枝冰,想起自己分别许久的三哥哥,鼻尖也开始通红。
“要是没有战争该多好。”她轻声道,“要是能天下太平该多好。”
“会的,会的。”江老夫人抚着她乌发,轻声呢喃。
江承愿不在,两盘荔枝冰肯定是吃不下了,檀月挑出一盘遣了小丫鬟送去西院,剩下的放到发软,耐心细致地给喂给江老夫人。
老年人总是吃不了太寒凉,才两口江老夫人就摆手拒绝,让檀月自己带下去和丫鬟小厮们分了。
“年纪大了,冰不得。”她轻笑,眼底带起回忆,“我像你那么大的时候,酥山冰酪都是整碗整碗的吃,我那奶嬷嬷担忧极了,回回半截得给我夺走,生怕吃完腹绞痛。”
姜笙在旁边直点头。
对对对,张姑姑就是这样,回回都拘着她,死活不给吃太多。
原来不是小姜笙贪嘴,而是所有受宠爱的姑娘家皆是如此。
“其实年轻人火气旺盛,多吃点冰倒也无妨,只要不过分。”江老夫人语气缓缓,“等到上了年纪,才真是想吃不能吃,想喝不能喝呢。”
姜笙再次用力点头。
对对对,这话可真是说心坎上了。
她正琢磨着如何婉转告诉张姑姑,外头传来急促的禀报声,檀月三两口咽下嘴里的荔枝冰,擦干净嘴角进来禀报,“老夫人,姑娘,小秋给西院送荔枝冰的时候,看到夫人在西院吵吵闹闹。”
小秋,就是那个有点话痨的小丫鬟。
“夫人,似乎是在寻找大公子。”檀月语气小心翼翼。
姜笙再次愕然。
怎么江承愿走的时候,没通知廖氏,这算不算畏罪潜逃啊。
“她竟然去二房闹?”江老夫人震怒,颤巍着起身,“这个廖氏,是真的一丁点脸子都不要了吗?”
檀月不敢接话,姜笙也只是默默地搀扶。
三人快速赶到西院。
江廖氏正站在院中央,一字一顿地问,“我知道江承愿这段时间都在二房生活,我现在就是想知道,他去哪里了?他在哪里?”
江承烽想站出来回话,被江二夫人死死拦住。
“大伯娘,你找错地方了。”江承瑜叉着腰,“你不在自己家找自己儿子,来我们西院做什么。”
江廖氏隐忍着怒火,“我知道他在这里,你们不要为他遮掩,现在丰京沸沸扬扬议论他打了亲舅舅,于情于理他都应该站出来,而不是躲着当个孬种!”
流言蜚语杀不死人,江家也能保住江承愿,但名声是自己的,道路也是自己的。
身为母亲,她不能因为赌气,看着孩子葬送未来。
“可是大伯母。”江承瑜快言快语,“流言蜚语不都是你廖家放出来的吗?”
江廖氏双眼通红,动作僵住。
江二夫人满脸无奈地捂着女儿的嘴。
虽然风声是廖家放出来的,但江承愿打了亲舅舅也是实情,廖氏想要他站出来承担并没有错。
可问题是,二房真没有藏人。
江大公子,早就在远赴北疆的路上了。
“母亲,你告诉大伯母,你告诉她实话啊。”江承瑜模模糊糊着大喊。
江二夫人咬紧牙关,满脸无奈。
“什么实话?”江廖氏警觉起来,“承愿怎么了?他怎么样了?”
眼看着江承烽就要承受不住,将实情道出。
江老夫人姗姗来迟,扬着声音道,“他走了。”
江廖氏霍然转身。
“他不在丰京了,昨天晚上连夜走的”。江老夫人站出来做这个坏人,“你找不到他的。”
意料之中,廖氏情绪有些崩溃。
她又是震惊,又是失望,还带着担忧,“他去哪里了?就为了打人的事情,他就这么没出息地躲了吗?他还没有给廖家一个交代,还没有跟我这个母亲交代!”
遇事就躲,的确不是成熟儿郎应该有的心性。
挨打的是廖氏兄长,她心有怨怼,想要解决双方矛盾,也在情理之中。
如果江承愿去的不是北疆,而是安水郡,又或者哪个游山玩水的地方,他的品行将直线下滑,难当重任。
幸好,幸好。
江老夫人深吸一口气,在廖氏婆娑的泪眼中,吐出两个字,“北疆。”
第340章 边疆来信
区区两字,将廖氏震到口舌发颤,魂飞九天。
那般残忍的地方,那处处浸满鲜血的荒原,怎么能让江家唯一的嫡孙去呢。
“母亲,母亲你在说笑对不对,你是骗我的对不对。”廖氏红着眼睛笑了,“母亲怎么能拿这种事情说笑,这不合适。”
“我没有骗你。”江老夫人语气淡淡,“他真的去了北疆,要去接替他父亲的位置,要去守护家国安康。”
可那也意味着要流血,要受伤,甚至魂断异乡。
廖氏腿脚发软,几乎要站不住,踉跄着摇头,“他为什么要去这种地方,为什么要去北疆,在丰京好好地做贵公子不行吗,为什么?是廖家?是我?还是什么?”
“对,是。”江承瑜刚接两个字,就被江二夫人再次捂住。
是廖家,但也不是廖家。
廖家只是催化了他前进的步伐,真正的原因还是廖氏,是尴尬的母子关系,是难以面对的生身母亲。
丰京的谣言或许会很难听,江承愿的名声也会一落千丈。
但只要他能够获取胜利,只要他能够活着从北疆归来,过去的所有都将被洗刷,人们只会记住他现在的身份地位。
这也是江老夫人支持嫡孙离去的原因。
“不,不可能。”廖氏依旧摇头,“承愿他答应过我,要留在丰京,永远不会上战场,永远不会走祖辈的老路,他明明答应我的呀。”
可是孩子已经走了,走之前甚至不愿意跟她告别。
廖氏压抑着抽泣,瘫倒在地。
她可以不相信江二夫人,不相信西院的所有人,但没办法不相信江老夫人说的话。
他真的走了,枉顾从前的叮嘱,义无反顾上了战场。
面对鲜血,面对残肢断骸,面对凶猛敌人。
“承愿,你要平安啊……”廖氏发出歇斯底里地哭声。
江二夫人在旁边红了眼睛。
只有真正生过孩子的人才知道,能像江老夫人那么果决狠心,把孩子推上战场的人没有几个。
更多的母亲不求孩子富贵,不求孩子飞黄腾达,只希望他们好好地活着。
活着就好。
廖氏哭到近乎昏厥,被丫鬟搀扶着才能站起来。
也许是主心骨被抽掉,她没有之前的冷傲,孱弱又沉默地转身。
在即将出门的刹那,用虚弱却坚定的声音道,“廖家的事情我去解决,我儿既然上了战场,就不能再让任何人抹黑他。”
随着木门打开又闭合,整个西院归于平静。
江二夫人带着儿女过来见礼,江承瑜热烈地打着招呼,赞叹荔枝冰很美味。
姜笙心不在焉地点头。
廖氏其实算得上很好的母亲,不仅呵护江承欢,亦疼江承愿如命,听刚才的语气甚至要跟廖家对抗。
可为什么,就是不爱她呢。
没人知道这个答案。
姜笙告诉自己,她也只是忽然间好奇,并没有想要探究的意思。
可从德仁院离开,抵达二进小院,小妞妞的脸上都没什么笑容。
她看着张姑姑炖了牛肉,看着郑如谦带回来九珍坊剩下的糕点,看着长宴又重新摸出六块木头,看着温知允抱着块石头当宝,看着许默面色微红地归来。
周围的一切明明都在转动,却带着股不真切的感觉,飘荡在耳边,游离在脑外。
有谁在叫她。
一声又一声,像是拍着襁褓的乌发祖母,又像是满面泪痕的年轻廖氏,最后变成满脸褶子的老婆婆。
“谁家的孩子,怎么可怜扔在田里,饿死冷死可怎么办哟。”
“囡囡乖,囡囡睡,囡囡是个好孩子。”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呀,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交错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最后变成奇奇怪怪的嗡鸣,震到姜笙皱起眉头。
不悦,委屈,心酸,哽咽,空洞,复杂的情绪飘荡在心头,像是她自己的,又像是别人的。
姜笙有点无措。
她觉得自己应该逃出去,但又辨不清方向,只能紧紧地抱住自己,蜷缩再蜷缩。
可那些情绪啊,得寸进尺,竟然缩小了包围圈。
姜笙怕了,她在想要不要跟这些东西拼命,要不要壮着胆子逃跑,要不要同归于尽。
直到,一口香喷的牛肉塞进嘴。
调料丰富的红烧汁直充脑门,酥香软烂的肉在舌尖滚动,瘦肉不柴,肥肉不腻,筋骨透烂,美味熟悉又真切,连接着那个真实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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